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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逃

肉肉喵 6438字 2023-12-28

  黄粱梦本就该是黄粱梦。
  等待太久了。霍阗最后还是没让他说,自顾自把话圆上,“我又糊涂了,你在这宫闱见到的人少,能见到的大家闺秀又能有几个,是舅舅多想。”
  于是小殿下那口气硬生生咽下去,也笑着附和他:“……是啊。”
  然后他听见霍阗以极其不屑和嘲笑 的 口吻继而补充道:“——大家闺秀,呵。你总不可能喜欢上奎茵吧?”
  ……
  她可是你姨母,这 是乱-伦啊,哈哈哈——
  没有人再继续附和他了。说到欢畅处他也自得其乐,拊掌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奎茵后来还来找我,她说你现在确实年纪还小……”
  珀西蓦地抬头。
  “——所以叫我给你找一个年纪稍大你一点的,心思成熟人也稳重,将来好帮衬你嘛。”
  一杯茶下肚还想续杯,让庚姜拦住了,冷冰冰地说饭后大量饮茶伤胃。署丞大人自讨了个没趣,咂嘴聊表遗憾后就不再纠缠。
  小外甥你要好好选啊。他说。不要见了好看的就心动,肤浅,选王妃是要陪一辈子的,光脸长得好不顶事,脾气还要温柔,要善解人意,要温良恭俭让……再听一句你姨母的劝,年纪呢要比你大一点才好,事事顺心。
  他还特意咬重了姨母这个词:你不要辜负你姨——母的一番心意啊小珀西,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主殿空阔回音被拉长,贵客临走时的笑声还荡在他耳边久久不散。桌上一摊子画轴,工笔白描栩栩如生,殿主人在桌旁静坐了很久,仆人在静谧的殿内守候着,正欲昏昏然打瞌睡之际,忽地听见从帘幕深处迸发无数钝物的轰然杂响,随后是玻璃瓷盏被打翻的稀碎音,倒了,什么都倒了,电闪雷鸣一般。最后听见声线尚且稚嫩纤弱的,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悲泣。
  第26章 逃
  刘会接到下人通报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看见满目狼藉,画轴跌落散乱地板,羊绒毯里夹藏碎片,稀碎的白的天青的,好像还瞥见点晃人眼的猩红,被小殿下虚虚捧在掌心,汇成一滩,顿时惊叫出声。小殿下也是在他一声尖柔恐叫里突然想明白了,他是恨。
  他恨。十六岁的年纪情感丰沛细腻,是喜是怒都来得澎湃汹涌,光霍阗一人是不够承受的。细瘦的躯壳里蕴含巨大的力量,像两气相撞冲突,摩擦迸溅出刺目火花。感情这东西,拎复杂了,说清楚就是伤人伤己的东西,这份仇恨品咂不出食髓知味,端放在心底便是五味杂陈,恨都寻不见对象,何谈报仇呢……可他到底在恨什么?
  “殿下!”刘会抓住他的手,被锋利瓷片刮出的伤口还在不断溢血,他的表情里露出哀切,“您这又是……”
  后面的话隐约间就没听见了。湿 濡的眼里显现出迷茫,如春潮带雨后大雾一场,照不清来人虚实。无数次和霍阗的目光交锋对峙,无数次在他眼中看见轻蔑,无数次被他羞辱,珀西都忍气吞声咽了。霍阗他凭什么啊?
  那日朝堂之上当着群臣之面,看似是网开一面怜悯地放他一条生路,可谁不知道那是明摆着告诉玉阶下的那群庸才,阶上之人不及你们,你们联合署众星拱月捧出来的一个殿下——他无能!
  ……他说的不错,原来是因为他的无能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原来他不屑的眼神来得这样合情合理。不是今天才意识到这些,想起曾经也愚蠢地希望能通过努力改变霍阗对他的看法,回忆起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这样鄙夷的目光几乎是从他的六岁陪伴至今。小时候学写字,墨汁沾一手,霍阗迅速推着轮椅隔他一丈远,一脸嫌弃地骂他小废物。学钢琴,五指尽力张开还不够合音,霍阗嘲笑他小屁孩。他十三岁的时候想当机械师,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和霍阗坦白自己的想法,可惜少年人的幻想总是背负否决,二十六岁的霍阗不知道为什么表情瞬间冷却凝固,“学什么学?不许学。”他说,“你这么笨,肯定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耳畔有声,彼时刘会正在给小殿下包扎伤口,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劝慰的话。然而他们的话语是何其相似,现实与回忆里的霎然叠合在一起,杂斥刘会的精尖与霍阗的讽刺:“……一个殿下,别总是胡思乱想的,老老实实呆在署里不好?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万万人都求之不得的美事啊。”
  霍阗说:“我不要你会的多,反正你会的也不会有我多。安心吃喝玩乐就行了……不要考虑未来,前程后路,包括死后在哪座陵墓里躺着,碑上写什么纪念词,我都会把你安排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小殿下那时候气头上,得到署丞大人如此厚爱不知道是该跪受还是跳脚,心中张惶无措,明明是周到,可总感觉被人剥夺了什么,现在想想原来是自由。
  他梗着脖子急赤白脸,欲同舅舅一辩高下。想问凭什么,但想法婉转到嘴边变成了“为什么”。
  舅舅浑不在意的,“因为你是殿下。”
  ……
  是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把他降生在一个帝王之家的是命运,给他无数冠冕荣耀,赐给他穷奢极侈的是一个叫作殿下的名号。可行走世间讲究一个等价交换,他得到饱暖,舍去选择和自由,又该怎么换回来?
  一张工笔白描,上面是穿短襟长裙的女人相。端坐着,裙摆开一只灼灼桃花,画轴落地只敞开了一半,木轴堪堪滚到瘦削下颌的位置便滚不动了。五官不见,露出一半娇艳欲滴的唇,然而这样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小殿下怔怔望着她,那人唇线抿着微翘起,似乎在笑。笑,笑什么?笑他吗?那又笑他什么,笑他如笼中金丝雀,笑他被人安排好的人生,笑他这辈子所得都是咎由自取,因为他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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