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34节
桑榆回以摇头。当时已是深夜,木作没卖几个钱,桑榆忙着收摊,只朝虫娘看了一眼,见她从马车里下来,没注意她后来去了哪里。
“还记得前洋街上那群招摇过市的家丁吗?虫娘在清波门下车后,你可有在附近看见过这样一群家丁?”
桑榆记得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清波门不像涌金门那样紧挨着丰乐楼,所以进出的人不多,她没有看见这样一群家丁。她摇摇头,又模仿了挑担子和推车的动作,意思是她没有看见那群家丁,只看见了一些挑担的货郎和推车的车夫。
两人交流之时,已走到了府衙的大门口。桑榆比画手势,请宋慈留步。
“不知桑姑娘住在何处?虫娘一案关系重大,往后或许还要再来叨扰姑娘。”
地名没法用手势比画,身边又没有纸笔,于是桑榆拿起宋慈的手,示意宋慈将手掌摊开。她用指尖在宋慈掌心一下一下地认真写画,每写画几下,便在宋慈掌心上轻轻一抹,以示写完了一字,接着再写下一字。
待她指尖离开掌心,宋慈道:“竹竿巷,梅氏榻房?”竹竿巷就在太学东边不远,梅氏榻房他也知道,那是一处存放货物的货栈,也供人住宿,只是房间都是大通铺,通常是给搬运货物的脚夫住的。
桑榆笑着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宋慈的手上。
宋慈低头看去,那是他自己的钱袋,上次在前洋街遇见桑榆时,他曾将这只钱袋偷偷扣在木篮子底下,留给了桑榆。
桑榆比画手势,说她上次收摊时发现了宋慈留下的钱袋,她当时便想还给宋慈,可她地位低下,又是一个女子,不敢擅入太学。当时已是深夜,她要照顾桑老丈休息,只好先行离开,打算白天有空时再去太学中门守候,找机会把钱袋还给宋慈。可后来她忙于在城中四处奔走讨生活,桑老丈又患了病,她一直没得空闲。钱袋原封未动,她没碰过里面的钱,又怕不小心把钱袋弄丢了,于是一直随身带着。这次见到宋慈,她没忘记此事,将钱袋物归原主。
宋慈还想说什么,桑榆却笑着冲他挥挥手,拿起那两服药,抱在怀中,径自去了。
宋慈手握钱袋,目送桑榆的背影远去。他低下头,朝钱袋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钱袋上多了几抹明翠。这个钱袋他用了好几年,早有不少磨损之处,可这些磨损之处全都被缝补好了,为了不让人看出缝补的痕迹,还特地用丝线勾出竹子和兰草的图案,一针一线极是精巧。他捧着这个一面是竹、一面是兰的钱袋,只觉掌心一阵暖意,抬起头来,桑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宋慈将钱袋揣入怀中,打算回身进府衙,哪知这一转身,却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刘克庄。刘克庄何时来到了身后,他居然毫无察觉。
“那是哪家姑娘?模样好生清秀。”刘克庄面含笑意,望着远处。
宋慈脸色微微一红,道:“走,去司理狱。”
司理狱是临安府衙里的牢狱,刘克庄奇道:“去司理狱做什么?”
“见夏无羁。”宋慈没忘记夏无羁被抓入府衙后,就再没有放出去,韦应奎之前提及夏无羁时,曾说将夏无羁关押在司理狱里。夏无羁是虫娘一案的关键人物,哪怕韦应奎已经复述过夏无羁的供述,宋慈还是要亲自审问过才能放心。
刘克庄见宋慈红着脸转头就走,不觉莞尔,还想调笑几句,可一听到夏无羁的名字,顿时想到韦应奎讲起虫娘遇害前的经历,说在丰乐楼遭遇韩?时,夏无羁居然吓得不敢反抗,全然没有保护好虫娘。他脸上笑意顿消,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夏无羁被关押在府衙东侧的司理狱,司理狱则由身为司理参军的韦应奎主管。当狱吏赶到长生房禀报韦应奎,说宋慈入狱见夏无羁时,长时间躬身行礼的韦应奎,才刚刚直起身来。
自打金国使臣、宋慈和刘克庄相继离开长生房后,赵师睪便支走所有差役,对着韦应奎一顿数落:“韦应奎啊韦应奎,当初是你查到各种线索和证据,说那完颜良弼是凶手,本府才敢向韩太师夸口,说这案子是铁证如山。现在倒好,连虫娘的死因都没查清楚,还让那完颜良弼找到了做证的人,你让本府怎么向韩太师交代?”
