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定群侯张立隽是谁?是内阁四大次辅之一的北府首座,是皇五子安阳王嫡亲嫡亲的老丈人,要论当年保驾升龙的功劳张立隽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久前褚放刚下人家庶三子入东府大狱的事还没摆平,如今褚放又带兵闯定群侯府拿下人家侯爵嗣子,张立隽若再不翻脸以后张家也别在盛都混了。
叮叮梆梆就闹到皇帝面前,年过花甲的张立隽坐在交椅里哭的涕泪横流好不可怜,其它几家娃娃也被下东府大狱的侯门伯府脑门上刻着“冤枉”二字,火气冲天跟着来鸣不平声讨褚平戈。
平心殿里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委屈一时好不热闹,皇帝撑着脑袋坐在书桌后一叹再叹复三叹,因为听调不听宣的褚放压根没露面。
盛都城内,某家名不见经传的库仓院内,褚放刚以雷霆之势带人查抄了这里。
“不入宫能行么?”被拉来当苦力的大理寺少卿卫益枫坐在南墙边三面透风的草棚下,托脸挠着胡子犹犹豫豫说:“你听调不听宣是豪横,可是口谕都来第二道了,再不应谕算不算抗旨不遵?”
今日秋雨蒙蒙,褚放负手站在草棚前看府卒们制服打手与看护后抓紧时间往来搬运缴获的福寿毒,沉静的周身落着层朦胧湿意,平平静静说:“懒得搭理那帮老狐狸,拉扯陛下搅闹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还应谕搭理他们?我脑子里不缺弦。”
卫益枫喝口粗糙的大碗茶,凉哇哇的肚子里好歹进股热气,说:“今次这膏毒打下来,你可知会得罪谁?”
褚放沉默以对,得罪张立隽还能得罪谁,无非就是彻底在明面上得罪皇五子安阳王。
稍微年长些的卫益枫屏退左右,确保附近别无他人后放低声音说:“三五相争,你不站队,惹毛老五还不选老三,你这算是什么?万一老五想法子办你时老三顺便落井下石,届时你该如何是好?平戈你是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没错,但说到底,咱们食君之禄的不还是要靠至尊罩着?你才二十出头,仕途且还长着,倘你始终不站队想做纯臣,东府就不能再掌了。”
内阁东府首座,当朝从二品大员,地位仅次皇帝首辅之下,权利更居问政皇子之上,如此风光无两又如何?东府统揽天下刑狱诉讼,历代东辅非铁血担当者而不能任,律法乃国之基石底线,守此基此线者基本无有好下场,无论是忠是奸。
卫益枫的担忧正是褚放目下所临窘境。她现在能仗着有用于至尊而目无群臣只遵律法,可待鹤梨周氏出山,朝堂重归制衡之后呢?她没了利用价值,又该何去何从?她恩师狄炆哲就是热乎乎的前车之鉴,她修为不够,做不到在政治斗争中大方牺牲自己,自然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这几年来被她亲手送进地狱的恶魔多不胜数,如今一个个都伸着枯骨恶爪等着将她同样扯下那万劫不复的地方,她不害怕么?诚然,孑然一身的人是无所顾忌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
盛都的锦衣玉食虽千妙万好,她日夜不敢忘北荒上寒透骨髓的莽莽飞雪,不敢忘朔山下年迈祖父的谆谆教导:褚氏虽被难,儿孙气未移。正道苍生苦,不改惠世民。
褚放自幼生活在最苦最难的底层,见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艰难,尝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窘迫,更知道律法约束的从来不是兴亡皆苦的老百姓。
褚放下过田地抢农忙,抡过木锤夯地基,进过坑窑烧青砖,也挖过转山渠引湖水,在各司历练后本想入工部做些改良农具之类有利于百姓生产的实在事,可那年里。
可那年里,当一些声名远扬的大臣上奏建议收回百姓的宅地权,当一些饱读明经的重士提议渔民要缴纳上岸税,当一些钻研治世的能人说让颗粒无收的重旱之省改种麦子为水稻,当各种贻笑大方的建议声层出不穷响在执政大殿,吃着天下百姓供奉而高居云端之上的大臣们居然还认认真真讨论那些提议时,褚放半声不吭一头扎进了刑部。
当拿不出半分救灾银的户部尚书在大殿上嚎啕哭穷,当天下八大粮仓互相推诿着挤不出半石救灾粮食,当朱紫乌沙们唇枪舌战几日几夜都没讨论出该怎样解决利光旱灾解决饿殍遍野时,褚放因一份公文发现军饷端倪,借恩师狄炆哲之力五日内以雷霆之速破获尾南军饷贪墨案,最终追回赃款及抄没罪官府邸所获白银共计七千六百万两,利光赈灾之困迎刃而解。
人富贵到一定程度后,是见不到人间烟火的。
褚放要做的就是破开统治阶层和百姓之间的那堵厚重墙壁,让高居云端不染尘埃的统治者看见百姓疾苦,让为生活而苦苦挣扎的善良百姓看见尚有人在宵衣旰食为他们搏好日子,而即使她褚放力量微薄,那也要拼尽全力在那堵铜壁铁墙上凿出个窟窿来!
当年,皇帝与国才辩论,曾在国子监课上问众生徒:“国之治,如何安久?”
皇三子说:“得天下柄,立于中央。”
皇五子说:“君正其身,未闻理身而国乱。”
皇六子不语,被皇帝逼问,只好低着头嗫嚅说:“见天,见地,见苍生。”
褚平戈不语,被皇帝逼问,指着国子监高厚威严的院墙说:“光洒其外,风雨透体。”
转眼十年逝,要权柄的得了权柄,要理身的贤名在外,要见天地苍生的奔波劳苦,要光洒墙外的,风雨透体。如今皇帝想要再请鹤梨周氏出山维系朝堂新平衡,受天子教养而享今日食禄的褚放必定尽己所能成全,但成全之后呢,她还要亲手破了这所谓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