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大明拽她:“好好的你说这些干啥!”
沈一曼推开他:“我要说。我们老俩口,一辈子没享过儿孙满堂的福,看着人家含饴弄孙,说不嫉妒那是假的。所以松松,外婆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样迷惘混乱的时刻还愿意回来。
“谢谢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像别的老人一样,当外公外婆。
“我们或许做得不好,或许也会犯错,但我们会爱你、宠你,不让你受委屈。
“所以松松,谢谢你。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第8章
这一晚,苏阙和沈一曼睡在一起。
家里其实是有空房的,但苏阙回来得突然,老俩口来不及收拾,只好让方大明搬去客厅,当了一晚“厅长”。
方大明穿着白背心、灰裤衩,把自己的枕头被褥团在怀里,闷闷不乐地上岗了。
苏阙说:“客厅怎么睡,沙发这么窄,还是我睡吧。”
方大明说:“不用。”利落地抠住沙发里边儿,轻轻一提,窄沙发秒变双人床。
苏阙发出了地主家傻女儿一样没见识的惊叹:“这么高级,很贵吧?”
“贵什么,家家户户都有,不占地方,来客人还能有地方睡。”沈一曼笑着拉她回屋。
苏阙其实想问问苏珊珊的事,但听了外婆刚才那些话,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一曼拿她当几岁的小孩子对待,给她打扇子,还哼歌给她听。
唱的是《外婆桥》: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在外婆低吟般的歌声中,苏阙闭上眼睛。
难得做了个好梦。
梦见方雪桐,抱着小小的她站在农场的回廊下,看工人们挤牛奶。
奶牛哞哞叫,工人们乐呵呵地笑,她小小的手抓着方雪桐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
方雪桐温柔地亲吻她,说:“松松你轻点呀,你抓疼妈妈了。”
那时她还很小,都不记事。方雪桐走的时候,她也还不到六岁,又生了一场重病,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苏明远说:“想不起来就不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关于方雪桐的记忆,只有那些冷冰冰的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梦里与方雪桐相遇。
早上醒来时,日头已经老高了,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她本该有的记忆。
她赖了会儿床。
沈一曼早就起了,在外面忙忙碌碌,好像和小张说着些什么。
再远一些,食堂的包子冒着香气儿,子弟校的上课铃响起来,小少年们整齐划一地早读。
钟鼓楼的钟声也敲响了,鸽子扑楞翅膀掠过晴空。
整个城市都冒着鲜活的人间气儿。
她脑子里没来由就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他有时叫001,有时叫ABCD,每一个世界,他都会拉着她说:“以后从这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我生活的地方看看——早上的包子特香,中午的牛肉面,晚上的红烧肉!还有很多好玩的,你从来没见过……”
过去,八千多个世界,苏阙没一次把他当真。
但现在,她突然想去看看。
她腾地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然后翻出压在箱底的宝丽来相机,冲出门去。
“外婆我出去一会!”
沈一曼正打算问她吃什么早餐,闻言赶忙从厨房探出脑袋:“你不吃早餐啦?”
“不吃,我有零花钱!”
“那也不成,你不认识路,叫小张陪着你。”
“不用,我认得。”
她一面说,一面穿好小高跟鞋,把相机挂在胸前,就推门出去了。
等小张追出来,她已跑没影了。
搞得小张同志惊诧不已,挠着头一个劲地感叹:“这吃生牛肉,还能飞天遁地呀!”
苏阙没骗沈一曼,她记得昨天走过的路,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大门,出去后左拐,沿着纵横的街道走上一段,就到了护城河。
这时已经是春末了,柳絮纷纷扬扬地飘起来。
一些退休老人在树荫里下棋,旁边的榆钱树枝丫上挂着一只鸟笼。
她好奇地走过去,笼里的灰八哥抬抬眼皮,极不情愿地开口:“早上好,陌生人。”
“你也好。”苏阙给它拍了张照,继续往前走。
过了护城河,又拐过几个弯,就到了热闹的菜市场。
她肚子也有些饿了,看门口就有卖吃的,赶忙走过去。
店家在门口支起炉灶,炉灶上是冒着白烟的大笼屉,揭开笼屉盖,里面是又白又软的早点,最多的是包子和馒头,这两样苏阙认识。
还有一种苏阙不认识,白白的面团揉成花骨朵儿的形状,有的面皮上撒着葱末,有的撒着太妃色好像糖浆似的东西。
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老板穿着大白围裙,百忙之中转过身来,见她胸前挂着的相机,立刻笑起来:“你是外宾吧!这个叫花卷,一毛钱一个!”
苏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宾,我说中国话呀。”
“那就是华侨同胞!”老板胖胖的手指着她的相机,“只有华侨和外宾才随身带这个。”
一面说,一面拿镊子夹花卷:“小姑娘来几个?甜的咸的?”
苏阙问:“两块钱能买几个?”
“哟,那可多了,二十个呢,你一个人吃不完。”
苏阙这时才发现,方大明给了她一笔巨款呢。
在老板极力推荐下,她买了一个甜的,一个咸的,瞧着包子也可爱,又多花了两毛,买了一个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