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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卷(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4)_分节阅读_第22节

肉肉喵 18799字 2023-08-14
  “哦,所以这样看,是张玉兰在整理段萌萌房间的时候,为了清理这个窗帘间隙,把手伸了进去,结果那么不巧,一把碰到了电线老化的那一截,被电死了?”我说。
  “可是她不是没有握着电线吗?不都说被电了,就会被电线粘住,甩不开电线吗?”林涛问道。
  “我来给你科普一下。”大宝说,“所谓‘被电了、甩不开电线’,是电流经过,会导致手指肌肉的痉挛,不是甩不开,而是不会甩。”
  “这不是绝对的。”我说,“因为身体重力作用,身体后移,手脱离电线也很正常。不过此时可能电流经过心脏,已经导致心跳骤停了,如果及时发现,进行CPR 注 【CPR:即心肺复苏,是针对骤停的心脏和呼吸采取的救命技术。这一整套技术里包含检查患者是否有呼吸、脉搏,对患者进行胸外按压,给予人工呼吸等一系列操作。】 ,还是有救回来的可能性的,可惜了。”
  “这也太凑巧了。”林涛此时已经钻到了写字台底下,正在看那一根电线。
  “电线你们不提取吗?”我问。
  “没有,准备让他们家人收起来。”韩法医说,“不能再出事了。要是段萌萌调皮,把手伸进去,也有可能被电死。”
  “不,这根电线我们是要提取的。”我说,“为了证据的完善,就要对这一截裸露的电线进行擦拭,并进行DNA检验。要知道,电击是会导致接触皮肤面灼伤,并把表皮组织留下一部分在电线上的。”
  “哦,你是说,这上面发现了死者的DNA,就是意外电死的确凿证据了。”韩法医说,“因为这样的电击,是不可能被用作预谋杀人的手段的,太不保险了,凶手不知道她会不会伸手进去,进去也不一定正好碰到这一截电线。而且,我们找痕检部门的人看了,这一截裸露的电线,是正常老化,而不是人为破坏。”
  “是的,确认就是老化,不是破坏。故意破坏电线电死别人,也不会把电线藏这么深。”林涛的声音从写字台底下传了出来。
  “尸体进行检验了吗?”我问。
  “检验了。”韩法医说,“家属其实对意外死亡是毫无异议的,我们现场勘查和初步尸表检验也都基本可以排除命案了。但是当时对段世骁的调查还没有反馈结果,为了稳妥起见,支队长还是决定对尸体进行解剖,还好,段世骁也同意了。”
  说完,韩法医从包里拿出一个公安内网专用的平板电脑,递给我说:“照片都在这里,你们自己看一下。”
  我接过平板电脑翻阅了起来。死者张玉兰,四十多岁的样子,正常体态,穿着一身居家服,身上没有任何损伤,除了手掌中心的一条横行的电流斑。电流斑也很典型,解剖见内脏脏器淤血、气管内有泡沫等一系列尸体现象也都符合电击死的特点。而且,通过理化检验等辅助检查,也可以排除其他的死因。这案子看上去确实是万无一失的,毫无问题。
  “没有任何损伤。”韩法医又补充了一句,说,“对了,我们还提取了死者手掌电流斑附近的皮肤,一部分作为物证保存了起来,另一部分送去做了组织病理检查,因为组织好固定,他们连夜做的,刚刚给了我消息,皮肤细胞栅栏状改变,确定是电击改变。这案子,可以说所有的检查都全了,没问题。”
  “嗯,看上去确实没问题。”我说,“但是这两个案子,都是电击死,未免过于巧合了。大宝不是说过,凡事反常必有妖吗?”
  “你是说和二土坡的案子?”韩法医说,“这两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一个是学生,另一个是同学她妈,不算巧合吧?”
