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教我
其实下雪远没有化雪冷,盛鸿祯也只是站在屋檐下凝神看着一片又一片雪花飞落。也不知这般看了多久,忽听得有人敲门,玉喜许是盯着厨子烧饭去了,反而是六出小跑着去开了门。门开之时,风雪与一个群青色身影全部涌入盛鸿祯眸中。
那人戴着幞头,手中打着一把油纸伞挡雪,见门开了,便收了手中的伞同六出说着什么。
风雪太大,迷了盛鸿祯的眼睛,他盯着那个身影,直至与他仅隔几步之遥。一个在石阶上的屋檐下,一个在石阶下的雪中。
“明湛,我回来了。”
他蓄了须,遮住了下巴处当初被碎石割破遗留的伤疤,整个人变了,又没变。腰侧的铜钱如昨。
盛鸿祯心跳如擂鼓,不可按耐地快速走下台阶,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转而将他紧紧拢住,只怕风雪将他冻到了分毫。
他说:“回来就好。”
贺牗顺势握住他的手,替他掸去头顶积雪,却发现鬓角边那里何来的积雪,是一根根白发。
第64章 教我
外面风雪没有停的意思,二人在房中围着火炉说话。其实基本都是贺牗在说这半年来的经历。
“我那日将计就计,让谢长松对外宣称我已身亡。其实死的那个是个守卫,他护住了我,我才得以活命。而后为了不引起顾党残余势力警戒,借新任通判之手,处理私铸币后续事宜。”
茶水入胃带着手脚都有了暖意,盛鸿祯想起那日同僚是说起过随州通判作风强硬来着。
“所以,为不引起怀疑,你连棺椁和六出都送到了京城来。”
这话颇有事后清算的嫌疑,贺牗讪笑提醒,“我可听闻,盛相连我死后都没个好评价,说我‘薄情寡义’。”
盛鸿祯一下被揪到了短处,面色不惊递给贺牗一杯茶。
心上人倒的茶,贺牗自然乐的接下,刚要喝,就见盛鸿祯起身走到自己面前。他端着茶茫然抬头,接着,耳朵就被温热的手捏住揉搓。他手中茶盏一抖,撒了大半茶水出去。
“明湛……”
他幽怨出声,面上红了大半,心道这人作弊,就知他受不住这招,没理也变的有理。
风雪喧嚣,炭火烧的“哔剥”作响,满室倏地寂静,贺牗忍不住抬首,接着便看到了另他此生惊愕的一幕。
记忆中的明湛,意气风发少年郎时,是众星捧月的名仕;入朝为官时,又是吝啬笑容的盛相。可昔日的盛相褪去了身上那几分行事强硬做派,双眸低垂,泪水宛若断线的珠子自下颌落入贺牗手中的茶水。茶水被惊扰,却在贺牗心上狠敲了一记,泛起阵阵涟漪。
贺牗一年余未踏足京城,一路上他也听了不少关于盛鸿祯的闲言碎语。说他丝毫不为同僚和昔日知己的逝去伤心,安安稳稳的当他的盛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赴同僚的生辰宴。而对他评价极其苛刻,更不提拒绝为他写诰命文。桩桩件件绝情到极致。
然而,众人口中绝情的盛相此时哭的无声,泪珠子恍若不要钱似的掉。贺牗怔愣后便略显慌乱起身,右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反反复复,很是手足无措模样。最后下定决心般再次抬手轻轻抚住盛鸿祯后脑勺带向自己,二人额头相贴,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灼热的在撩拨心弦。
“莫怕。”
斟酌片刻,贺牗只短短说了两个字。
从始至终,对于贺牗的动作,盛鸿祯都是难得顺从。他渐渐止了泪,开始说起一些有的没的。
“那日围观诗会,便想起你我还是少年郎的时光。层层误会,迟了十余年。”
顿了顿,盛鸿祯抬眸望着贺牗,极其痛楚道:“儆言,得知你死讯的那刻,我便十分后悔。”
后悔什么,不言而喻。
既然提及陈年往事,贺牗也将当时心境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当年春闱,所有人都在打赌我们俩谁的才学更胜一筹,谁才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我便将殿试文章写的差些,好叫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败兴而归。”
说到这,贺牗苦笑,“可儆言哪里知晓,你们官员也凑了下赌注的热闹。更不知道明湛压了儆言更胜一筹。”
二人贴的极近,像亲昵耳语。忽听得门前一声轻咳,有人调笑道:“原是我来的不巧。”
气氛消散,贺牗闹了个满脸通红,同盛鸿祯分开,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老熟人了。
司然一改往日歌妓装扮,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眷衣裳,身边还有个小厮撑伞。她并不惊讶已经死了的贺牗居然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辞别的。多谢盛相和贺大人照拂。陛下平反了我父亲的案子,赏了田宅银两。”
比起贺牗的羞赧,盛鸿祯甚是欣慰道:“如此甚好。”
司然带着笑意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只是我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家中那么多人,皆因父亲的“贪污税银”身亡,只是顾党私铸币一事被父亲抓住了把柄而已。
“望陆姑娘今后顺遂。”
贺牗俯身作揖,恭送友人。
司然看了看二人,复笑的明朗,“还未恭喜贺大人,告辞。”
望着司然远去的身影,盛鸿祯侧目,“原是他人都知晓,只瞒着我罢了。”
“知晓的只有陛下和六出以及随州知州他们,儆言是真不知陆姑娘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