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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肉肉喵 18180字 2023-03-11

  在他的潜意识里,送别都是煽情的,不看也罢。

  即墨握着笛子,自始至终都一个姿势,深邃的目光一直黏在南兮的脸上,奈何残夜未退,他只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深深的疲惫。

  也是,星夜纵马十里,于南兮的体质而言,是有些吃不消的。

  果不其然,三杯酒下肚,南兮就晕了。

  言聿这时也看了过去,刚好看见南兮趴下的瞬间,一脸惊异,看着季未岚的眼神里有掩不住的鄙夷。

  道貌岸然的家伙,人家不愿跟你走,你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即墨对他的反应颇感无力:“他没有下药。”

  言聿闻言敛了敛目光:“诗诗,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若从头看到尾,你也知道。”

  “……”

  言聿正想着再说点什么,蓦然惊觉那边的长亭处,已是人走茶凉。

  “呀,诗诗,他们人呢,什么时候没的?”

  即墨翻身下树后,才慢条斯理地答:“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你忽悠我……”他们哪能这么快!

  “马车在另一边,他们还没走。”

  “……”你果然忽悠我。

  言聿随即墨跟过去后,又是重重一惊。他亲眼所见,季未岚将南兮抱上了马车。

  车外若干随从骑着马,他的贴身侍卫充当车夫,就这样踩着朝霞,也踩着即墨和言聿的视线,绝尘而去。

  “走吧。”即墨收回目光淡淡道。

  “去哪?”言聿有点颓废,像是至宝被人抢了一样,难受。

  “梳楼。”

  “南兮都走了还去梳楼做什么?”

  “赎身。”

  “……”

  “你难道不想看接下来的故事?”

  “想啊,怎么能不想?”言聿一扫落寞,眼底隐隐冒光,“诗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即墨淡淡斜了他一眼,不作回答,只在眼底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答,只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把握有九成之高,他也不会说。

  出来梳楼,已经临近黄昏,街市上依然热闹非凡,即墨很清楚,不出一日,南兮姑娘突然离去的消息定能席卷整座檀州城。

  想来,从南兮姑娘出现,再到如今的离开,还不足半月,那被人传为神话的南兮,就像昙花一样,绽放地猝不及防,落幕得无声无息。

  一青一玄双色身影,莫名消失在街头的夕阳余晖中,街角的一个乞丐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他明明见到两个俊逸不凡的公子走过来,刚想上去讨些铜板来,那两人怎的就无端消失了呢?

  呼呼的风声充斥耳畔,即墨稳稳地立在飞翔的孔雀背上,正凝神静气地寻找下首那辆有过一面之缘的马车。

  夜幕已至,想来那季未岚多多少少会顾及南兮,不会连夜赶路。

  “到了,前方同城,悦阳客栈。”

  悦阳客栈是入得同城后最近最大的客栈,不少南来北往的旅人商人布衣乃至达官显贵,但凡进得城来,不作思索,就知悦阳客栈是个不二去处。

  言聿闻言,带即墨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落了脚,竟是先季未岚一步入住悦阳客栈。

  掌柜的见二人面相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成风雅,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低头哈腰亲自将二人引到楼上最雅致的客房。

  即墨进屋便不再露面,只有言聿,一直在屋外走廊上晃悠,存心与后来上楼来的季未岚打了个照面。

  季未岚还抱着南兮,实在没有料到在这里也能遇见这个点头之交,脸色异样了半天,只道出一个“巧”字。

  言聿笑得甚是自然,走到季未岚跟前拍拍他的肩头,又瞥了怀里南兮一眼:“季兄艳福不浅啊!”

  季未岚有些僵硬地扯唇笑道:“哪里,这只是个意外,舟车劳顿,恕季某失礼,先行一步。”

  一句话,匆匆道别,言聿识趣地没有拦人。

  回到屋里,言聿见即墨没有睡觉,而在泼墨绘丹青,便忍不住上前问道:“诗诗,你觉得南兮姑娘的声音好听吗?”

  即墨执笔的手一顿:“没听过。”

  “……”

  “你如此念着她,怎不将她直接抢来?凭你一千多年的道行,简直易如反掌。”

  “……美人如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言聿嬉皮笑脸道,“再者,我留意她,不过是喜欢她的声音而已,最重要的是,诗诗,她与你,相像。”

  都是不苟言笑的性情,但不等于不言笑。

  即墨没有说话。

  南兮醒来时,是在次日的马车上。

  同在车里的季未岚看着醒来的南兮,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无力感。

  她还是那么平静,无悲无喜。十里风尘的疲惫,再加上不胜酒力,令她睡了一天一夜,在这期间,他已经想好了一千种解释,然这一切,都在她醒来后似认命般的神情里,化为尘埃。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兮坐起来看看窗外:“后面的马车里是谁?”

  季未岚闻声抬头,蓦然想起今早临行前同言聿的一番谈话来。言聿携友人也去京城,问他是否方便给他们带个路,毕竟有些交情,他便同意与他们一道。

  “是言聿言公子。”

  “……我记得他。”南兮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可为我赎身了?”