  “虽然是同学她妈,但事发地却是同学的房间啊。”我小声说了一句。
  “你肯定多虑了。”韩法医说,“二土坡的案子,也是板上钉钉的。”
  “这我知道,那案子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但是这案子,我觉得还是要进一步完善一下。”我说。
  “行吧,我让派出所再查一查。”韩法医说。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段世骁和张玉兰的基本情况调查了吗?”
  “段萌萌的父亲段世骁,40岁,连锁房产中介店长。原本在森原市工作,为了获取更高的收入,他于两年前调动到龙番市来当店长。干中介的,你们知道吧?工作很辛苦,每天面对不同人的挑挑拣拣,也是要受很多气。所以他一上班就像是打了鸡血,下班了,肚子里这股子气,就撒在了家人的身上。在家里,他很强势,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韩法医翻着笔记本,说,“段萌萌的母亲张玉兰,40岁,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本来在森原市工作,还比较清闲,但到了龙番,加上疫情一来,让本来清闲的社区居委会工作变得无比辛苦。张玉兰回家就说自己的领导喜欢给她穿小鞋,她每天不仅累,而且还受很多窝囊气,回到家里,还得看丈夫的脸色,过得挺不好的。一直以来,夫妻两人,对段萌萌的学习,没有太多的主意,都是参照着身边人的做法。听说别人补课,他们就要补课;听说别人买什么教辅,他们就要买什么教辅。”
  “这就是生活吧,谁家都是一地鸡毛。”韩亮靠在门边上感慨道。
  “段萌萌这小女孩,还挺叛逆的,脾气也很倔。”韩法医说,“从去了派出所到现在,苦着脸,似乎还在生气,看着不像伤心,一滴眼泪都没掉。”
  “总是和母亲吵架,就连母子亲情都吵没了?”大宝说。
  “不掉眼泪不代表不伤心。”陈诗羽说,“我觉得她只是想让自己强硬起来,所以无论有多悲伤,都不会表现出来而已。”
  “所以在作案时间这一块,段世骁和段萌萌都没有问题吧?”我问。
  “是啊,封闭现场,除去家庭成员的嫌疑,才让人放心。”陈诗羽补充道。
  “段萌萌打了两个小时篮球,这个找打球的人查实了。”韩法医说,“侦查部门还调阅了段世骁公司系统平台的信息,他在那两个多小时里,一直在系统平台里修改房屋买卖合同,是在线文档,一直在操作,没有空档期。”
  “嗯,所以作案时间都是没有的。”我放下心来,说,“那,我们想从段萌萌这里了解一些邱以深,也就是他们原来班主任的情况,你觉得这个时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韩法医说,“我带你们去。”
  2
  因为昨天晚上段世骁还没有被充分调查完,所以不能回家。而段萌萌则主动和民警提出自己也不想回家,所以派出所民警就安排段萌萌在派出所的“醒酒室”住了一宿。
  现在的派出所大多都有这样的设置,那些酒后闹事的人,被带回派出所,会在这种小房间里关到酒醒。有的派出所醒酒室里还配备有“约束毯”,就像睡袋一样,把人卷在毯子里,外面用约束带约束起来,防止他酒后继续闹事或者自伤。
  我们人太多,所以我提出由我和陈诗羽进去和段萌萌谈。当到达派出所醒酒室的时候,见到段萌萌正裹着张约束毯在醒酒室里睡觉。法医不太了解这些基层派出所的装备,见毯子外面写着“约束毯”三个大字,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所醒酒室在地下室,晚上睡着冷,所以找了这个给她盖。”一名女警也看到她裹着毯子的样子,说,“估计是冷,不然不至于裹成这样。”
  听到我们的声音,段萌萌突然醒了,想要翻身下床,但因为毯子的质地比较硬,差点绊了一跤。
  “慢点,姑娘,别着急。”我连忙扶住了她。
  段萌萌虽然只有15岁,但是个子比我矮不了多少,她留着很短的头发,面色苍白,下嘴唇还在微微地颤抖,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们。
  “姑娘,是冷吗?”女警走到房间墙壁上的空调面板处,看了看,说,“20度,不冷啊。”
  段萌萌还是裹着毯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两位是省公安厅的叔叔阿姨,他们想找你了解点情况,你现在,可以吗?”女警问。
  “我妈呢?”段萌萌突然抬起头问。这一问,她原本警惕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渴望,似乎渴望我们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陈诗羽走到段萌萌的身边坐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节哀。”
  “不……不可能,她昨天还在和我吵。”段萌萌摇着头喃喃,又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尽是哀求,说,“是不是你们串通好来吓唬我的?别吓唬我了好吗?我爸说什么我都听,还不行吗?”
