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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小月夜最新完结+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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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肉喵 18111字 2023-03-09

  她一本本翻捡,撂好,用细尼龙绳捆好,又装回箱子。最终把那本砖头样的大词典留下。

  书卖得很便宜,三言两语,收拾干净,黄琴捏着薄薄的几张可乐钱,心里想笑。她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啊,爹非说她心狠,可她觉得她心里好空,空得发胀又难受。

  她摊开手掌,把那薄薄的几张钱卷成卷,再过十九天,她数了数自己的指头,呵呵,十九天啊,脚上还是那双黑布鞋,前头已经脏了,是刷还是不刷呢?不刷了吧,走出这个门,总要扔了它。

  天一发黑,黄琴却莫名开始紧张。紧张什么?怕爹会堵住门?其实她更希望老天发生奇迹。爹转了性子,别逼她。能够挽留她,说些让她动情的话。

  事实证明黄琴想多了,睡过了头。

  那天,爹去交水电费,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日子不对,黄琴耷拉着脑袋想一会吃什么。饭桌上有只空碗,压着一张照片。黄琴反手就把照片倒扣,碗也倒了个压住。

  不知路上碰上什么好事,爹进门的时候,脸上的皱纹碾平了几道。黄琴听着脚步声,特意把头发束高,让白头绳飘起来。

  爹不在意地端着水缸子喝水。他的水缸子跟娘的是在一个货堆上买的,只是面上画的不是什么牡丹花儿,而是一面红旗,迎风招展。

  娘说,爹年轻时,志向很大。黄琴不信。里里外外的活都被娘干了,爹在干什么呢?大多数时候,抽烟冥思。后来黄琴会帮手了,开始对爹鼻孔哼哼。她觉得娘对爹太好,爹不珍惜。有时候冬天起夜,太冷,她瑟缩着想捱,捱不住,就被人推一把,告诉她给她备了夜壶。她迷登着上完回来,才觉出啊,被窝里还有一个人啊。起床会问,娘怎么睡我床了呢?娘会说,天冷,怕你甩被子脚抽筋。

  牡丹花和红旗配吗?黄琴想,配的吧,都有红颜色啊。

  小小年纪,她便学会了站队,一家三口,她能冲到娘的围裙前面,踩着小板凳跳到灶台上,对爹翻白眼。

  有些意识,她早已经在骨子里形成。虽然那时不懂,却追随着意识知道保护弱者。娘是弱者。

  家里的座机响,黄琴从来不接。没人想念她。响到第三遍,看见爹急忙忙地进来,匀了口气,才接起来。接到一半,回头看了黄琴一眼。黄琴斜着腿,正剥了粒花生放嘴里。

  爹放下电话转过身,黄琴才看见他额上竟然有一层细汗。刚才他在哪里?竟然对这个电话这么上心?

  她狐疑了一会,又事不关已地剥花生。本来打算炒一炒,现在干脆现剥现吃吧,生吃也挺好。

  爹走了两步,欲言又止。照片倒扣后被收了起来,黄琴擦桌子时再没看见。她看见爹的神态,很自然地揪了椅子后面的一卷纸,搓了两个小烟卷,掂在手里,随时准备塞耳朵。

  爹的脸上开始发红,黄琴嚼着花生等着。并当断则断地把桌上剩下剥好的花生拢到手里,怕一会祸害起来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劳动。

  爹没发怒,反而平静下来,先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又进了厨房。黄琴觉得新鲜,扭着头望了好一阵。最后闻见了芹菜香菜和番茄的味道。

  爹炒了两个菜,煮了两碗面。合上门,父女俩吃饭。他倒了两盅白酒,对黄琴说,你也喝一盅。黄琴点点头。这点白酒放不倒她。她心里有数。

  爹却喝多了。喝着喝着刹不住,黄琴不管他,他自己给自己倒。

  爹说:你要是个小子,这脾气,倒能撑个好门风。

  怎么,嫌弃了?黄琴适时地呛上一句。

  爹说:亏得是个闺女,否则我这身子也早化成骨了,比你娘还不如。

  一说到娘,黄琴就想泼他一脸酒,看看爹紧皱的脸色,又饶过了他。

  爹说:你娘啊,好是好,太木了啊。

  黄琴重重地啪了筷子。切,娶的时候不嫌木,睡了几年,觉得木了?不如窗外的花花草草?

