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拐
因为是殿下,所以身不由己。因为是殿下,所以任霍阗宰割。因为是殿下,所以不能喜欢奎茵,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是殿下,因为是 乱-伦。
他第一次这样恨自己的家世和身份,但这明明是千万人可望不可及的荣誉和高贵。似乎一切的不公和愤怒都有了原罪,霍阗的轻蔑来自他的无能作为,而他的无能作为却是由于这个囚禁他的冠冕堂皇的牢。
想起霍阗说的,你身在宫闱,见到的人太少了。
所以辨不得好坏,连人生都没得选择。
出去。
那么他想出去。
*
小殿下没有尝试过,起初觉得这很困难,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的殿里养了一群饭桶,惫懒做事纠缠口舌,随便三两句话就能打发清楚。他是从侧门逃走的,穿这一身丝绸白帛到哪里都是扎眼的紧,故此还特意去偏殿换了身行头,粗布麻衫,混在总务司出署采买的大部队仆役中,最后是花钱买通了守卫才得以偷溜出署。
拜达堡,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商市自然要比别处富庶得多。人一出署就伺机找了个由头脱离队伍,独留他一人站在中央大道上,呆站着,看着市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他想霍阗再怎么不对也有一句说得不错:小殿下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太少了。
不知道人聚集在一起可以这么吵,集市上有他闻所未闻的新奇东西,那些被称之为“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是总务司不曾进贡给署内的。
没有今天,他确实也不知道,远离煌煌宫阙,脱离一身锦衣没有了群臣环绕的他,隐没在人潮里,看起来也是这么地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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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丞大人和小殿下真的有一种家长和青春期叛逆小孩之间的相互不理解啊(……
第27章 拐
脑中混沌一片,脚踏石板地,人杵着。眼前路过一辆拉货马车,狭一阵风,来自牲畜的烘臭味对他来说都是新奇,新奇里带着真实。闻惯了殿内香薰再去嗅这些不免有落差,可小殿下没什么反应,甚至在皱了皱鼻子后压抑不住地翘起嘴角,放肆张狂地笑了出来。
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真实,这样自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有计划。这次出逃包括念头都只是匆匆在脑中一掠然后立马行动,原本他只是想呆坐在那条凳子上哭一哭,摔一摔那些名贵的东西。过程都是晃人的事,几乎是再一眨眼就迅速被传送到这里。还是要感慨一下自己的行动力,做事又快又好。他把在霍阗身上得不到满足的肯定找回来了,一时间十六岁少年的自我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只要想做就能成,之前不过是因为被署内的人、被霍阗桎梏……只要想做就能成。愈发坚信这一点,好似拨云见日,年轻人对自以为灰暗挫败的前途充满了自信:他的前途并非荆棘遍布而是康庄大道。单是寂然地站着就觉得被众臣拥护,手捧鲜花接受艳羡的那一刻他比谁都享受。
小殿下-体内长期干涸得不到纾 解的自满情绪逐渐臃肿膨胀,遮天蔽日。明明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可偏偏就是身处嘈杂人市之中眼中璨亮,就像发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钱带的足够了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他昂首挺 胸 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脚步虚浮顺大流走。那什么时候回去?——好罢,有钱不怕,四海为家。
在署内吃好喝好伺候着十六岁也没比十三岁多长多少个头,老怀特一脉到他这儿就是个矮子了。他从大流,周围挤挨着都是人,就像是夹着他合力怼起来往前走。前是头后是头,入耳的是涌入声潮混乱不堪的叫卖,能被他听到的多半是高亢或粗狞的嗓音,那些细弱的娇柔的不出意外都要被压下去,做生意就是这样,吼不来生意也要吼出来排场。
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仰头望一眼天,从 青-天-白-日渡成桑榆暮景的色调,总是能让人一看就肚子咕噜叫,饿了。小殿下被人四面夹击着一路挪行,揣着鼓囊钱包和空瘪肚子,想着一会儿要在哪里大吃一顿。耳边聒噪,有源源不断的市井方言和各地各族的怪异母语涌进来,时不时伴随几句笑骂,听着很粗俗。小殿下用心听了一两句,有说官话的,隐约间捕捉到一些“一会儿有够你爽”的古怪信息。
进了一条街,人群便稀稀拉拉地散了,似鸟归家各奔各的巢穴去。小殿下这才从半悬空的状态变成全着地,好奇地往附近张望一圈,立马僵住了:这都什么地方啊?
联合署治下多民族,各地母语方言不同,穿搭服饰也不太一样。为避免种族之间产生文化冲突,先王特此划分出地方保护区,生活集市也是如此。纵然文化各有千秋,但起码有一样算是全人类共同产业——眼前飘带红楼笙歌馆,门口簇拥着的女人比玫瑰还娇艳,吃吃柔笑着,见个路过人便揽藕臂勾勾手,大爷怎么不进来坐坐呀?
不是他没见识,只怪霍阗家教严苛。珀西目前能有所耳闻这样的产业还是因为早些时候在藏书馆借览民间奇闻轶事,但书上的介绍不过区区两三行字的一笔带过,想懂也搞不清楚。在他十岁之前都是霍阗教他读书写字,心情好了偶尔附赠两条做人的道理——笑话,明明他自己做人都不清不楚的。
“君子不可耽于风月之趣,”霍阗说,“这话其实也不对。君子好色,然不惑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