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37
他明白,法照跟着回来,并不是真有什么闲心,要为桫椤营的佛修们讲什么经课。
而是是借机来看看他,是否安分。
那么自然,法照的来日也不会是明日。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三两步地又回了寝屋。
宋温明此时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合着双眼。
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
一只手松松地从身侧垂了下来,手指苍白清瘦,指尖几近透明。
整个人好似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没有生机,发着冷气。
他从屋外走近,悄悄蹲在她身侧,托着她的手小心地拢起。
宋温明的手果然也是冷的,是从骨子透出来的那种寒气。
她听到动静,从椅子上慢慢支起身来,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他第一次听到宋温明道歉,还是为这种事情。
不过她似乎搞错了状况,无论她扯或不扯,他早就已经泥足深陷了。
她的下巴印在他肩上,好似整个人都将力气使在他身上。
但他还是觉得,宋温明好轻,好瘦。
好像一不小心,就抓不住了。
“我来想办法。”他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又转过脸来,亲了亲她的耳垂,轻声安抚。
他哄着她,“你等我三日,我先回家中处理一些事情。”
“都交给我,你不要担心。”他将她抱着,紧紧抱着,紧到好像要揉进骨头里。
他一个小侍卫能有什么办法。
宋温明是喜欢他,但不是昏了头。
天子的旨意,这世上没有人有能力拒绝。
除非他不是人。
但此刻,她抓着他,好像在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昏了头一样,她愿意等他三日。
她说:“好,我等你。”
*
云沅城秋光明媚,天清气朗。但虚松山的秋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檐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兰因堂的静室中,桌案上的一只香炉子里燃着一线青烟。
烟气袅袅,窗缝里偶尔渗进来一丝冷风,便将那烟搅得四散,再没了一开始的轻灵形状。
静室里,法照端坐在上座,符向川捧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法照手边的木几上。
房中无人说话,符向川的茶盏放得小心慎重,却还是发出了一道轻声的清响。
他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悄悄抬眼看过去,见法照没什么反应,便悄悄松下一口气来。
一边将脚步放得极轻缓,绷着后背就往外走去。
背后传来手指扣在木桌上的清脆声响。
‘嗒’
‘嗒’
一声,两声。
在寂静的室内沉重突兀地响起。
符向川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尊者有何吩咐?”
他十分恭敬地弓着背,宽大的袖ᴶˢᴳᴮᴮ子从额间垂下,挡住了法照看过来的目光。
所以他只听得见他淡淡开口:“玉楼呢?”
符向川静默了几息。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的凝重深沉。
宽袖下的他,额上早已被法照的威压逼得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风夹着雨卷了进来。
吹在他身上,又冷又冰。
有人进来了。
但他仍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回头看。
片刻后,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尊。”那人喊道。
符向川终于如释重负。
还好明缘回来了,他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于是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静室,只留下法照和明缘师徒二人在静室中。
“你去了人界?”
屋外风雨大作,院中的几棵树被风卷的呼呼作响,又是雷声,又是雨声,听得人眉头直跳。
符向川心中隐隐不安,待在隔壁的书房内,靠在墙壁上想要听清楚静室中的动静。
但奈何屋外风雨急乱嘈杂,他怎么也听不清楚。
静室内,明缘撩开衣袍,直直跪下,天上又落下一个惊雷,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是。”
法照高坐在主座的梨木雕花大椅上,沉如古井一般的双眼中万年难见地起了一丝波澜。
“我一手将你带大,细心栽培你多年,竟教得你这样阳奉阴违?”又沉又低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怒气。
法照搭在座椅扶手上的一只手缓缓抬起,停在空中,毫无预兆的一掌从额头上打来。
跪在地上的人身形一颤,但仍是强忍着,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笔直地跪着。
“你可知错?”
法照的声音冷的像结了千年万年的寒冰。
问出这句话时,他也没收敛身上的威压之气,反倒让它以一种更极端的方式释放了出来。
所以那几个字落在明缘耳中,就如一口大钟在耳边撞击。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拧在一起,他疼得喘不过气。
一张嘴,便呕出一口血。
胸前落下点点红痕,好似漫天大雪,雪地里陡然盛开的一树红梅。
那红梅一点点开得更盛,触目惊心的血色,蔓延着。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直直地跪着,下颌角咬死了一般紧紧绷着。
屋外冷风凄凄,落雨潇潇,压着竹影低低落下,复又弹起,正如此时的明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