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卷(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4)_分节阅读_第23节
“是的。”黄局长从刚刚停下来的警车上跳了下来,带着我们徒步向一片废墟走去。
远处,警察用警戒带围起了一圈圆形的区域,应该就是案发现场所在了。
这里果真是很肮脏,地面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土壤也很软,踩上去有一种随时可能摔倒的错觉。这块区域上空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臭气,我忍不住用胳膊揉了揉鼻子。几名勘查员正在警戒带内寻找着什么。
“你们来的路上,尸体已经运走了。”黄局长说,“现在在外围搜索。”
“局长,什么都没有,这里的脚印实在是太复杂了,不太可能找出什么线索。”一名勘查员说。
黄局长点点头,带着我们走进了警戒带,在圆形区域的正中间,有一摊血。血泊很小,只有一个巴掌大,但可以提示出尸体原来就是倒伏在这里的。
“身上有开放性创口啊?”我说。
“是啊,在头部。”黄局长说,“我之前看了一下,估计是硬物打的,创口内有组织间桥,旁边有挫伤带。”
尸体上如果有创口,法医第一要务是分析创口是锐器创还是挫裂创。大多数情况下,比较好判断。挫裂创的形成原理是,身体受到钝性物体的打击,皮肤张力超过了承受度,最后撕裂开来,这样的创口里面有很多没有被拉断的神经、血管等软组织,也就是组织间桥。而钝器凶器的作用面一般大于创口,所以会在创口两侧形成皮肤挫伤,就像是给创口镶了一个红色的边,被称为“镶边样挫伤带”。
女尸头部创口示意图
“打头强奸?”我左右看了看,这里还真的是人烟稀少,地势广阔,如果在这里突然发难,受害人即便是有力气呼喊,周围的两三家住户也未必听得见。
黄局长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说:“周围的住户都问了,没人听见异响,也没人见到过可疑的人,询问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关键现场几乎提取不到任何物证,主要看你们法医了。”一名痕检员走了过来,说。
“不一定,我一会儿和你们一起再找找现场,说不定有发现。”林涛不死心。
“你们说怀疑是强奸案件,有什么依据吗?”我问。
“女孩穿着连衣裙和‘光腿神器’。”痕检员说。
“光腿神器?”我问。
“就是那种比较厚的肉色连裤袜,穿上以后感觉是光着腿的。”韩亮说。
“哦,这个天也快热起来了,所以这个装扮也很正常。”黄局长补充道。
“但是女孩的光腿神器被褪下来了,和内裤卷在一起往下褪的,褪到了臀线以下的位置。”痕检员接着说道。
“以前的‘云泰案’就是这样,把受害者压迫至俯卧位置,裤子和内裤不用完全褪下,就可以实施强奸行为。”黄局长说,“所以看到这个场景,我就想到了过去的‘云泰案’,有点慌。”
“不用慌,水良都死了好多年了。”我笑了笑,说,“可是我记得你不是说,报案人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处于侧卧蜷缩的体位吗?”
“这个我们还没有仔细分析,有可能是强奸后杀人,体位也就会有一些变化。”黄局长说道。
“可是,这里的土质这么软,如果发生剧烈的搏斗,或者强奸行为,会在土壤上留下土坑啊。”我说,“你们发现了吗?”
“没有。”黄局长说,“虽然土壤很软,但是这里的杂物很多。”
我顺着黄局长的手指看去,确实,这一片区域里,有很多门板、塑料布、蛇皮袋等杂物,还有几块地方都是密集的小石子。如果在这些物件或者石子面上实施强奸,确实有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附近,最近的监控有多远啊?”程子砚小声问黄局长。
“正在找,几公里之内肯定是没有的。”黄局长说,“而且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开发商之所以看上这块地,是因为地理位置四通八达,只要以后路都修通了,去哪条大路都比较方便。所以,附近通向这里有很多种办法,有的路上有监控,有的却没有,想正好从监控里找到受害者或者凶手,那可是大海捞针了。”
“唉,这种毫无监控支持的案子,确实很少了。”程子砚轻声叹了口气,感慨道。
“别急,别担心你无用武之地。”我笑了笑,安慰道,“等尸源查清,就可以顺着她的行动轨迹来研判了。我觉得,这案子应该不难。”
“你有这样的信心当然是好事。”黄局长说,“那我们现在去殡仪馆?”