韦应奎低头挨训,半晌才道:“大人,虫娘的死因……我……我……”
“你什么?”赵师睪道,“你倒是说啊。”
“我其实……早就查到了……”
“你知道虫娘是怎么死的?”
韦应奎点了点头,朝长生房外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去,凑近赵师睪,小声说了几句话。
赵师睪惊讶地盯着韦应奎,愣了好一阵才道:“你居然不告知本府,就敢擅自做出这种事?”
“我今早验出死因,本想禀告大人,可大人一早便去了南园。我本打算等大人回来再向大人禀明,可没想到宋慈也跟着大人来了,更没想到金国二使会来……”
“韦应奎,你让本府说你什么好?方才宋慈当着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的面验尸,幸好没有验出什么端倪来,不然你将本府置于何地?此事也不知能瞒上多久,若是被宋慈查了出来,让韩太师知道了,你让本府如何是好?”
韦应奎听着这番数落,心中却渐渐有气,暗暗想道:“之前明明是你催得急,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查实完颜良弼杀人之罪,我这么做也是遵照你的吩咐,如今你却来责怪我……”心里虽这么想,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躬身请罪道:“都是下官的错,请大人责罚。”
“责罚?责罚你有什么用?”赵师睪顾不得弥漫的尸臭味,在长生房中气恼地来回踱步。
这时忽有一名差役从外奔入,禀报道:“启禀大人,司农寺丞张镃大人求见。”
“张镃?”赵师睪道,“他来做什么?”
“张大人说家中失窃,特来报案,非要见大人不可。”
司农寺丞官虽不大,但掌管仓储委积之事,临安城中文武百官的禄禀,还有宫中朝会和祭祀所需,皆由其供给,可谓职责重大。张镃此人,乃南渡名将张俊的后人,如今皇帝赵扩和韩侂胄大张北伐之议,不但尊崇岳飞,对同为中兴四将的其他三将的后人也是礼遇甚重,张镃便是其中之一,因此其官位虽不高,分量却很重。
“你让他稍等,本府一会儿便到。”赵师睪挥挥手,打发走了差役,又来回踱步,权衡了一阵,对韦应奎道,“宋慈今日没有验出来,想来以后也不会验出什么。即便他验出来了,告知了韩太师,哪怕是韩太师亲自来过问,你也不能承认做过此事,记住了吗?还有,以后做什么事,先让本府知道,再敢擅作主张,你这司理参军就不要当了。”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绝不会再犯!”韦应奎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赵师睪拂袖而去,走得不见人影了,他才直起身来。
狱吏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舅舅,宋提刑刚刚去了司理狱,说是查案,要见夏无羁……”
“宋慈便是宋慈,叫什么宋提刑!”韦应奎心中的怨气正好没处撒,瞪了那狱吏一眼,“宋慈只说要见那姓夏的,没提别的事?”
那狱吏应道:“没提别的。”
韦应奎心中有气:“这个宋慈,夏无羁交代的那些事,我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他还要去狱中见夏无羁,明摆着是信不过我。”嘴上道:“冯禄,你回去告诉宋慈,就说我奉知府大人之命外出办事,已经离开了府衙,叫他先等着我。等我回来同意了,他才能入狱见夏无羁。”
那名叫冯禄的狱吏却道:“宋提……宋慈他有提刑司的腰牌,又说是奉韩太师之命查案,我……我不敢阻拦……”
“你放他进去了?”
冯禄点了点头。
韦应奎气得直跺脚,道:“看在你娘临终嘱托的分上,我才让你进府衙做了牢头。这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没长进?那宋慈又不是府衙的人,你就不知道刁难他几句,他说进你便让他进?再说那姓夏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让外人瞧见吗?”骂声未绝,已气冲冲地走出长生房,奔司理狱而去。
冯禄暗自嘟囔了几句,埋头跟在韦应奎的后面。
宋慈和刘克庄置身司理狱中,望着被羁押的夏无羁,各自都呆住了。
夏无羁被镣铐锁住了手脚,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曾经斯文儒雅的文士模样,如今是半点也瞧不出来。他身子蜷缩在干草上,乱发覆面,不见动弹,若不是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只怕宋慈和刘克庄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显然不久前才被用过刑,足可见韦应奎为了查找完颜良弼杀人的证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夏无羁这样的证人也是往死里拷问。
进司理狱前,刘克庄原本还对夏无羁抱有怨恨之意。那晚与虫娘分别时,他万般不舍,最终还是成人之美,将虫娘交给了夏无羁,还叮嘱说韩?不会善罢甘休,让夏无羁务必把虫娘照顾好,没想到就是这一别,再见虫娘时,已是阴阳永隔。夏无羁在丰乐楼没有保护好虫娘,他因此对夏无羁心生怨恨,换作是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心上人周全。可当他进入牢狱,亲眼看见夏无羁的惨状后,心中的怨恨顿时消弭,倒是另一股恨意从心底升了起来。“韦应奎真不是个东西!”他一拳捶在牢门上,“我以前就说他会栽赃陷害,酷刑逼供,想不到他真是这种人。”
“宋……宋大人,刘公子……”夏无羁听见说话声,吃力地侧过头,认出来人,只说出这几个字,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夏公子,”宋慈的嗓音一如平常,听不出半点怜悯,“能听见我说话吧?”