  爹说:那个小子,我相过,有本事,不亏你。不会过穷日子。过日子,最怕穷啊。

  黄琴拿起差点啪断的筷子夹了根芹菜吃。芹菜有些老了,丝筋嚼得费事,这菜买了两天了,扔那儿脱水厉害了,嘎巴脆就怪了。她上下牙吃力地闭合,再老也吃,绝对不吐出来。

  爹说:这生活上的事啊,你还没经多少,不知道厉害。这小子对你挺满意,你就别拗了。老子还会害你?

  这小子,这小子,这小子谁啊?不认识。黄琴说得咬牙切齿。

  爹嘿嘿笑个不停。酒盅端不住,白酒不停地淅淅沥沥往外倒。

  爹说,你这脾气,早晚吃亏。只这小子说喜欢你这脾气。直来直往,不藏着掖着,合他的心意。

  黄琴撇了嘴:什么糟鸭子,都往她这赶。她还没长这个心,好吧?可她憋住了不说。说出来爹能趁着酒劲把她绑起来吊梁上。

  她只要再捱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爹想说就说吧,她听着,他觉得他劝住了她,也让他先乐呵几天。这抗争先从哪步起?对,听话麻痹对方开始。

  她嗯嗯啊啊把筷子伸向另一盘菜。香菜鸡肝。鸡肝是冻的,煮好了放冰箱里的。放多久了?黄琴去回忆,想不起来。最近好多事都选择性忘记了。好在盐没放多,她尽力去吃,吃掉了半盘。她为自己的镇定鼓掌。最后,拿起那盅白酒,跟爹碰了碰,一口干了。

  白酒,给黄琴的感觉,就是辛,辣,呛喉,暖胃。喝完她就躺倒了装睡。耳边静了静,然后是桌椅挪开,筷子碗被收拾走的声音。

  胳膊挡在眼上,一些情绪无端又冒出来。鼻腔酸涩,黄琴只得翻翻身。爹给她腰上盖了块小毛巾,她知道。因为她根本睡不着。

  她心里动了动,差点弹起来托盘而出。像文明家庭那样说,爹,咱好好谈谈。这事不急。你看我还小。我不想现在想这事,这么早就把自己固定住了。我连这事该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你放我出去走几年……

  可是又翻了个身,这想法马上就云消雾散了,爹在不远处打起了鼾声,声调悠长,有节有奏。

  你喜欢黄桃罐头还是山楂罐头?

  黄琴是五十三天后离开的。四十九天时,她在外面呆得时间太长,得了感冒。天很阴,刮起了大风,雨点瞬间往下砸落,她跑不迭,湿了个淋身透。昏睡了一天半,睡得头皮都疼。抽屉里有药,她不想吃。爹敲她的门进来看了她一眼,她挥挥手,感冒了,对爹的烟味更加敏感。黄琴说,我头疼得厉害,你别吵我了。

  第二天下午,她睡得不想再睡了,撑着酸疼起了床,烧水洗了个澡。家里还是用大木盆,她泡在里面,觉得舒坦了好多。热水壶在旁边搁着,她过一会又给自己加热水,直到觉得把自己泡软了,泡得浑身的细胞又都活了过来。

  她翻出以前的一件棉裙子。几年前的了,压得领口处有些发黄。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先稳了稳,喝了杯淡盐水,切了三个小番茄加白糖拌了,一勺一勺挖着吃。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真的。

  忍冬开花了,有黄有白。黄琴挑了黄的摘,放在有风的避光的地方吹干,干好的拿塑料袋装起来。想家的时候泡杯茶喝。趁爹不在家时,她整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塞进背包里。帆布包,很旧了,背带处有些开裂,黄琴拿线缝补,找不到同色的线,只好用白线。缝上显得突兀,但也顾不得这么多。

  村子里的景是从小看厌的,谁家什么门,朝什么方向,大体都知道。村外种什么树,几年一砍,没人关心。因为钱一分也落不到普通人口袋里。黄琴去了菜地。这时候的地里绿油油地一片。茄子,黄瓜,芸豆,番茄,西葫芦,青椒,红红绿绿,手一伸,就能摸到喜欢的一样。这儿的菜跟别处不一样,新鲜,且吸饱了日月精华,吃起来格外地香甜有味道。她在地头坐下来,邻居家刚浇了水,那是一畦露天的嫩蒿,靠水养,伺候地也精心。她折了一个叶子,放进嘴里。清蒿味浸满了口腔,黄琴不往下咽,她只是让味蕾记住,记住这些除了伤痛,还有她喜欢的数不清的乡味。

