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回家538
直到群山近眼,陵园牌楼出现在车窗外。
尚如昀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一瓶花,等她跟上,漫不经心地问:“身子好些了?”
下过雪,地滑难走,尚如昀身上的旧伤虽然恢复得不错,但还是落下病根,体力不比以前,走路吃劲,偶尔也会发跛,顾弦望紧赶两步,犹豫片刻,还是搀住他,从他手里接过花瓶端着。
“我没事,师父慢点走。”
气氛有些怪,这还是他们从北京不欢而散后第一次正经对话,转眼就过了三个月。
“我昨儿就到了。”尚如昀说,“你们那场子,演得还行。”
他想了想,补充:“你的戏,较以往更添神采,不错。”
顾弦望抿了抿唇:“其实,昨晚聚餐,师弟师妹也都想见您。”
“呵,”他笑了声,“少唬老头子,你们年轻人的局,我去了也是扫兴。”
顾弦望重说:“是我想见您。”
尚如昀沉默片刻,又问:“让你来便来,也不打听打听是去哪儿?”
“师父想去哪,弦望便陪到哪。”
他瞥她一眼:“陪到几时?”
顾弦望噤了声。
尚如昀没再追问,指了条道,往一排排墓碑深处走。
“今儿没别的事,就是想带你来见个人。”
她其实猜到了,看到花的第一时间便猜到了,隆冬深寒,罕有地方会开桃花,树上的花终究不同蓬中的花,没有人会逆时去栽培,只有人会逆时去寻找。
记忆中家院后戏团里都栽着不少桃树,她一直以为,是师父喜欢桃花。
半晌,尚如昀问:“听说,你们已经译出了那巫族天书上的字文?”
自四川那一面后,尚如昀与顾瑾年未再见过,他也从不打听此人消息,她与顾瑾年翻译巫族天书的事,只有叶蝉和桔梗知情,想必是走鼠那头给的消息。
顾弦望没有隐瞒:“是,已经翻译得差不多了。”
尚如昀遥遥望着雪地尽头的松:“余后的假,你请得…够长的。”
“我……”
我字未尽,他已经停了步,在雪地中央,山丘视野最好的一处。
顾弦望侧目,见覆雪的碑身上雕琢着几个字,那字有锋有棱,唯有亲手凿刻才有这样的风骨。
故人杨柳之墓。
一时间她抱着花瓶哑然无声,而尚如昀却已然习以为常地扫起雪来。
师父惯是爱洁,替她拂雪,却只用衣袖,这座墓并无尘灰,雪是新的,雪下的旧花束亦未干结,他扫尽了积雪,而后便坐在隔壁那座墓的石台上,“你也坐罢。”
这、岂非大不敬?
顾弦望小心翼翼往师父坐处瞥,却见隔壁的碑上尚未刻字,原是先卖出去的空墓。
尚如昀一眼就知她心思,嗤笑声:“怕甚?这终究是我的位子。”
顾弦望怔然,心头不是滋味,却又无从言说,只好先放下花瓶,蹲身问:“这里面葬的……”
“没什么,”尚如昀淡道,“一些旧物。”
“这地界算是我的私藏,叫人知晓怕是贻笑大方,不过荒唐归荒唐,人老了也有老的好处,便是无需再忌讳人言,听不顺耳的,自骂回去,也就罢了。”
“今日带你来,是知道你要远行,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是要飞,飞之前,再看看故地,故人,也免得心里头牵挂。”
单只听到这,顾弦望就已经抑不住眼眶发酸,喉头微哽间,尚如昀也不看她,只瞧着墓碑,兀自说:“你与那女子的事,我大致也都了然。”
“照常理说,两个女子相恋应属不伦,是为世人所不容不耻,虽说时代不一样了,但你看看周遭,能知者、能不言者,又有几人?”
他叹了口气:“我到底只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父亲,这件事仅我一人尚不能为你做主,这些日子我百般回忆,仍是不知究竟哪一步出了差错。”
“呵呵,不过真要说起来,你这丫头打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小小一团人,装得倒是乖巧服顺,实际呢?那眼里都是火,你不愿往西,就是打折了十根戒棍你也不会走。”
“这一点,不能全怪我罢?”他笑了声,觑着碑上的字,“女儿随娘,你自己的姑娘,与你十成十的像,她要走的路,我拦不住,也拦不得。”
顾弦望心头一颤,垂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是我有愧。”
尚如昀摆手:“人生在世,谁能无愧?”
他从提包中取出百余封信件,散在手边,而后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燃信封一角,放进火盆:“你的事,我详详细细都写在信里了,这事太大,我得同她好好说。”
他慢慢地说,一点点地添:“不过杨柳这人也不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多等些时日,她自己也就想通了,我们呐,都吃过世俗的苦,有些话当时不说不做,一辈子也就掠过去了。”
“她懂的,你别怕。”
橙红的火光在雪色中飞卷,一张张或新或旧的信纸化为灰烬,烟气灼人,顾弦望无端落下一滴泪来,片刻惊觉,她慌忙扭头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