“能……能……”
“虫娘一案,我有些事要问你,还请你如实告知。”宋慈一上来便直接开问,“虫娘离开提刑司那晚,你没有送她回熙春楼,是因为她突然提出要与你私奔。你连夜带她出城,在涌金门外的望湖客邸住下,第二天独自回城收拾行李,虫娘的金银首饰则是由熙春楼的袁朗帮忙收拾的。你打算带虫娘连夜离开临安,却遇上了韩?,被韩?带上丰乐楼,你不敢反抗,虫娘却跳窗而逃。事情经过是这样吗?”
“是的……”
“我方才所述,与事实可有出入?”
“没……没有出入。”
宋慈听罢夏无羁的回答,脸色一沉。
便在这时,狱道里脚步声响起,韦应奎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这个姓夏的,我已审得一清二楚,何劳宋提刑再专程跑一趟司理狱?”
刘克庄不等宋慈说话,道:“韦应奎,你来得正好。夏公子明明是本案的证人,你为何要对他用刑?”
“刘公子此言差矣。”韦应奎带着冯禄,来到宋慈和刘克庄跟前,“案子结清之前,是证人还是凶犯,那可难说得紧。刘公子身在太学,学的都是圣人先贤的大道理,不懂刑狱之事,殊不知有些凶手杀了人,故意假装发现尸体,或是故意装作自己是证人,那是常有的事。”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朝宋慈瞧了一眼。之前的岳祠案中,何太骥的尸体最初就是由宋慈发现的,本案之中,虫娘的尸体也是由宋慈最先发现并打捞起来的,韦应奎如此说话,那是在故意针对宋慈。“再说了,”他又朝夏无羁斜了一眼,“这姓夏的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我不略施微刑,谁敢保证他说的就是实话。”
刘克庄道:“把人打成这样,你却说是微刑?”
韦应奎冷冷一笑:“若是重刑伺候,以他那羸弱身板,还能有命活到现在?”
刘克庄看着夏无羁的惨状,不由得想起岳祠案发生时,宋慈险些被韦应奎抓去府衙审问,虫娘的尸体被打捞起来时,他自己也差点被韦应奎带走。对一个无冤无仇的夏无羁都能下此重手,倘若换作是他或宋慈,只怕半条命都会折在韦应奎手中。刘克庄气愤更甚,正要还嘴,宋慈却道:“还请韦司理寻大夫来,为夏公子治伤。”
韦应奎道:“好说,宋提刑交代的事,韦某人一定照办。”
“嘿嘿。”便在这时,一声冷笑忽然在众人的侧后方响起。
宋慈转过头,见侧后方一间牢狱中,一个戴着枷锁、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囚犯闭着双眼,盘腿而坐。这声冷笑,便是从这囚犯嘴里发出来的。
“‘我来也’,你笑什么?”韦应奎喝问道。
那囚犯缓缓张眼,道:“我自笑我的,与大人何干?”
“别以为你死不认罪,本司理便拿你没办法。旬月之间,你行窃十一家大户,每户墙上都留下‘我来也’三字,本司理亲自检查过,那字是用石灰写成的。府衙增派差役巡逻,你还不知收敛,行窃时被抓个正着,从怀里搜出了石灰块,居然还敢抵赖。本司理劝你及早认罪,不然每日进那刑房,滋味可不大好受。”
宋慈和刘克庄相视一眼,只因“我来也”这个名头,两人此前都是听说过的。就在不久前的腊月间,临安城中忽然出了个大盗“我来也”,只盗富户,不窃贫家,先后盗窃了十一家富户,大都是为富不仁的贪官奸商,每户墙上都用石灰留下了“我来也”三个大字,隔三岔五,城中穷苦人家便会天降财货,财货都用黑布包裹着,上面同样写有“我来也”三字。大盗“我来也”的名头渐渐传遍了临安城。府衙为了抓到“我来也”,增派差役,夜夜巡行。到了正月初四,城中忽有消息传开,说大盗“我来也”已被府衙抓获。市井百姓谈论起大盗“我来也”,都是憎恶者少,夸赞者多,称颂他为侠盗,得知他被抓捕入狱,不少人都替他感到惋惜。
那囚犯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什么‘我来也’,只是从张大人家外路过,石灰是用来防潮的,这些话说了不知多少遍,是大人不信。”
“嘴还这么硬,那你就别松口。本司理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几日?”