  邻居送了她几个槐花包子。热乎乎的,刚出锅不久。黄琴道了谢拿碟子盛着。吃了两个,其它的盖在纱网下。爹回来时,给黄琴讲了讲承包地的事。娘生病后,他们家的土地便承包了出去。地是好地,离水源又近。一亩一千块,外包了十年。黄琴嗯了声,低下头摆弄鞋前的那朵小白花。快要掉下来了,她按回去,走两步,又掉下来。

  爹坐下把包子吃完,沏了壶绿茶慢慢消食。

  晚上你还出去吗?黄琴问。

  爹避着她的视线不知道在看什么,没答。

  黄琴又说,我想擀个面,刚才从地里摘了两条黄瓜,还顶着刺花呢。说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隐约觉得黄瓜的刺还扎在上面。

  爹依然没说,去自己屋里歇晌了。黄琴洗个手,打开了自己的电台听歌。

  面里调了鸡蛋和黄瓜汁,出来的面条晶莹爽滑又好看。应该包饺子的,黄琴觉得剁馅麻烦。她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她挑了一碗搁在桌上一隅,低语了一声。

  爹还是出去了,上锁关门未回来。黄琴竟轻轻松了口气。她收拾完毕,起身去看最先那碗面,没加面汤,凉成一坨。她把搁上面的一双筷子又摆正摆正,然后双膝跪下,泪顺着臂弯滴进砖缝里。

  这种仪式没什么特殊性,只是为了心安。

  黄琴走得早,村子还很安静。起了点雾,她一前一后一个背包,独自走完那段出村的路。等公车花了一段时间,早班车挤得人多。上去前,有辆白色的长安之星擦着她的衣袖经过,降下半截车窗,有只胳膊伸出来掸烟灰。黄琴侧半头,逆着光,看不清车里的人的脸。

  车里已经没座位了,黄琴拉着横杆勉强站住。四乡八邻的人,情绪异常高涨。前排两人聊得很火热:你家的鸡场收成怎么样?另一人答:一般。

  怕舅爷跟你们借钱?

  不是,我说的是实话。交了学费,就没什么钱了。本来今年不打算回来了,暑假打工呢。

  呵,你爹舍得?

  舅爷说笑了,我都多大了,早该抗起来了。他们都累得一身病了。要不是他们摁着,我学都想退了。

  得了吧你小子,被叫舅爷的在小子头上扫了扫,大二了吧?

  嗯。

  好好上,有出息。

  啥出息呀。

  你看周围人不都羡慕你家?比舅爷家那几个崽子强。

  强哥他们多厉害啊,舅爷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小子,会说话,呵呵呵。

  黄琴站得不舒服,扭了扭身。后面的背包刮到了前座的人。

  嗳,姑娘,你也是大学生吧?把包放下,放这一堆靠着。我给看着,丢不了。

  很是热心。黄琴想放下也好,勒一路也够她受的。前带正解开,热心的舅爷又问:你哪个大学的?

  黄琴没吱声,背包也不往下解了,多亏带了顶草帽出来,否则脸都不知往哪搁。

  见黄琴不答,舅爷好没面子,只得又问前排:你哪个大学来着?

  农大。

  哦,农大,农大好。你看这姑娘是不是你同学?我瞅着她跟你差不多大,有点眼熟。

  前排的人歪过身子来看黄琴,黄琴瞥开头。

  应该,不是……大学生迟疑了一会说,我们学校本地人不太多。

  太难考还是太烂?舅爷心理让黄琴觉得扭曲。

  她虽没上,但也知道刚才那个农大很不错的好吧?真是吃不到葡萄都说葡萄酸。

  大学生诚实答:专业不热,有些冷门。

  说完又回头朝黄琴看了一眼。看得舅爷也好奇,专门低下脑袋瞅黄琴遮住的脸。

  到了车站,又换车,车上人少了,黄琴把背包放在了行李架上,活动了一下双肩。想着赶紧占个座,先小跑着去了卫生间,回来看清车号立刻登车。那个大学生也在,看见她,冲她笑了笑。黄琴离他三个座位坐下。

