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洞玄
祝约就是那时去吴夫子手底下读书的 ,晏闻第一次见他,祝小侯爷正在学堂里抄书,外面有一簇新开的艳粉桃花,少年一眼撇过来,不见与他面貌相称的文士风流,反倒带着西北凉州的冷硬肃杀之态。
和他们这些从小长在江南富庶之地的少爷公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那小子确实生的好看,眉目分明跟山水画似的,就算板着脸也并不惹人讨厌,还想上去招惹招惹。
于是学堂的孩子打了赌,说祝小侯爷是蛮夷之地长大的,学问肯定一塌糊涂,字儿也不咋样。晏闻那时候被推了出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他去考小侯爷八股其一的破题。
晏闻欣然应下,自来熟地凑上去了,他自认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肯定不会有人舍得不搭理他。谁知小侯爷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绕过他告诉一群扒着门栏偷看的学生,夫子要来了,这群人才吓得闹哄哄入了座。
就在众人为小侯爷不接招而可惜的时候,祝约丢给了晏闻一张纸,纸上字如修竹,行文破题利落简明,羞煞了一片瞧不起他的人。
就算后来国子监人才济济,祝约没那么冒尖了,他也记得这是个极聪明的人。
怎么如今就拎不清了?
晏闻有些苦恼地按住额角,公文也看不下去,遣了应松去国子监抓人,应松前脚刚离了部院,后脚就有长公主府的侍卫来送帖子,说是长公主殿下新得了一批番邦的赏赐,要晏大人散值后去瞧瞧。
心头的烦躁像是云破月明,陡然松快了不少,他这才有几分高兴,起身接下拜帖。
第8章 洞玄
谢氏一案了结得匆匆忙忙,“吾辈立身,唯当忠君”八个字叫不少人都瞧见了,徐逢挨了打罚了俸,被抬回了府邸,承泽帝宣了祝约进宫几次,祝约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朕知道谢原死了你心里不好过。”
承泽帝低头看着他,明黄的衣袍在眼前晃了五六个来回,天子怒斥道,“你把自己关在国子监不吃不喝做给谁看?!给朕看吗?”
祝约又被召进宫,跪在地上,回答也有气无力,“臣劝他认罪,还能有个全尸,他为什么要这样刚烈,是否真有隐情?”
“朕说了朕会去暗查,但这俩人留不得你明白吗?!”
承泽帝知道他跟自己闹卯,下朝前就让膳房送了清粥小菜进谨身殿,回来的时候祝约一口未动,不仅如此,他还跪在那儿,绯色官袍空荡荡的,一看就是瘦了不少,一吹就要倒。
眼中也失了神采,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他一时气急,连称呼都忘了,“祝约,别仗着朕不会动你就得寸进尺!”
“臣有罪。”祝约伏身,声音因绝食太久有些飘忽,“臣并非忤逆皇上,只是惯见生离死别,心中悲痛,实在难以下咽。”
“难以下咽?”承泽帝被他挡回来,心里憋着闷气。
他坐到书房的椅子上,看着那道跪地的绯色身影,片刻后才咬牙切齿道,“罢了,朕准你几天假,你去你母亲和祖父的牌位前好好想想,为一个叛贼要死要活,是不是你定侯府的门风。”
消瘦的脊背颤抖了一下,似有动摇。
承泽帝知道祝约这人实则非常倔强,只有提到他早逝的母亲才会有几分乖顺,果然,祝约慢吞吞地谢了恩,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这回他没让王伏送人出去,而是等祝约被个小太监扶了退下,才瞬间冷了眉眼,招呼了王伏道,“是他做的吗?”
王伏是宫里活了一辈子的人精,抱着拂尘欠身,“老奴说不准。”
这是知道,但不敢开口的意思。
“说说。”承泽帝暗笑一声,靠在椅子上,“朕许你参政。”
“是。”王伏得了准才肯开口,“小侯爷与罪臣谢原情同手足,人又年轻冲动,若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做的,是最讲得通的,但...祝将军身在西北,小侯爷再傻也不可能不顾念父亲的处境去救一个通敌叛国的人,这样看,又不像了。”
承泽帝沉默了一瞬,他突然冷笑,“你怎么知道他们俩只是情同手足?”
王伏眨了眨眼,几乎立刻就领悟了今上的意思,尖细的嗓音道,“不论是情同手足,还是鹣鲽情深,都越不过父子亲情啊。”
承泽帝垂下眼,“接着说。”
“老奴以为,徐逢徐千户是圣上登基后一手提拔,绝无不臣之心,锦衣卫说谢原自尽,是否真的是自尽有待商榷,徐千户到底年轻,从以往案卷看来,手段有余,心智不足,若被人设计误杀了罪臣谢原,认罪书没拿到,事后他又待如何呢?”
徐逢最大的好处是在意圣心,最大的坏处也在于此,承泽帝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锦衣卫的大权一直没能真的给出去,徐逢太过在意自己的身家性命,生怕在皇帝跟前失了重用。
“且不说牢狱里没有灯烛,谢原是怎么纵火的,徐千户都脱不了干系。”王伏低头,“老奴以为,如果不是祝小侯爷,那就是番邦的人,谢原是否真的身亡都未可知,如果被番邦带走谢原......”
后果当然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何一定要杀他的原因,承泽帝凛了眉毛,他拿起天青色的茶盏抿了一口,“照你的意思,他们已经混进皇城司了?”
“祝小侯爷怀疑鞑靼,并非空穴来风。”王伏不卑不亢,“一切起始都是永硕将军送来的谋反信,事到如今,若是祝小侯爷做的倒还好办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