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过往人生47
盛嘉实始终心不在焉,连上台拨穗都差点走错方向,视线越过满满当当的场馆,落在对面工学院的席位上,学士服黄色的领子如星点,同学们的装扮和表情好似复制黏贴,他根本找不到想找的人。
有人在背后推着他往外走,他烦躁地回头:“急什么?”
对方冷不丁挨了他的呲,悻悻地说:“后面的人也在推我呢,你走快点。停在这儿干嘛?”
仪式结束得比预期早,父母不知去了哪里游荡,常远则是一出门就和女朋友跑了,连江卉都不见了。周围人头济济,盛嘉实把学士帽拿在手上,四顾茫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没有目的地的人。
“盛嘉实。”
来来往往的人潮中,陈斐在身后站定了叫出他的名字。
按照学校的要求,她和所有女生一样穿了白衬衫、短裙和黑皮鞋,宽大学士服下露出两条肌肉紧实、线条健美的小腿,脸上涂了粉,眉毛经过仔细修形、描摹,呈温柔、舒展的远山状的弧形。
她伸出手:“这个还给你。”
是一周年纪念日时他送的礼物。尺寸太大了,她一直拿链子串起来,当项链吊坠戴,如今躺在掌心,像要把手掌烧出一个洞。
“拿着。我走了。”
盛嘉实没说话,也不看她。她又重复了一遍,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轻轻叹气,转身离开。
他用力攥拳。雨后的太阳渐渐从云层里冒出头来,眼前是学校内的人工湖,湖面波光粼粼,景色好、空气新。他想他应该说点什么,却如论如何无法开口,陈斐的背影像一滴水融入海洋,迅速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学士服人群里。
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故作轻松,是盛嘉实从小熟悉的那种“我们是兄弟,可不是父子”式的教育语境:“以后还会有的。”
“什么叫以后还会有?”
爸愣了愣:“以后,你还会碰到其他喜欢的人的。”
“不会了。”
“你说什么?”
他突然神经质大发作,大喊道:“你们怎么知道?”
他们怎么知道以后还会有人像她?他念了四年大学,信大校园里有上万学生,他从来没碰到第二个陈斐,父母凭什么敢下这样的判断来糊弄他?因为他向来是个听话、妥帖、的孩子,不令他们操心?
陈斐兴许正在寝室收拾行李。她的花是谁买的,是弦乐团那个拉大提琴的化工系学弟吗?她要怎么回家,是大巴还是火车?她母亲和继父来学校了吗?还有她弟弟,他还从没见过她的家人,他们会觉得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毫不实际、自然也无从依靠的虚拟人物吗?陈斐也是这样想的吗?
事到如今了,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说。他想抓住她好好问问,为什么都不商量就抛下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要登高望远,那我也去,你想看的风景,我也想要看。我要和你一起去。这统统都没说明白呢,怎么就要结束了?
《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声从体育馆上方悠悠升起。这是本校历年传统,等所有离别和祝福都到达高潮,学生们会在乐声中拥抱、合照、祝福彼此的前途坦荡、未来光明,而盛嘉实在通往女生宿舍楼的路上拔腿狂奔。
从体育馆到宿舍楼,平时要走十五分钟到路,那天用时不到一半,宿舍楼下的阿姨也不再拦人,他一路畅通无阻,三步并两步登至五楼。陈斐宿舍的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叶晓宁和爸妈正在打包被褥,被他吓了一跳:“……你找陈斐?”
盛嘉实喘得像条狗,说不出话,视线转向对面:陈斐的床铺已经搬空了,从蚊帐到床褥尽数取走。叶晓宁小心翼翼:“她走啦。”
全都搬空了,早就搬空了。只有不知道谁送的花还放在书桌上,是漂亮的香槟玫瑰,夹着夹着几枝尤加利,用浅色包装纸裹住,空荡荡的,看起来很香。
盛嘉实从楼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天空晴朗,阳光像耳光一样落在脸上,非常温暖。
他在那一年的八月接了上海律所的offer,搬离信川。父母开车送他来此地租房,正好是应届生毕业租房高峰季,连看了三四套都很不如意,价格高昂不算,环境之差令人咋舌,谢雯坐进车里就哭了:“你留在信川,哪用吃这种苦头?”
爸爸说:“能开车,何必要走路?”
盛嘉实不声不响。
最后在公司附近与人合租,两室一厅、共用厨卫,人均租金近五千。卫生间还好说,他最不习惯的是和别人合用厨房。第一次对合租这件事有实感,是在冰箱里发现一坨神秘的黑色物质,表面发软,用塑料袋兜着,一半浸泡在腐臭的酸水中,他催室友处理掉,对方口头答应,实则一动不动。一周后,还是盛嘉实主动出手,捏着鼻子把这只腐坏已久的橘子扔了。
此类不明物质还数次出现在厨房的不同位置,处理流程无一例外,都是盛嘉实提起、室友拖延,最后盛嘉实实在受不了,主动处理。
有一回深夜加完班回家,刚躺到床上就听见隔壁响动,原来是室友把女友带回家来,床架嘎吱作响,有节奏地撞击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墙板。秋老虎还正盛,天气那么热,后背的汗直往腰窝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很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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