  售票员检完票后车发动,座位还余几个没坐满,大学生瞅了瞅,挪到黄琴前排。黄琴把草帽往下拉了拉。

  你是黄村的?大学生问。

  黄琴四下看了看,有磕瓜子的,有吃面包的,有哈欠连天的,还有把着孩子换尿片的。她一指往上划了划草帽,看这张侧过来的脸。

  没恶意,很纯真。

  你认识我?黄琴说。

  大学生笑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黄琴接过,未开封,握在手中,不喝。

  大学生拧开另一瓶,喝了一口。都说唇红齿白是形容女孩的,可此时黄琴觉得眼前这人,唇红齿白,刚喝了水,那模样,格外地说不清,她只知道她的心咚咚咚,像擂开了小鼓。

  她嗖地把矿泉水扔回他怀里,没好气地说:别套近乎,我不认识你。我不是大学生,我是出来打工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说得又快又溜,说完像闪电一样,很快就在两人间竖起一道墙。

  大学生皱皱眉,草帽又把黄琴的脸遮住,他识趣地扭正自己的身子,把被她扔回来的矿泉水放手里掂了掂,掂着掂着自己竟笑了。

  黄琴睡着了,她是起点到终点,路上的风景不想尴尬所以不去看,无所事事只能装睡。装来装去真睡过去,大学生中途下车,黄琴看到座位空了,心里有些失落。她走得磨蹭,售票员上车来赶,一边赶,一边提醒:都拿好行李啊,别落了。丢了概不负责啊。

  黄琴把两个包背身上,售票员在后面喊她:等等那姑娘,这是不是你的啊?在你座位上的。她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黄琴接过看了看,刚想说不是她的,却被风吹醒了脑袋:那瓶熟悉的矿泉水。

  大学生下车时塞回给她的。没叫醒她,只是留了张纸条。

  他说,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我们是老乡。

  黄琴把纸条折了又折,折成四折,四四方方的,放进自己的小钱包里。

  矿泉水不再疑它,拧开大灌了两口。很甜,很解渴。

  她想了想,这个人,一点记忆都没有。

  花了五十块钱中介费,黄琴当天就被安排进一个厂子做工。

  食品厂,加工海鲜。防疫培训一套下来,开始领工牌饭票,一天13或14个小时,坐在小塑料凳上剥虾米。剥完一筐再去领一筐,累得腰直不起来。黄琴干了两个月,领了工资就去另一家工厂。

  每家工厂都缺劳动力。尤其是黄琴这样青春向上的。这家也是食品厂,只不过是加工罐头。少了腥脏气,空气里多了些甜蜜蜜。只是三班倒,黄琴的生物钟也开始紊乱。她也学工友定月往卡里存钱,每月休三天,去繁华的街角走走看看,喝杯粘乎乎地美其名曰“可可”的饮料,喝完会恶心一下午。她受不了高热量的东西,一次后也就不再去碰。工友里有那么一两个不服命运的,也会累得要死的下了班,躺在高低架子床上,拧开昏黄的电灯泡,捧本专业书半阖着眼读。经常书从上铺落地下,吓着正仔细画眉毛的某人。次次被骂,次次不改。后来黄琴也学着调和,各有各的苦,互相也好和解。本就不是深仇大恨,可她心里也受了触动。她摸出一直在钱包里的那张纸,上面的数字早已经烂熟于心。

  卡上的钱超过一定数额时,黄琴也曾心潮骚动过,暗想着可以把他约出来,请他吃顿饭?帮自己谋划一下未来?那说些什么?怎么说?说她存点小钱,打算再学点什么技能?他会感兴趣吗?或者问他你喜欢黄桃罐头还是山楂罐头?我可以内部价买给你?她终没这勇气。

  又半年后,同室的人会为了烫个什么发卷讨论半宿,或者买哪个色号的口红,有的已经大胆办了信用卡,因为工资是死的,每月不到日子不会发,而那些好看的,让人能目不转睛的衣服啊,首饰啊,总会出其不意地让人心动。

  下铺的工友妆化得最好,能把眉毛画得细细的,像飞起来。她常说,城里人都骄傲得很,瞧不起我们。说我们土,我们哪里是土,我们只是本真。脱得干干净净,让他们试试?不外乎是外面这层皮。三分面七分包装,包装好了,都是他妈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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