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洞玄15
茶盏搁在桌上一声清响,皇帝终于平静下来,“宣宋远柏。”
城郊洞玄观山门,鹤发鸡皮的老道士站在古榕树下,等到了侯府的车马。
圣旨让祝小侯爷亲族牌位面前静待思过,他就真的来了,一如以往简朴,只有一个随从跟着,脱了绯色官服,只着一身雪青的道袍,瘦的像片枯秋的残叶。
本朝尚道,祝府的牌位从过去起就一直放在洞玄观,幼时随家中长辈祭祀,黑漆漆的牌位上他一个人也不认识,祝襄就抱着他,指着牌位教他辨认,轻声说这是太爷爷,这是大堂伯,这都是为了天下平定,战死在四方国界的大好儿郎。
就好像百年宿命轮回一样,祝豫最后也是战死沙场,葬仪回京那天,祝襄牵着他走在前面,一路沿着金陵城的丹阳大道将牌位送到了洞玄观,他那时还不懂离家前还笑眯眯的爷爷为什么变成了一块木头疙瘩。
直到周皎病逝,他才真的明白原来这就是死,死了那就是见不到了。
闲亭道人上了年纪,手脚却十分利索,他说祝约常住的那间道院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先用斋饭再去供奉真人和牌位。
祝约点头应了,他拾阶而上,推开聆山道院的门,石小旗就站在里面,脸上挂了彩,烧翻了一块皮,身上还有皇帝赐的一顿板子,他见是祝约,扬起一个憨厚的笑,上前抱拳道,“小侯爷。”
“多谢。”祝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回礼却被石坚扶住。
他不敢受礼,只道,“小侯爷不必言谢。”
“他呢?”祝约听到自己问,声音有些颤抖。
“事发时他在火场中间,伤势有点重,不过老道长寻了药来,也包扎过了,不会危及性命,眼下正睡着。”
石坚答道,他领路推开一处蔷薇从后的小木门,祝约抬手掀开门帘瞧了一眼,里面床榻上躺着换了小道装束的谢原,在睡梦中不甚安稳,原本白净的脸上有了灼伤的红痕,额头也伤了一块,想来是火难中被砸到的,已经上了药用白绢细细地裹着。
祝约叹了口气,又放下了帘子,随石坚走到院中。
道院大门已经关上了,身后就是翠郁的苍山林海,今日风不大,院子里也没什么落叶,他扫了扫院子里的石凳,寻了蒲团放上,示意石坚一道坐下,慢慢说。
石坚挨了打,腰背还疼着,这回没有推辞,坐下道,“小侯爷,于大人让我支会一声,谢参政是他趁南狱乱成一团时,亲手送上路的,没受太多苦楚,您放心。”
“那就好,好过真的让诏狱折磨死。”祝约无力道,不说忠不忠,谢铮也算是个为朝廷碌碌一生的廉臣,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叫人唏嘘。
他蹙眉道,“那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提及此处,石坚面色陡然凝重起来,应祝约的吩咐,他和于羡鹤着手备了一具身量相仿的尸身替了谢原,但混乱中他放走谢原后,再回来时,那座牢里已经多了一具尸体,一具穿着侍郎官服的男尸,乍眼望去和谢原身形十分相似。
惊惧之下,他没有用上备好的尸体,而是往牢里的男尸身上加了把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
“我不信什么神仙真人相助,我总觉得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人要救谢大人。”
石坚确定道,“那具尸体身上的官服我认识,比我们仿的那件更加相像,当时没能细想,后来越想越觉得 那就是本朝工部的三品侍郎官服,朝中工部两个侍郎,除了谢原以外,就是从世芳从大人,从侍郎今年已五十八,他身形矮小又胖,官服绝无可能穿在谢原身上,所以这衣服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
有句话石坚并未明说,一件三品侍郎的官服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手,谢家已被抄家,谢府主母多年前就已经病逝,谢原没有娶妻,那么能拿出这件贴身之物并且有本事搭救谢原的人又有几个?
祝约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回道,“我其实一开始就着人查了谢府抄家的事,名册上并没有遗漏,但那仅仅是谢府的亲眷仆役,除了这些人,像谢铮这样的老臣门生无数,或许有人同我们一样。”
“小侯爷是觉得,是这些人做的?”
“不好说,门生多是有才华却苦于运气未曾登科,只能留在金陵混口饭吃的书生,哪来这么大本事,这事连你们都办得胆战心惊。”
祝约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绝食还要当值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等谢原醒了,我会问他,锦衣卫那儿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横竖是个哑巴亏。诏狱里头本就封闭,不准生火是传下来的规矩,从前犯人冻死也就冻死了,但谢氏这案子,于大人吩咐了圣上裁决之前不能死人,才用了干草取暖。后来圣上把谢侍郎下狱,要徐逢拿到认罪书后再让人伏法,您去搅合了那一遭他也不敢慢待谢侍郎。所以后来那些草我选了京郊农田常用的枯杆芦苇,见点火星就能着起来。”
加之他暗示谢原引火,只要诏狱火势失控,众人纷纷冲进来时,石坚就能想办法偷天换日,徐逢若真能摔那一下最好,不摔也能用玉带糕砸了外墙的烛台。
“我放碎硝石和血水的时候也没指望能摔了他,但是小侯爷算得不错,这一摔起火成了他的过失,自然不敢捅倒皇上面前。”
石坚道,“徐逢这人,仗着皇上器用,惯常不把人放在眼里,被于大人一激更是洋洋自得,急着拿认罪书邀功,如果这火因他而起,他倒宁愿把过错全部推到谢侍郎自己身上去,好免了他自己的懈怠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