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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肉肉喵 18157字 2023-03-11

  “他什么也没做,他是最无情之人。”

  ——他是葵菱的王,一个孤傲的王,我对他,只有这么多印象。

  ——他子女众多,可王位只有一个,为了权力这些人什么都做的出来,除掉一个是一个,谁会管你几岁。

  ——母亲爱了他一辈子,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爱他,他根本不值得任何人的爱。

  ——对于权力或王位,我从没有过任何心思,他们视如珍宝,而我弃如敝帚,我唯一想做的,很简单,就是为我的母亲凝魂。

  ——宫涅痊愈后,我们在狱中又呆了一段时日,再不接触外面的尔虞我诈,十七岁那年,他带着我离开葵菱来到云央,后来,就遇上了相里。

  ——无论后来如何辗转,给母亲凝魂的想法始终不曾动摇,既是带着遗憾离世,若是换作常人,定是要寻些美好的东西弥补这些缺憾,可我偏想反其道行之,那些东西的确虚无,它们背后承载的,都是这样那样的求而不得……

  “诗诗,都过去十多年了,你母亲的魂魄……不会消散么?”言聿望着窗外,小心翼翼地问。

  “葵菱人的魂魄不会消,只会散。”

  “可这是异界云央,在这里凝魂……恐怕可行性不高。”

  “我知道。”即墨淡淡道,“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仅是想去做,成功与否是另一回事,而且母亲她……并不希望我为她做什么,即便我只是想助她转世,不再漂泊。”

  言聿心头一怔。

  “诗诗,那我们试试吧。”言聿一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就今晚,用那三样东西,给你的母亲凝魂。”

  “不行。”即墨果断拒绝。

  “为什么?”

  “还不是时候,仅三样还太少,而且,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走的路线不合常理,我不能保证凝魂万无一失。”

  “别担心,大不了届时我来主持,我可是妖,放心不会有事的,即便不成,那来下一次好了!”

  “……”

  “试试吧,就算不成也没什么,若是成了,你也能少些羁绊。”

  即墨望着笛子思索良久,终于点头:

  “那便姑且一试,只是你……别太逞强。”

  “有诗诗这么挂心我,我自然要好好把握分寸的!”

  “……”

  言聿拍拍胸脯作担保,然后事后证明,他这承诺被狗吃了。

  月圆之夜于一座高楼顶上施法时,即墨将那三个瓷瓶摆在面前,掏出腰间竹笛酝酿着葵菱的凝魂调,今夜无风,音色显得很空灵,明月很大很圆,挂在枝头似乎触手可及,言聿站在即墨对面,羽扇轻摇笑容浅。

  好歹是有千年道行的妖,言聿施法时运转自如,手起扇落一展一合,跟随着即墨笛音的主导,配合无比,宛如高山流水中的知音。

  避免惊动下面的百姓,言聿设了一个结界,就这么进行有半个时辰,两人之间,三件飞动转圈的瓷瓶上空,出现一团翻滚的白雾,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即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没料到它真的会出现般,口中音律不停,袅袅清音从笛孔中蜿蜒而出,言聿更加兴奋,巴巴地望着那团云雾,恨不得它现在就呈现出人形来。

  然而好景不长,白雾长有婴孩般大小时,突然不长了,周身不断有流星般形态的白色流体脱离整体,向四方逃逸,于是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下去,言聿一急,猛然加快手中动作的更转,双臂交叠只能教人看见迅速翻飞的袖影,即墨敏锐察觉,大唤一声:“言聿,停下!”

  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冲动!