  季未岚顿了片刻,带着疑问答:“我遣人去时,梳姨说已经有人为你赎身了,那个人,梳姨不便透露。”

  南兮闻言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突然,“吁”一声,马车一个趔趄,惊的二人险些倾倒。

  “怎么回事?”季未岚坐直,脸色不好地问向车外。

  眉间雪(四)

  “少爷……她……是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呃,乞丐,看样子好像饿了很久了……”侍卫犹犹豫豫地斟酌着答。

  闻言,南兮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季未岚坐着没动,脸色缓和开来。

  “把车中所带的干粮,分给她和孩子一些,另外,多给她些银两。”

  “是。”

  南兮撩起车帘,看见那位衣着褴褛,头发凌乱的妇人跪在道中央,浑浊的眼神中满是乞求渴望,待至接过侍卫给的施舍,忙不迭地把孩子放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呜呜着什么,表达着她的旁人难以听懂的感激。

  原来是个哑巴。

  季未岚也意识到了这点,想了想又唤过侍卫:“把她带回府中吧,安排个她力所能及的活计。”

  “是。”

  南兮听罢,垂眸,掩去眼底浅的不能再浅的笑意。

  接下来一路无事,到达京城右相府已是三日之后。

  季未岚将府中唯一一座潭中阁楼潇湘楼,送给了南兮居住,依她的意思,只留了两个伶俐的下人侍候,规定无事任何人不得打扰,最重要的是,不限制她的自由。

  季未岚自打回府后似乎特别忙,开始时还会每日同她对弈,听她唱曲,在那些吟诗作画的时光里,南兮倒也觉得过得可以,但渐渐的,季未岚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已经有七日不曾来过了。

  蓦然到了一个新环境,许多东西都得慢慢适应,无论是景,物,抑或是人,一旦从一开始养成了习惯,有朝一日它突然缺了时,多少都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而如今缺了的那个他,就是南兮的不自在。

  又是春风和煦的一天,南兮闲来无事,去后花园走了一遭,这一走,便将府中的近况听得了七七八八。

  右相深居宫中,已经多日不曾回府,朝中局势动荡,两相素来不和,如今两党正闹得不可开交,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季未岚是右丞相的大少爷,右相不在,而小少爷幼年早夭,他便接管了丞相府大大小小的琐碎事物,忙的焦头烂额,每日衣不解带。

  南兮突然地想起一个人来,萧玥,左相独子。

  他的突然消失,可也是这个原因?

  走着走着,竟无意来了书房,南兮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季未岚听得开门声,抓起手边的一把册子便砸了过去:“不是说过没事别来打扰我吗?!”

  南兮对迎面飞来的东西微微一惊,急忙侧身,册子啪的一声打在了门框上。

  那边,季未岚正闭眼揉着太阳穴,不曾朝门口看来一眼。

  南兮捡起脚边的册子,抬步走了过去。

  “何故发这么大的火?”

  季未岚动作倏地僵住,睁开眼便看到案前那一抹熟悉又久违的红色。

  “南……南兮……”你怎么来了?

  南兮慢条斯理地将册子放好,这才迎上他的目光,一看便觉得,季未岚眼睑处的青黑浓重的刺眼。

  “你有几天不曾好好休息了?”

  季未岚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快得他来不及捕捉便已无踪。

  “唔……十日,不多。”季未岚思索片刻,答。

  “那多少才算多?”南兮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

  “……”

  “若你信得过我,便将这些东西交给我罢,今夜……你好好休息。”

  季未岚扶案而起,似受宠若惊:“南兮……你可是在关心我?”

  南兮抱着册子转身,走至门口才道:“丞相府危在旦夕,若你都不爱惜自己,丞相府该怎么办?”

  她说丞相府危在旦夕半点不假,右相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回来,深居宫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回,如若不是左相背后牵制,那便是那位天子……若果真是皇帝的意思,他若是想销减右相一党的势力,这远比同左相之间的争斗可怕,左相,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一个台阶而已。

  “诗诗,要不我们明天去拜访一下右相府?”

  “怎么,你想她了?”

  “……嗯,”言聿抚着孔羽扇的绒毛道,“想她的声音。”

  即墨刚刚想变黑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归于平静。

  “迟早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

  “你对南兮可起过疑心?”

  “疑心?诗诗,我怎么觉着你话里有话?”

  “世人看来,她无欲无求,如同霜花冷月,而我看来……”即墨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

  言聿也沉默了,不过没多久便再次大笑起来:“诗诗,在我眼里,她不是一个冷的人,只是对人疏离,她身上没有琉月那种逼人的寒气,她似乎对一切都淡漠,包括生死,我也不管她求什么不求什么,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戏子!”