我点了点头,留下了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让他们一边勘查现场,一边联络侦查部门,随时给我们通报调查进展,然后带着大宝一起,坐着韩亮的车,和黄局长一起,向云泰市殡仪馆赶去。
3
殡仪馆内,新风空调和排风系统正在隆隆作响,圆盘状的无影灯照射在解剖台上面那具年轻的尸体身上,把尸体的皮肤照射得惨白。
尸检前的拍照和录像工作正在进行,高法医他们还没有开始检验尸体。我心想我们来的时间正好。
“尸体呈蜷曲状,尸僵在大关节形成,我们费了挺大力气才把她掰直。”高法医指了指尸体说。
怪不得尸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解剖台上。
我先戴上了手套,试了试还没有被破坏的肘关节尸僵,又抬眼看了看解剖室墙壁上的挂钟,说:“现在是上午11点,如果按照全身尸僵15小时达到最硬来算,应该是昨晚8点钟左右的事情了。”
“8点多,嗯,天黑了。”黄局长说道。
“拍完照了吧?先除去衣服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到隔壁更衣室穿解剖服。
我和大宝穿戴整齐后,重新回到了解剖室,发现高法医他们正在赤裸的女尸旁边,研究刚刚褪下来的衣物。
“发现什么了?”我问,“是觉得尸体上太干净了吗?”
我刚才走进解剖室,就有这样的感觉,尸体的衣服上确实沾了不少灰尘,但是很明显,这些灰尘并不是从现场那种泥巴土壤上黏附上去的,即便现场有一些用小石子铺垫的地面,但也不应该有这些灰尘。只有尸体的右侧面黏附了一些青苔和泥巴,这和她右侧卧位蜷缩在现场的情况是一致的。
很明显,如果死者曾在现场躺着挣扎搏斗,身上不可能这么干净,如果死者被强奸的土地下方有塑料布、蛇皮袋衬垫,则不会有这么多灰尘,除非是塑料布、蛇皮袋上沾有很多灰尘,可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干燥、可以沾灰尘的塑料布和蛇皮袋。
这是疑点。
“不是。”高法医说,“我们在看这个衣服的牌子,估计可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寻找尸源。”
因为对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后,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就连手表、首饰这样的物品都没有,因此无法立即寻找到尸源。法医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通查尸体未发现身体特征如痣、胎记、文身等之后,决定从衣服下手了。
“没有随身物品,说明凶手也有可能是冲着抢劫去的。”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我来看看是什么牌子。”
“还是我来看吧。”韩亮哈哈一笑,说,“你又不陪铃铛姐姐逛街,你能知道个啥?”
“难不成你知道?”我不屑地说。
韩亮低头看了看,说:“这个品牌不便宜哦,好像很多白领都喜欢这个品牌,在龙番,这个品牌只有那么几家大型商场有,云泰我就不知道了。”
“你还真知道?不愧是活百科!”我惊讶道。
韩亮微微一笑。
我看了看尸体,皮肤保养得非常好,脸上也有精致的妆容,加上这一件衣服,是一名公司白领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把这信息通报陈诗羽,让她带侦查部门的人去查。”我说,“找最近失踪的白领,发现线索立即加急进行DNA检验。破案的最大突破口,就是尸源了。”
说完,我开始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尸体的皮肤很好,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也没有影响法医判断的生理性或病理性缺陷,所以尸表检验的速度很快,结果是:死者的双手腕有轻微皮下淤血,口唇有轻微损伤,掌根部还有一些轻微擦伤,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部的一处挫裂创口了。其余身体各部位,都没有任何损伤。
包括会阴部。
因为怀疑是强奸案件,所以我们在对尸体表面其他部位进行全面检查之后,着重对会阴部进行了检查。
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阴道擦拭物精斑预试验阴性,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分泌物和损伤。
“戴套强奸?”大宝问,“毕竟死者遭受了约束手腕和捂嘴的过程。”
尸体手腕的轻微皮下出血和口唇黏膜轻微损伤,确实可以提示死者经受过这样的过程。
“不,以我的经验看,因为避孕套表面有大量的润滑液体,所以即便是戴套发生性行为,我们依旧是可以有所判断的,但是这个真没有,不信你可以提取阴道擦拭物送到理化部门去确认。”我说。
“那,就是猥亵了?”大宝继续猜测,“用手指什么的。”
“这个也没法判断,但至少有一点,死者会阴部是一点点损伤都没有的。不仅仅是生前损伤没有,就连死后的黏膜损伤也完全看不到。”我说,“说是猥亵,没有依据支撑啊。”
