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站不过片刻便觉腰腿甚累,褚放改负手为叉腰以缓解腰疼,轻轻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卫兄千万谨慎。”
卫益枫倒碗热茶起身递过来,苦笑说:“胡言乱语让我谨慎,你呢?可知会付出何种代价?”
褚放接过热茶一饮而尽,寒意肆虐的阴雨天里那暖流顺着喉咙直入胸腹,化开满腔冰冷,她歪头说:“无他,一命罢了。”
卫益枫就这样歪头与褚放对视,片刻,他抬手出其不意用力戳了下褚放无有任何表情的右脸,问:“死过一次,感觉如何?”
愣了瞬息的褚放及时回过神来,把空茶碗换到左手里拿,用力搓了把自己面瘫的右脸,左半边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说:“想知道就自己试,冬将至,夜里天窗一关,火炭上洒水,保管你一觉睡得肉身成圣天下无敌哎呦……”
褚放被卫益枫一脚踹得踉跄出草棚,左半边脸上浅浅的笑意愈发深起来,她随手抹去落在眉眼睫毛上的细密水珠,又提提跳泥的衣摆,说:“这脚踹的不错,待到平心殿,还望卫兄更舍力气!”
平心殿缉问福寿事,那群老狐狸滑不溜手,东府之人至少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和卫益枫先闹起来才能掌握主动权。
“你!”卫益枫张口就想骂这讨打不挑地方的家伙,被冒着细雨匆匆赶来的大内宫人急声打断:“我的小侯爷呦可算是找着您大驾了,您赶紧随奴婢回去吧,陛下找您都快找急眼了!”
“是二牛哥啊,”正伸懒腰的褚放招招手示意平心殿的宫人过来,哥俩好地揽住小宫人邵冲的肩膀,隔着蒙蒙细雨对草棚下的卫益枫说:“我瞧他们搬的也差不多了,小弟先行一步,待会儿咱们平心殿见。”
说完扔下粗瓷海碗转身而去,也不撑伞,踩着泥泞的地面与小宫人邵冲有问有答往外走去。
褚放:“怎么着,我皇老叔有多急找我?”
邵冲:“哎呦,急得都没脾气了,七爷这回闯下大祸,连皇后那边都快扛不住了。”
“呀嘿,”褚放难得说话带了笑腔,听着心情甚是愉悦:“那帮诰命夫人还能在照乾宫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家七姐没拿鞋底子抽她们?”
邵冲声音明亮说:“安歌殿下纵然再生气,这回也没轮到她老人家出手,七爷不知道,哭闹最凶的就是定群侯夫人,那老妇竟仗着自己与先孝懿太后有点旧日关系,坐在照乾宫的地上撒泼哎呦……”
地上泥滑,迈步出门的邵冲险些摔倒,被褚放一把薅住,忙忙连声道谢。一改往常沉稳态的褚放感叹说:“那位张侯夫人这样厉害呢。”
“是啊,厉害着呢。”邵冲并不纳罕冷若冰霜的小褚侯为何突然变得不是那么正经,他少时就知道小褚侯本就不是那么正经的人。
他提着衣摆继续说:“赶巧今日周氏女奉命入宫见皇后,她就在当场,那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言两语就将定群侯夫人噎得哑口无言,哼,那定群老妇就是欺负我们皇后心仁良善,念着昔日一二情谊不愿与她斤斤计较,这真真是人善被人欺……”
邵冲亮亮的声音渐渐走远,卫益枫站在草棚下抬头望天,阴沉苍穹之下,雨势越来越大。
膏毒学名福寿,由中药所用五石散演化而来,曾经轰动一时牵连百家朱门子弟的废太子案就是由□□引起,朝廷对□□态度刚硬,只是太多人经不住这里面利润巨大,巨大。
没人能抵抗得了那些无与伦比的诱惑,金钱,名誉,美色,乃至前途,多少志存高远的父母官栽倒在福寿毒中再也无法回头。
此毒上官得利,苦害下民。
下民为食福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但上头人看不见那些血肉横飞,他们看见的只有一己之利,以及挂在嘴上的天下苍生。
武陟王靠圈地捞钱维护武陟利益集团,踩着脚下万副枯骨得以实现当年“得天下柄立于中央”愿,安阳王靠贩卖福寿毒获取利润拉拢拥趸仕宦,身是理了没错,不过同样是脚下万副枯骨又摞淋漓血肉。
入宫面圣后,褚放不听皇帝劝阻硬是想要凭借确凿证据把案子继续查下去,皇帝念着昔日张立隽嫡长子张甲烯舍身保驾的功劳,念着张立隽女儿刚为安阳王诞下嫡女的功劳想要劝褚放就此收手,找个替死鬼帮定群侯府把罪名顶了。
戴乌沙的和商贾们一样喜欢明人说暗话,体面人敢言语隐晦褚放就敢装傻充愣听不懂,救子心切的其余二十来家臣公围上来对着褚放好一通义正言辞的指责,事情另一位主人翁张立隽颓坐在交椅中,撑着额头一副被逼无奈相。
在众人唾沫星子乱飞骂得不可开交时,犯犟的褚放死咬定群侯府不放,张立隽一双悲悯的眼神望向焦头烂额的皇帝,御史台任职的某位侯爵从袖子里掏出本奏书说:“臣胡潘具本表奏,内阁东次辅随侯褚放徇私枉法,懈怠渎职,臣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
搅和吧,搅和吧,为今之计自然是局面越乱越好,不是么。为官懈怠渎职轻者流放三千里重者雀门斩首尸不得收,一个头两个大的皇帝浏览胡潘奏书,所告乃是年初东府大狱走水丢失案犯两名的事情。
奏书所告内容虽有些牵强,帽子扣的的确过大,但东府大狱走水使案犯丢失未归之事褚放责任不可避免,当时未追究乃是因为褚放正奉天子令在南江处理些事情,后来褚放完成任务回盛都缴旨,领了功劳后人人都夸小褚侯年少有为,自然没人再提过那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