第25章 . 普罗米修斯56
她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一周后是国庆假期,收假后依然是上班下班,盛嘉实的生活重新回到轨道上,每一天都像昨天,每一天都像明天。上海逐渐有了萧瑟秋意,连续一周的阴雨天过后,淮海路上的梧桐树已经秃了一半,秋天真的来了。
蒋家瑜在这个阴雨连绵的秋天结婚,新郎是从小认识的同班同学。信川这座城市有时候小到离谱:他们在十六岁以后就没再见过,直到大学毕业回这里工作,一次在超市的停车场偶遇——“是不是很像何以笙箫默?”蒋家瑜挤眉弄眼,“像不像?”
“像你个头。”
“你真扫兴。”
年轻的新娘撇撇嘴,在纱裙下翘起二郎腿。盛嘉实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身后穿灰色羊绒开衫和格子衬衣的男人身上。
时隔数年,盛嘉实在朋友的婚宴上再次见到父亲。他身边坐着年轻的妻子,老得比从前更快,倒不是说皮肤松弛长皱纹,而是整个人的精气神正在迅速烟消云散、滑向年老力衰的深渊,肩膀向两边耷拉着,脊背微微佝偻,穿着打扮也不如从前入时了,即俗话所谓没了身架子。
蒋家瑜附在他耳边道:“前几年P2P暴雷,你爸亏了好多钱,从此一蹶不振,每天定时定点回家,给老婆孩子洗手作羹汤。”
“他有孩子了?”
蒋家瑜惊愕:“你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是俗气的中国男人,和亲爹打官司约等于弑父,伤筋动骨,要么一辈子父慈子孝,要闹起来,结果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盛嘉实自问,如果不是见到他在妈妈病房门口的下流样式,如果不是妈妈刚过世他就要把下一任妻子接进家里来,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但不管怎么说,总之是走了,品行恶劣、为子不孝的帽子也戴上了,不向任何人自辨,这是他向陈斐学习到的本事。
婚宴到尾声,他起身告别,要赶晚班高铁回上海。夜里秋露浓重,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露天停车场门口指挥丈夫倒车,偏偏空间狭小,倒了几把也没倒出来,气得她放下孩子拉开车门,叫他给自己让位。
做丈夫的唯唯诺诺地钻出来,头发花白。
父子两个站在五米开外隔空相望。
盛嘉实看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听见身后妻子叫他过去把孩子抱上:车子已经腾挪出来,准备出发了。
手机震动起来。盛嘉实叫的出租车也到了。
列车隆隆地穿过漆黑的原野,盛嘉实看不到窗外的风景,但却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绿色的农田、高架桥、低矮村屋、高楼大厦。想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竟可以轻薄至此,即便是父子,现在也各有各路要走,更何况他与陈斐?
陈斐鬼话连篇,连她自己都快上了自己的当,然而现实里缘分用尽、分道扬镳才是常态。没有她的日子他过得一点都不坏,有新朋友,也爱过其他人,只是再也没有那么心碎过,而她的人生也同样精彩,不遑多让。
从前既然如此,那么未来也会一样。
十月底,上海今秋首次大降温,盛嘉实从衣柜深处找出了冬装,准备收拾过冬。陈斐的毛衣夹在一堆纸袋中被翻出来。要不要还回去?他只多考虑了一秒钟,便断然否决。
只不过偶尔感到寂寞,但寂寞也是会过去的。他想。
周文远在这个大降温的日子辞职,跳槽回来的时间不过半年。在公司碰到,此君依然是春风满面,显然找到了下一个好去处。
“听说Joyce又变天了。”
此时两人正站在楼下喝咖啡散步,周文远提起前东家的语气轻快,颇有怨侣离婚后见到前妻遇人不淑、幸灾乐祸的意思。
“什么情况?”
“说不符合北美法规要求,现在要全线关停这条业务。”他笑得花枝乱颤,“新招的那个法务组算是有活干了,干完这一票倒闭清算,正好原地解散找下家。哎你和陈斐还有联系吗?帮我建联一下,就说她那的人要走呢,可以把简历投给我。”
盛嘉实很费了点时间消化他的嘴脸,问:“那她还在吗?”
“不知道,估计也得找地方吧。泰坦尼克号都撞冰山了,她还搁上面划桨呢?不像话吧。”
和美西地区投资人的会通常在早晨开,从前要照顾东八区的时间,勉强还能约到九点,如今形势不同,李坤得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安排一次会面,还得照顾美国人按时下班的诉求,让中国人昼夜颠倒。陈斐靠着两杯咖啡撑下这一小时的会议,合上电脑时只觉得心率过快,赶紧喝了几杯热水压一压。
几个人沉默地走出会议室,钱方园拉拉她的袖子,两人走到阳台上。
“跟你透个气,我要辞职了,下午去找李坤提。”
陈斐心里一块石头轰然落地,惊动的同时,竟然也有种坐到终点站的安定。“是因为公司快倒闭了吗?”
“不全是,田然来的时候我就想走了。”钱方园笑,“李坤这个人,管理讲究拿捏,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受够了。”
“我不走。”
“问你了吗?”钱方园白她一眼,“还真想问问你:不就是打工吗?老板一句话,你就得滚,老板一句话,又要你回来。真当这是个人事业了?”
“当然从来都不是我的。但如果你做过妈妈,”陈斐开玩笑,“养孩子有乐趣呀,就算孩子长大了要结婚生子要搬家,但看到这个孩子早早死掉,难免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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