  然而已经晚了,即墨一停,言聿再怎么努力也是徒然无功,那团白雾在言聿的催引下乍现刺眼银光,尔后彻底弥散,悬浮在空中的瓷瓶也瞬息坠落,幸好被即墨利索接住免了损失,言聿收手,后退一步,随即飙出一口鲜血来。

  “言聿!”即墨又是一惊,立刻上前扶住他,言聿一倒,就势倒在即墨怀中。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别逞强吗?!”即墨沉着脸,看着眼前那张失了血色的容颜,怒由心生。

  言聿闭着眼睛扯扯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诗诗你别吼我啊,我有分寸的……”

  即墨眉头紧皱,盯着言聿看了半晌,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为什么不睁开眼?”

  言聿扭扭脖子:“……疼……”

  “眼睛疼?!”

  “是啊……”

  “……言聿!”这还叫有分寸?!

  “诗诗你又吼我!”

  “……”

  “小爷这不是好好的,又没缺胳膊少腿,不过是被白光闪到了眼睛,睡一觉就行了,多大点事儿,老吼我像个什么样儿!”

  “……”被闪到眼睛,也没见你哼一声?

  言聿大手一挥:“诗诗,该撤了,我刚把结界收掉……我睁不开眼睛,你带我下去!”

  明是命令式的语气,即墨却听的有一丝傲娇的意味,当下是又气又无可奈何,抬手拭去他嘴角的血线,然后将人横抱起,纵身跃上旁边的大树,几个起跳间便转回沉寂的客栈。

  次日一早,言聿刚醒来就大呼小叫个不停,一副走火入魔生无可恋的模样。

  案边即墨轻叹一口气,搁下笔,走到床边坐下。

  “早晨勿要惊扰他人,眼睛怎么样了?”

  言聿摆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诗诗……我看不见了!”

  “……?”

  “怎么办,我看不到诗诗的盛世美颜了……诗诗,你在哪?”言聿哭诉着,伸出爪子乱摸,即墨没动,任由他把魔爪伸向自己的脸。

  待摸到了即墨,言聿这才冷静下来,即墨盯着他的桃花眼仔细瞧了瞧,这双眼睛没有焦距,也就是说,言聿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会这样……即墨陷入深深的担忧和自责中。

  “诗诗你怎么不说话?”言聿摸着那张脸,疑惑道,“莫不是吓到了?还是担心小爷了?……不会是愧疚了吧?!”

  即墨没有回答。

  “那个,诗诗,你可别难过啊,这没什么的,别忘了我可是妖,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失明只是暂时的,暂时的……”

  “……”又说这没什么的,究竟是有事还是没事?逗他很好玩?

  即墨拂开他的手,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诗诗你干嘛?”身后言聿急忙问道。

  “备水,给你洗漱。”

  “……”言聿愣了愣,然后心花怒放,突然觉得这样看不见其实也挺好。

  “诗诗,若是我就这么瞎了,你可愿照顾我一辈子?”

  不远处哗哗的水声突然一滞,言聿听到即墨不答反问的声音:

  “你一辈子多长?我一辈子多长?”

  “……”

  接下来的三天里,活了一千年的言聿终于真真正正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妙生活,早上有即墨精心为他穿衣洗漱束发,一天三餐有即墨亲自端来给他喂着吃,无聊了让即墨陪他唠嗑唠嗑,就连晚上洗个澡都要即墨侍候到底。

  言聿乐陶陶地享受着,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即墨不说,其实比他更乐在其中,除了偶尔这厮会提些过分的要求让他想动手教训教训他之外,其他都挺好。

  这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即墨携言聿在那片林子里溜达了一圈后,领着他回客栈,上楼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即墨将言聿横抱起,一步步从容无比地上了楼。

  然后言聿就听到楼下的议论纷纷:

  “唉~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可不是嘛,光天化日的,瞅瞅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还做的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

  “……”

  楼上的即墨置若罔闻,言聿表示很无奈。

  都三天了,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样,这些人怎么还没适应?

