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练见霍笙先过来, 自动就站到了他身边。

　　大长公主也在一众人的围拥下走过来了，她看向朱虚侯：“把剑放下吧，你们也闹够了。”

　　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仪，仿佛令刚才的剑拔弩张在顷刻间消失于无形。

　　朱虚侯收回佩剑, 上前向大长公主抱拳道：“参见殿下。”

　　那吕嘉自然也不敢在大长公主面前放肆, 于是稍稍收敛，也作揖道：“请表姑母安。”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大长公主吩咐霍笙：“二郎，带着你两位表兄去吃酒吧, 只是不要再生事了。”

　　“是。”

　　大长公主劝解开两人就走了，方才围拥过来看热闹的众人也一齐散去，重又回到席上。

　　霍笙将自己脚下的那根鞭子踢开, 上前两步走到吕嘉身边：“看来上回的话吕侯爷是完全没听进去啊。”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森冷的意味。

　　吕嘉不由得一愣，以往两人斗得再凶再狠，这霍二郎总是一副堂堂又直白的样子，骄傲肆意都摆在面上, 何曾像现在这般，一而再地用这种仿佛是从地底下渗出的森冷语气威胁他。

　　心中明白他所指为何, 吕嘉不由得将视线移向那女子，见她亭亭立着, 着一袭月白色长裙, 纤纤腰肢紧束, 未及笄的柔顺长发披垂而下，偶尔回望过来的一张小脸比这春日里的花都要鲜妍明媚。

　　他忽然起了兴味，呵笑一声：“霍二郎，这女子真是你亲妹妹，你这样护着她?”

　　霍笙却不再理他了，今日是他母亲生辰，不好当面给吕嘉一个教训，只等回头再收拾他。

　　顺着吕嘉目光而去，霍笙却见方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阿练不知何时已走到刘章面前，看着两人站在一处，他本能地开始感到烦躁。

　　阿练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刘章，指指自己的脸颊向他示意：“将军这里有一点血污，擦一下吧。”

　　刘章接过，道一声：“多谢。”

　　他随意擦了几下。因站得近，有淡淡的少女清香被风吹送过来，刘章不禁低头打量她一眼。

　　一眼之下，只觉这女子容颜盛光，竟是从未见过的好看。

　　他不禁生了好奇，问道：“你也是这府里的人吗，我从前怎没见过?”

　　阿练浅浅一笑：“我来长安没多久，武信侯是我兄长。”

　　少女的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好听，冰清玉润一般，那双灵慧的眼扑闪着望他，刘章很自然地就生了好感，又听她道：“今日多谢将军，我见将军方才接过鞭子的时候似乎受了伤，要不要让人寻一些伤药来?”

　　刘章低头摊开掌心，只见上面有一道鞭痕。他摇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霍笙走到两人身边，对他道：“表兄，筵席开了，请上座吧。”

　　刘章应了，又看一眼阿练，自向着前方的筵席而去。

　　吕嘉不知何时也走了，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了霍笙与阿练二人。

　　霍笙问她：“你是要回去，还是再去宴上待一会儿?”

　　阿练说回去，霍笙便送她。

　　……

　　大长公主正在筵席上首招待姗姗来迟的临光侯吕媭(xū)并其女。

　　吕媭为太后之妹，以女子之身得封诸侯，其为人专横而恣肆，却又腹有韬略，因而朝中大臣深恶之，却丝毫动摇不得这位女侯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为赴宴，临光侯今日盛装华服，乌发高高绾成望仙髻，那吕家女子眉眼间特有的英气被精致的妆容稍稍掩盖，衬得她肤色白皙，眉眼艳丽。四十余岁的人，看上去仍像是三十多。

　　大长公主跟自己的这位姨母感情并不算特别深，因而招待片时之后就请她自便了。

　　倒是临光侯与大将军樊哙的小女儿，唤做樊昭的，一见了大长公主便亲热地问道：“表姐，二郎呢?怎么没见他?”

　　大长公主巡视一周，见吕嘉跟刘章都在席上，独不见霍笙，猜想他应是跟阿练待在一处，只不好跟樊昭明说，便道：“我也不知，许是有事绊住了吧。”

　　那樊昭岂会相信这话，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着人在府里打听一下，得了回报，登时柳眉一蹙，对她母亲道：“二郎那个妹子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竟将他哄得团团转，连他母亲生辰也不露面，我来了他也不过来。”

　　席上已响起奏乐之声，上方台子正中七八个白衣舞伎正围着一红衣女起舞，宽袖大裙，身姿翩然，轻柔舒缓得如花瓣层层绽开，让人移不开眼。

　　临光侯坐姿柔曼，纤纤的指托着面颊，正沉浸在优美的舞蹈中。听了女儿的话，慢慢放下手来，直起身子看向她：“跟你说过多少次，那是你表外甥，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樊昭顿时委屈起来，瞪大了眼道：“又不是亲的……”

　　临光侯横她一眼，樊昭就不敢说下去了。

　　只是这么多年的念想，哪是说灭就灭的。霍笙贵为大长公主独子，长相才干无不出类拔萃，一向是这长安城里最受女子追捧的儿郎。樊昭小他两岁，自年少时便心悦于他。

　　辈分自然不是问题，关键是长辈们的心意。樊昭素来明白这一点，因而倾身上前抱住了临光侯的肩膀，轻轻摇晃：“阿娘，您也为女儿想一想啊……”

　　临光侯拨开她的手，冷笑一声道：“我不为你想?我不为你想，你爹去了这些年能有你们兄妹泼天的富贵?没良心的东西!”

　　樊昭见她动了怒，不由得缩了下身子，不敢分辩了。

　　临光侯看着女儿一张漂亮的脸，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太后有意让你嫁给你七表兄，你心里要有准备。”

　　“他?!”樊昭急了，“这怎么行呢?吕七郎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不清楚吗?”她想起那人一双狠戾的眸子，冷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登时打了个寒颤。

　　“阿娘，我不要嫁他，我不要嫁给吕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他怎么配得上太后的外甥女，他就是吕嘉的一条狗，他……”

　　“噤声!”临光侯低喝道，“你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吕七郎吗?我告诉你，从他因军功被太后封为沛侯的那一天起，不只是我，连你舅舅也须敬他三分。”

　　看着自己这个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傻女儿，临光侯有心点拨，料想她也不开窍，只得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在害你?这会儿不把你嫁给他，只怕将来你还高攀不上!”

　　樊昭也哼一声:“谁要高攀他了?”

　　“你!”临光侯素来举止优雅，却几乎被她气个倒仰，索性不再理她了。

　　那樊昭见霍笙仍不现身，心里不由得对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生了好奇，刚想让人把她叫过来，结果就看见霍笙走进门来。

　　她忙起身，越过一众宾客迎了上去。

　　“二郎，你怎么才来呀?”声音娇娇曼曼的，是刻意捏出来的嗓子。

　　霍笙看见她，面上淡淡的，唤了一声：“表姨母。”

　　樊昭嗔怪道：“我比你还小两岁，你这样叫都把我叫老了，不是说了叫我阿昭吗?”

　　霍笙自小就觉得自己这个表姨母缠人得很，他有点烦她，正想着该怎么打发，萧豫却过来了，与他耳语数句。

　　霍笙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樊昭虽不舍，也须装出个大度的样子博他好感，便一脸理解地道：“二郎自去吧，我不扰你了。”

　　霍笙略点点头，又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