  女警心有不忍,鼓了一会儿劲,说:“初步查明,是你房间有根电线坏了,意外触电了。”
  “意外触电。”段萌萌低下头,低声重复着。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去面对,对不对?”陈诗羽柔声说道。
  “都是我害死了我妈,我不去打球,她就没事了,对吗?”段萌萌的眼睛里是一汪悔恨。
  之前韩法医说她一滴眼泪都没流,那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罢了。不过,她的问题我们没法直接回答。
  “这是一场意外,不是你的责任。”陈诗羽说。
  “你们真的不是骗我的?”段萌萌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姑娘,人生中就是充满各种意外,也会有很多挫折和坎坷,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最残酷的答案。”陈诗羽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勇敢的女孩子,但这种时候,你不用逼自己勇敢。想哭就哭吧,哭多久都行,我们陪着你。”
  段萌萌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喉头一抽一抽的,终于掐着自己的手指哭出了声。她像是一只孤独的小兽,默默地呜咽,我们坐在她的身边,耐心陪着她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悲伤。最后,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咽下了所有的痛苦,抬头迷离地问陈诗羽:“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陈诗羽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轻轻地说:“妈妈没有了,你还有爸爸。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你们要相互照顾。”
  “不,我不需要他照顾,他也不需要我照顾。”段萌萌摇着头,“从小到大,我只听过他的命令,从来没听过商量的口气。我妈没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我不想回家,我可以跟你走吗?”
  段萌萌闭着眼睛,紧紧攥住陈诗羽的手。
  陈诗羽也有些哽咽了。
  “我小时候也怕我爸爸,不喜欢我爸爸。因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就像没有爸爸似的。我和你一样,每次好不容易见到他,他总是很严厉,总是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告诉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原先,我认为在我爸爸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关心我。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你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如果再把对方推开,那缺掉的遗憾就没有机会填补了……”
  段萌萌没说话,但显然呼吸平稳了很多,似乎在静静消化着陈诗羽的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段萌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用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泪水,说:“姐姐,你们来找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吗?”
  “嗯,凌南的事情你知道吗?”陈诗羽问。
  段萌萌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邱以深是你们的班主任,为什么被开除你知道吗?”
  段萌萌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盯着前方的地板,没有说话。
  “那你告诉我一下,邱以深的为人如何?”
  “虽然我语文很差,但邱老师是个好老师。”段萌萌说话了,“他上课很认真,业余时间也给同学们补课,他经常说,想要学习好,就得不停地学习,不断地灌输,不懈地刷题,所以对我们要求也很严格。我经常写不完作业,邱老师也从来没有责怪我、惩罚我,都是好言相劝。他后来被学校开除,我们都挺舍不得的。疫情之后开学,也就是凌南出事的那天上午,邱老师还来了班上,我还追出去和他说挺舍不得他的。他说没事,以后有缘还能做师徒。”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开除吗?”
  “听说是给我们补课。”
  “那偷偷补课的事情,教育局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能确定。”段萌萌突然有些结巴。
  “不能确定?”陈诗羽接着问,“那就是说,你也有猜测?”