  进了屋,即墨将言聿搁在软榻上,自己去桌边倒了两杯茶,握着杯子顿了顿,正要拿起来吹一吹,却听言聿道:“诗诗,小心烫。”

  话刚出口,言聿暗叫,坏了。

  那边,即墨果然察觉异样,放下手头东西,来到言聿跟前,脚步声不轻不重,一步一步像是走在言聿心尖上。

  离近了,即墨直直看着言聿那双眼睛:“你怎么知道它烫?”

  这家客栈里的茶,可是从来不供应烫茶的,送到客人房间的都是晾掉三分凉的温茶,不过今天似乎是个例外,也他刚刚试手温才感觉出来。

  言聿呵呵一笑:“不烫吗?我就随口说说,猜的,猜的!”

  他总不能说,他看见它冒烟儿了吧?!

  即墨不回答,倾身,一点点逼近言聿的脸,逼近那双眼睛。

  与此同时,两片红唇越凑越近,即墨屏着呼吸,言聿心头突突直跳,很想淡定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言聿脸上的红晕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

  即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笑,立刻正回身子道:“你骗我。”

  言聿见他起开,松了一口气,赶忙再次为自己辩解:“没有,我真是猜的!”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

  即墨幽幽地问:“你根本没瞎,可对?”

  言聿听罢,往身后一躺,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思,笑了笑道:“诗诗,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我的确瞎了,三天,今早刚能看见,只是诗诗你太精明,没能教我好好玩上一玩,这么好的机会,委实可惜……”

  “你……”即墨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头疼又无奈。

  眉间雪(一)

  烟雨碎江南,百里趋红妆。

  连舟遗恨有,红尘一曲藏。

  宦海不留身,痴者名心葬。

  但卸眉间雪,与君伴情长。

  乌飞兔走,眨眼又是江南好时节,春意正浓,草木蓊郁,鸟语花香。

  “南兮姑娘,今天……便见客吧!”老鸨摆出一道温暖无比的笑容,朝着窗口失神的女子献媚般地道,额角的细汗却折射出她此刻的颇多不耐。

  而那失神之人,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南兮依然无动于衷,就在老鸨的招牌微笑几近扭曲之时,她点了头。

  老鸨如蒙大赦,乐呵呵地一边劝南兮姑娘好生歇息,一边甩着一身的花红柳绿下了楼。

  即日,檀州城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梳楼便放出消息:今夜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半生醉红尘,不及卿一曲。

  消息一经放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湮没了整个檀州城,而且越传越离谱,什么梳楼有位戏子,倾国倾城,什么佳人难遇,此夜良辰,什么一曲红尘,绝音难觅……总之,大到此城和路过的王公贵族,小到市井的黎民百姓,无一不期待着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奇女子。

  老鸨的前戏做的够足,黄昏未至,梳楼的门槛已经被踏破了三条。

  阁中,一抹红色端坐镜前,青丝如瀑,长过腰间。

  镜中人,刚刚为自己画完了精致的半面妆,两边容颜浓淡相间,竟是说不出的诡艳,抬手再上妆时,神情又多出几分淡漠疏离,眉宇间的霜寒之气似乎与生俱来。

  就这样安安静静,不发一言,无悲无喜。

  “啧啧,又有美人横空出世了。”言聿坐在茶楼里,只嗑一盘瓜子的功夫,便将周遭茶友的闲谈听了个七七八八,“既是佳人,不去看看可是有些亏的!”话落丢下一锭用青锦包裹的银子,人已消失不见。

  然而言聿还是去晚了。

  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艳/歌频频,媚/香袅袅,这便是言聿眼中的梳楼现状。

  正发愁时,言聿瞥见上等宾座的某一张大桌上,只坐着一人,当下想也不想地就冲了过去。

  “站住!”

  “什么人?我家公子的桌子岂是你可随意坐的!”