  一个,与你相像的戏子。

  一个不苟言笑,但并不是不言笑的戏子。

  今夜,季未岚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吃过早饭他便去了潇湘楼,令他讶异的是,南兮伏案核对账册,也一夜不曾合眼。

  南兮见季未岚定在那里,眼中的愧色一览无余,终是站起来道:“在你府中,我总不能一直做个闲人。”

  言下之意就是,我该做点什么来回报你。

  季未岚平复下心绪,走上前去随手翻了几本册子,眸中惊异更甚。

  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自愧弗如。

  只是,她长居梳楼,这些理财对账的能力她是如何学来的?

  “今日,应该可以处理完。”南兮如是道。

  季未岚埋下疑问,点点头:“剩下的我来,你先去休息休息。”

  “也好。”

  南兮果真回里屋睡了,季未岚在正厅坐了一整日,黄昏时才抱着处理完毕的所有册子回了书房,走时步履轻快,心情极好。

  后来的几日,季未岚同南兮又回到了刚回府的那段惬意时光,越发熟稔后,南兮在季未岚的面前的话也渐渐多了。

  “你怎么到了梳楼那种风月之地?”

  “自小无父,七岁丧母,母亲曾是名动天下的戏子,她一生都活在戏里,她走后,我便卖艺为生,几经辗转,最后留在了梳楼。”

  “那你为何喜穿男装?”

  “习惯,方便。”

  这点季未岚深信不疑,南兮的一切服饰都看着简单,也从不见她挽发,一头青丝只在颈后用一条红色发带固定,然而每日素面朝天的她,依旧美得遥不可及。

  “我除了见你穿红衣,还不曾见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这是我母亲最喜爱的颜色。”

  她喜爱,我亦一样。

  传言左相独子萧玥不学无术,终日不离酒色,未弱冠时风流债便欠了一屁股,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左丞护短,加之萧玥还不曾鱼肉百姓,倒也无人管制他,任其自在逍遥。

  南兮自打入府以来,便有每日傍晚独自出去散心的习惯,一来熟悉京城,而来理理局势。季未岚觉得无甚不好,欣然准许。

  这日傍晚,南兮像往常一样独自出府,哪知直到月上柳梢头,人还没有回来,季未岚担忧南兮安危,派人去寻,这一寻却得知南兮被左相独子萧玥当众带走,至今不见人从府里出来。

  季未岚又气又急,差一点没按捺住冲动去左相府要人,突然想到自己背后还有个右相府,这才冷静。

  可那萧玥……酒色之徒!季未岚越想越是不安,如今已是孤月西斜,待至月落,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南兮她……

  “来人,随本少爷去左相府!”

  话音刚落,言聿来了。还是不见人通传,直接迈进大厅的。

  “深夜造访,还望季兄莫怪。”言聿笑得像一朵花一样,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

  “言兄可是有何要事?”季未岚压下诧异问道。

  “算是一桩要事,”言聿摇着手里的羽扇,姿态相当慵懒惬意,“来看着季兄,所谓关心则乱,怕季兄冲动过火得连丞相府都扔了。”

  “……言兄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季未岚敛眸,抬手挥退下人。

  言聿笑得更甚:“佳人有难,言某愿尽绵薄之力。”

  季未岚猛地握紧袖中拳头,强装镇定地问:“如何尽力?”

  南兮是他和言聿一同遇上的人,从那初见以后,言聿便时不时地出现,看似巧合,实际上又不是那么“巧合”,若说言聿对南兮没有那种情愫,他多少不太相信。季未岚莫名恍惚——眼前人究竟是敌是友。

  言聿不着痕迹地瞥了季未岚一眼,便将他的心思猜中了七七八八。

  我来看着你,就是尽力。

  可这句话言聿终是没说出来。

  “季兄莫要误会,在下算出季兄近来有不顺之事,这才冒昧前来,只是将季兄当朋友,也希望季兄能如愿抱得美人归,只愿到季兄大喜之时,不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言聿说的一脸真诚,季未岚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歪心思,立马被他的三言两语冲淡大半儿,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眉间雪(五)

  言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对收到的效果甚是满意。

  今晚他刚钻进被窝就被诗诗强行拉起来,二话不说就要他来右相府“看人”,虽然不知道诗诗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是诗诗的意思,他自有他的道理,说不定他又察觉到了什么,而他只照做便是。

  “季兄且安下心,再等上一炷香的功夫不迟。”

  果然,半炷香还不到,就有家仆匆匆闯进来,交给季未岚一封来历不明的信。

  据下人所言,是在院子里的一只徘徊不走的信鸽身上取下的。

  信件一到,言聿便告辞离开。

  后来,那封信被季未岚紧紧地攥在手里,无辜地承受着他的怒气。

  南兮无事,他该开心。可那娟秀的字迹写下的简短的话语,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说,无事,勿寻。

  勿寻。

  即墨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言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左手扯着右手的袖子,正全神贯注地在桌上挥毫泼墨,连即墨进来都没抬头。

  即墨走上跟前看了一眼他笔下的丹青,那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伊人茕茕孑立,月光下,暗影颀长,落寞寂寥。

  虽说画的还不错,即墨还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附庸风雅。

  言聿闻言搁下笔,笑嘻嘻地凑到即墨身边坐下:“诗诗,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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