“我刚才就在想,说不定凶手是为了抢首饰,把人打倒后,顺便猥亵了一下,动作轻,没留下伤。”大宝还在猜测。
我不停地摇着头,否认着。
“死者也不是生理期,难道是犯罪中止?”大宝说,“比如正准备强奸,结果来人了,于是他就跑了。”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不会?”韩亮也很好奇。
“因为现场是个移尸现场。”我说,“所以,不可能是路遇抢劫,因为路遇抢劫,完全没有必要移尸。抢了东西跑了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你怎么知道?”大宝瞪大了眼睛,显然粗心的大宝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问题。
我把尸体上沾了灰尘却没有黏附青苔泥土的原因和大宝再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果死者生前是自己走来的,必然要经过那一大片青苔泥地,不仅会在鞋子上黏附青苔,泥地里也会留下她的高跟鞋足迹。而那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人穿着高跟鞋过去,所以我在现场的时候就安排林涛重点寻找高跟鞋的足迹,然后和死者的足迹进行比对。刚才,我已经把鞋子拍照发给林涛了。”
“如果是移尸现场,现在也很麻烦。”黄局长说,“不管是车辆还是徒步,都可以轻松躲过市区的监控。不过,既然移尸,有很大可能是熟人,这倒是给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比路遇抢劫案要容易破。”
“我说现场怎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呢,原来不是第一现场,当然没有了。”高法医说。
“是不是熟人,还不能定论,因为移尸的动机有很多种,熟人只是比较多见的一种罢了。不管是不是熟人,总之我们找到尸源是第一要务,而顺着尸体的轨迹找第一现场是第二要务,因为在第一现场可以发现更多的犯罪证据。”我说,“咱们也不要太悲观,假如第一现场是有监控录像的,那岂不是省事儿了?”
“说得也是。”黄局长欣慰地笑了。
此时韩亮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说了句“林涛”,然后免提状态接听了电话。
“老秦在解剖吧?”林涛说,“我可以肯定,现场绝对没有高跟鞋的鞋印。”
“知道了,果真是个移尸现场。”我说。
“那我们怎么办?”林涛问。
“休息吧,在抛尸现场搜查,是徒劳。”我说。
“不,也许凶手就是在附近杀人的,图方便扔这里了,我组织力量进行外围搜查,不能浪费黄金时间。”林涛执拗地说道。
“也行,随便你吧。”我说完,韩亮挂断了电话。
在解剖室工作了一个小时,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动刀,是因为大家可能比较清楚,死者的死因应该就是头顶的这一下钝器伤。头部的挫裂口不大,但是透过满是组织间桥的挫裂口,我们能看到下面的颅骨是有明显的放射状骨折的,这样的损伤,结合尸体身上其他位置没伤、没有窒息征象,基本可以断定就是致命伤了。
“即便尸体上可能发现不了什么,我们还是要抓紧把尸体解剖工作做完,毕竟领导们还在等我们的基本判断呢。”我说完,指了指尸体的胸腹部,示意大宝和高法医对胸腹部进行解剖,而我同时对尸体重点部位——头部进行解剖,这样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死者头部的损伤位于头顶部,可能是用钝器从上至下挥舞打击所致。”我一边剃除尸体的头发,充分暴露创口,一边说道。
“很正常,重物砸头,一般都在头顶部。”大宝说。
“嗯,下面颅骨粉碎性骨折,打击的这一下子,力气很大,说明凶手是个身强体壮的家伙。”我说。
“那肯定的,这姑娘再瘦,也有小一百斤,能移尸,肯定是青壮年男性。”大宝说。
我用开颅锯锯开了颅骨,把整个颅盖取了下来,果然,在挫裂口对应位置的硬脑膜下,有一大块血肿。我小心翼翼地清除了血肿,发现对应位置的脑组织挫伤也很严重。很显然,死者就是被打击后,导致重度颅脑损伤而死亡的。
“死因是可以确认的。”我说,“脑组织损伤很重。”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把脑组织从颅内取了出来。脑组织取出来后,我总感觉枕骨大孔里面似乎有些不正常,可是又说不出所以然,而且位置太深,所以不好观察。我用手指伸进枕骨大孔内探了探,也没有摸出什么异常。
“哎呀。”大宝突然喊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走过去看。
大宝指着死者肝脏的一个裂口说:“肝脏破裂。”
“肝脏怎么会破裂?”我讶异道,连忙仔细观察那一处很明显的肝脏裂口。
肝脏位于右侧季肋部,被肋骨完美地保护着,如果普通的外力打击到肝脏的位置,只要被打击人没有肝脏肿大、硬化等疾病,还是很难造成肝脏破裂的。而且死者的肝脏破裂口在肝右叶上部靠近韧带的位置,这个位置更加靠上方,不容易受伤。
“肋骨没有骨折,上腹部皮下组织无出血,肝脏破裂怎么来的?”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