  伴随质问的,还有拔刀的摩擦声。

  言聿非但不痛不痒地坐下了,还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

  “你!”小厮正欲上前,被座中的锦衣公子抬手拦住:“出门在外,休得胡来。”小厮道了一句是,心有不甘地退了下去。

  言聿搁下茶杯,看着面前仪表堂堂的锦衣公子训完小厮,这才正色道:“这位兄台,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这梳楼实在是人满为患,在下见公子这桌始终只有公子

  一人,便斗胆前来搭个座,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言聿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失礼,可不就是失礼么!万一人家已经约了某位佳人呢?

  锦衣男子笑道:“这位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个位子而已,公子请便。”

  言聿见他这么痛快,当下姿态更为恣意,二郎腿一翘,靠上椅背,随手抓起点心便开始填嘴。

  锦衣男子的眼角跳出无语二字。

  言聿可不管这么多,开口直接问他名讳,话音刚落便感到有些后悔,“在下唐突了。”该有的斯文,还是要有的。

  锦衣男子又是一笑:“我见公子气宇轩昂,俊逸随性,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户,鄙名季未岚,不知公子唤作?”

  言聿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在下言聿,季公子当真也是好性情!”

  “言兄可也是来一睹芳容?”

  “自然!”

  就在言聿同季未岚热络起来时,那位传奇美人默默提裙登场,连报幕的人都省了。

  “哇!”

  “美啊!”

  “天人!真乃天人!”

  言聿:“……”这些人就会感叹个这些?

  人群中还未安静时,台上,红衣女子已然唱了起来,声色清丽,余音绕梁,只这一唱,喧闹的大堂里霎时陷入死寂。

  红袖蹁跹,轻起轻落,灵动如飞,《连舟祭》便是在这一起一落中,生动地飘了出来,音色犹如一泓清泉,淌过柔长的绫缎,淌过挤嚷的人群,最后缓缓注入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深处。

  言聿心中赞叹不已,活了这么久,听到如此绝音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想着,扭头看向一旁的季未岚,手里的茶杯差点甩了出去。

  季未岚的目光如剑,如火焰,似乎能将人灼伤,自打佳人出场,他便再未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开出了盛世桃花。

  另边厢,同样有一人,正姿态从容地磕着瓜子。

  “公子再般有情,终是败给了名利,名楼歌姬欲信不能,忧思成疾,公子诺其一生,奈何歌姬却无缘等到那红妆十里,公子百身何赎……《连舟祭》,倒是个好故事。”

  说话的男子紫衣加身,面如冠玉,手持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硬是摇出三分风流色来。

  “南兮……名字也不错……”

  南兮的曲子似乎能将人唱醉,一去红尘止,有人微笑默叹,有人回味无穷,更有甚者掩面拭泪,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于是南兮这个名字,自此在世人心里生了根,刻了痕。

  掌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南兮知道,她若不想要掌声,掌声自然不会响起,一切随心,便是她的本性。

  这是她初次亮相,在梳楼生活了十年,梳姨催她见客也催了三年了,忤逆太久,终是对不住她的养育之恩。

  介于初次亮相太成功,不少权贵富公强烈要求上楼与南兮单独相见,梳姨把持不住局面,再次上楼劝南兮,软言软语教她斟酌着点人,哪怕一个也行。

  南兮素来喜清净,不想与谁见面闲谈,更不想与粗鄙之人同屋对语,奈何身后有梳姨,于是出了一道题,让梳姨带话下去,谁若能对出下句,教她南兮中意了,便见。

  题是一句诗:“烟锁桥边柳”。

  题目并不难,凡是读过书碰过笔墨的都能写出点什么来,当然,大字不识一个的自然首先被筛了下去。

  不一时,梳姨就抱着厚厚一叠纸,乐呵呵地上楼去了。

  窗边卸了妆的南兮看一张丢下一张,那些“风凌崖间松”“鸟挥道旁雨”什么的,未免太生硬,有生搬硬凑之嫌,看来看去觉得唯有两张还算入眼,字迹也别有风格:

  “雾拦江上人”——季未岚。

  “月吻镜中花”——言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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