  段萌萌低着头,慢慢摇了摇头。
  “好,我们加个微信,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告诉我。”陈诗羽看出了段萌萌对这件事的抵触心理,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掏出了手机。
  从派出所出来,陈诗羽对我说:“孩子是个好孩子,但我总觉得她有什么话没和我们说。对了,来之前我调取了邱以深的询问笔录,我们办案这两天,办案单位直接接触了邱以深。”
  “怎么说?”
  “通过与邱以深的直接接触,可以排除他和二土坡案件有任何关系。”陈诗羽说,“我们侦查员的直觉一向很准的,更何况他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根据调查,邱以深是农村长大的,学习成绩特别好,被称为‘卷王’。名校毕业后被分配在这个中学,一直认为刷题是应试教育最好的办法,这一点和段萌萌说的一样。对于凌南的事情,他向侦查员表达了愧疚。”
  “愧疚?”
  “是的,侦查员没说,他就猜到是凌南举报他的。”陈诗羽说,“开学后第一天,他确实去了学校,可是去他们班的时候,凌南借故离开了,不在班里,这时候邱以深大概就知道是他举报的了。不过,他说一点也不怪他,他认为是自己逼学生逼得太紧了,所以学生才会产生逆反心理。后来听说凌南出事了,他就一直在反思,‘卷王’真的是褒义词吗?刷题、补课真的好吗?如不是自己逼急了孩子,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惨剧,所以很愧疚。”
  “嗯,这样看,应该就是这样了。”我点点头说,“行了,这我们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我总觉得,段萌萌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没说出来。”陈诗羽说。
  “对,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欲言又止的。段萌萌只是在隐瞒凌南举报邱以深的事情吗?我总感觉没这么简单。”我说,“要不,你先和她微信聊着,看能不能开导出来。”
  “好的。”陈诗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涛从韩亮的车上跳了下来。
  “邪门了,云泰市发生了一起强奸杀人案件!”林涛说,“嫌疑人不明确!”
  “强奸杀人?”我有些惊讶,感觉很久没有发生这样的案子了。
  “是啊!还是野外。”林涛说,“师父问我们还能不能跑得动。”
  “我们这么年轻,怎么跑不动?我一口答应下来了。”大宝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云泰市公安局的黄局长已经等候在高速路口了。因为现场距离高速路口比较近,所以我们决定在抵达云泰后,先到现场去看一看。
  黄局长一脸焦急,我知道是因为多年前的“云泰案”实在是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一旦发生疑似强奸杀人的案件,他总是会心事重重。
  路上,黄局长和我们介绍了案件发案的情况。
  事发现场是云泰市一片新开发的区域,因为拆迁工作还没有做完,所以开发商还没有进场。这里几乎是一片废墟,有一些谈好的住户已经搬离,原来的平房已经推倒;仍有几户没有谈好条件的,还在这一片区域里住着。
  因为是没有开发的地段,所以周围的配套几乎是零,道路也没有修缮,更不用说什么监控了。黄局长说,犯罪分子一定是熟悉这一片的环境,才选择在这个城市的死角里作案。只是,不太明白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性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毕竟,这里方圆5公里没有通公交和地铁,就连出租车都懒得来。
  当然,这一切源于尸源还不清楚,否则对受害者的轨迹就会有一定的了解。
  发现尸体的人,是仍住在这个区域里的一个老太太。因为她的家里没有抽水马桶,所以每天晚上都是用痰盂方便,早上就会到这片区域的一个没人居住的角落倒痰盂。今天早上,老太太依旧向这个地方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双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高跟鞋。
  “是谁大清早的躺在这么脏的地方?”老太太很是好奇,于是走过去看看。
  一走近,老太太立即发现了不对劲,满是青苔的肮脏土地上,侧卧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女性,长发盖住了侧脸,但是可以看得见长发上黏附的殷红血迹。
  “杀人啦!”老太太喊了一句,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掉到地上的痰盂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跑回家里,用手机报了警。
  “这个区域,不是个小区,没有围墙,没有监控,什么人都能来,对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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