那囚犯“嘿嘿”一笑,道:“不消大人担心,不出一两日,我便能从这狱中出去。”说罢,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韦应奎气不打一处来,道:“还敢逞口舌之利,冯禄,押他去刑房!”
冯禄朝那囚犯望了一眼,没有掏出钥匙开门,反而迟疑道:“舅……司理大人,万一……万一这囚犯所言非虚,他不是‘我来也’……”
韦应奎瞪了冯禄一眼:“你替一个贼囚说话,难不成是收了他的好处?”
“没……没有……”冯禄连连摆手,赶紧掏出钥匙,去开牢门。
便在这时,一名差役急匆匆赶来司理狱中,请韦应奎立刻去中和堂。“赵大人在中和堂见了司农寺丞,之后便大发脾气,吩咐小的过来,请韦大人即刻过去。”
赵师睪又是大发脾气,又是急着叫韦应奎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韦应奎只好暂且将给那囚犯用刑之事搁下,把冯禄叫到一旁,低声吩咐他盯住宋慈和刘克庄,记下二人查问了夏无羁哪些事,然后跟随差役赶去了中和堂。
刘克庄冲韦应奎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宋慈却丝毫不受韦应奎一来一去的影响,看着牢狱中的夏无羁,道:“夏公子,虫娘一案如今已由我接手,你若不想虫娘枉死,便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宋大人来查此案,那真是……太好了。”夏无羁吃力地撑起身子,镣铐哗啦啦地一阵响。
“你不必起身,坐着就行。”
“多谢宋大人。”
“你可认识月娘?”宋慈开始了问话。
“月娘?”
“她和虫娘一样,也是熙春楼的角妓。”
“我不认识。”
“那熙春楼的袁朗呢?你请他帮忙收拾虫娘的金银首饰,想必是认识的吧。”
“我也不认识袁朗,是小怜说与袁朗相熟,让我去找此人帮忙。小怜还说整个熙春楼,只有袁朗会真心实意地帮她,还会替她保守秘密,不让云妈妈知道她私奔的事。”夏无羁和以前一样,依然称呼虫娘为“小怜”。
“你去熙春楼后,是如何找到袁朗的?此事你要详细说来,不可有半点隐瞒。”
刘克庄在旁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宋慈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叫袁朗的人。
“小怜说袁朗长得又高又壮,是熙春楼所有厨役中最有力气的,每天傍晚,熙春楼附近的街口会有人收泔水,袁朗会按时把泔水桶搬出熙春楼的侧门,运去街口倾倒。我按小怜所说,傍晚到熙春楼侧门候着,果然等到了袁朗出来。我请袁朗帮忙收拾小怜的金银首饰,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趁着楼里的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他偷偷去到小怜房中,把能找到的金银首饰全都打包好,带到侧门交给了我。”
“这些金银首饰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小怜出事那晚,这些金银首饰原本由我背着。小怜翻窗逃出丰乐楼后,韩公子和他的家丁都追出楼去,我当时也急着追赶,忘了拿包袱,等我再回到丰乐楼时,包袱已经不见了,不知被谁拿走了。”夏无羁摇头叹道,“我没找到小怜,在丰乐楼外等了一宿,没等到她回来,又想她是不是回了望湖客邸,赶回客邸还是不见她人。第二天我四处寻她,始终寻不到,却听人说西湖里捞起了一具女尸,死的是个角妓。我担心是小怜,便想着去府衙打听,哪知到了府衙门外,刚找到官差问话,我一说自己是夏无羁,便被官差抓了起来……”
“虫娘的金银首饰有多少?”
镣铐哗啦作响,夏无羁抬起双臂,环在胸前:“很多,这么一大包。”
“倘若我没记错,正月初二那天,虫娘才首次点花牌接客人。一个刚开始点花牌挣钱的角妓,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