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谢鹭本专心在削棍子,这下毫无征兆地被怀抱拢住,上半身从脊梁根僵起,仿佛人都噔地拔高了几分。
何易晞从颈后蓦然探头,忐忑到能听到自己心跳。一直胆大妄为地长大成人,她极少为自己的冲动害怕。可这次,情动只一刹那,动起的尘埃落定前双臂已经抱住谢鹭,在她胸前相扣。如果她要推开自己,怎么办?如果她强忍着,眼露厌恶,怎么办?如果她冷淡神色,毫不在意,又怎么办……
怎么办?
何易晞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从投胎算起,她的运气就似乎不错,如今也不例外。害怕的情形一个也没出现。与她近到只有一吻之隔的谢鹭,僵到停下了手中刀棍,脸颊明显泛红,眼神飘到随风俯仰的秋草荡上,不敢侧首一望。
不知道怎么办的人好像不是她。
从何时起,放下了心防?从何时起,不再颓废?从何时起,觉得和小海过下去日子也不难熬?从何时起,推不开这从来排斥的怀抱?从何时起,已把小海当作自己人……不,自己鬼?
不知道从何时起。或许,是又一个妹妹?
秋风过野,草木黄,润心无声。
何易晞看她脸红,本就砰砰跳的心更加欢呼雀跃,冲动和渴望受了自以为是的鼓励,得寸进尺。视线顺着谢鹭起伏的发丝更往下垂,落在开襟领口处,她看见了那里有道已经淡去的鞭痕。她没多想就伸手摸去,指尖轻贴在那新长出的皮肉上。
“这伤是怎么弄的?还疼吗?”
怎么弄得她何易晞能不知道?瓮城郡主果然臭不要脸。
这厚脸皮把两个鬼的距离贴近咫尺,何易晞身上的温香、谈吐的气息,像这里无处不在的白雾,散不开,飘不走。谢鹭深吸一口气,只吸进了何易晞问话里的心疼,却忽略了明知故问的心虚。而被人心疼,是在这深秋旷野也会周身暖洋的事。
人死前尘往,鬼生竟当人生过,却似新生。
“早就不疼了……”谢鹭轻声答道,没有一丝一毫挣扎。
指尖离开锁骨,又落在颈上。颈上这刀是何易晞亲自割的。她终于无法强作坦然面对这道伤痕,赶紧见好就收,松开谢鹭。
怀抱既松,谢鹭低下头,继续削手中木棍,脸红却不能立即褪去。
“你要把它做成什么?”
“它的长短粗细很像我的剑。我想把它削一削,闲暇时练练剑。”
剑?何易晞稍作回想,确定从古道俘虏到她们二人始,就没见过谢鹭有剑。不过此时她心有旁骛,并未多想。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像佩剑腰牌之类,此刻对她来说,都是真正的身外之物。之前的胆大没有遭到打击,反而被谢鹭的脸红所鼓舞,让她不能住手。
她在谢鹭背上攀来攀去,探头探脑。谢鹭埋着头,削削削削,任她捣乱。何易晞愈发放肆,跪坐在谢鹭身后,双手顺着背脊竟摸上了脑袋。
左髻右辫,这是始山女子典型的发式。
何易晞屏住呼吸给自己鼓劲,然后抽开束髻的发带,长呼一气。背如川,发如瀑,被何易晞决口,波涛顺流而下。何易晞抓住左边一束黑流,辫成细辫,又找到右边发丝中谢鹭自己编的暗辫。把左右这两条细辫相交而挽,扎出同一个小发梢。
发辫上的这种小动作,是东莱年轻人给心上人含蓄的暗语。谢鹭这个始山人不会懂。这是何易晞说给自己看的。
漫漫下午,两鬼收拾心事,努力割草,渐渐大有收获。日落归家。谢鹭再没束起发髻,扎着两条同心暗辫,长发披肩。何易晞肩扛谢鹭半成的木剑,挑着今晚要带回石台的草捆,跟在谢鹭身后,疲倦也挡不住开心,蹦跳着走路。
回到石台,浓雾开始变淡。何易晞生火已经熟练,自高奋勇地去扒拉火坑。谢鹭则拢来几根玉米,想着试试能不能做成玉米面。她刚准备把玉米粒搓进铜盆,忽然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紧张心弦不禁绷起,站起身眺雾远望,看来者可是鬼差。
近身雾开,来者不是鬼差,是温汤街诸鬼。
何易晞也站起身,丢下挑火杆,调整心绪。
戏幕将开。
这还是第一次大家伙一起来石台,谢鹭颇感意外,赶紧出来相迎,拱袖与大家见礼。他们数日不见谢鹭,又见她礼数周全,连忙各自还礼,与她招呼。何易晞则躲进谢鹭身后石台阴影里,看神色已然入戏。
“谢姑娘……”叶掌柜面有为难之色,吞吞吐吐。
谢鹭环视诸鬼,见神色各不相同,气氛诡异,于是更加迷惑,问道:“叶掌柜,你带大家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谢姑娘,我们温汤街发生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她说着向旁跨开一步,让出身后的裁缝:“裁缝,她丢钱了!”
“啊?!”谢鹭闻言也是一愣,再看裁缝更是一惊。火光摇晃中,裁缝眼中满含红泪,悲愤至极。
“是谁,偷了我的钱袋,还在这鬼街称霸道?!”
第三十九章
“什么意思?”裁缝丢了钱,不在裁缝店找,倒兴师动众到她石台来,谢鹭隐约理解了这言下之意,严肃神色道:“叶掌柜觉得丢了的钱能在我这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