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未絮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十四章
轻蘅被关进祠堂半个月后,有人来看她。
春喜抱着两床厚被褥,秋田提着大红漆盒,跟着未絮来到祠堂后院的小屋前。
负责看守的张婆子客气地拦住她们,打开提盒,见里头都是些精巧的菜肴,为难道:“三奶奶住在这里,一应起居物品都是备足了的,柳姨娘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尤其这盒子万万送不得,三奶奶毕竟被罚在此处思过,如此大鱼大肉,恐怕不成体统。”
未絮只能笑道:“妈妈说的是,我竟瞎操心了,不过这些酒菜是给你准备的,天气冷,你老人家喝两杯暖暖身子,我同三奶奶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坏了你的规矩。”
张婆子自然应承下来,正巧她亲家今日也在,两人便到西厢吃酒去了。
春喜和秋田在外头守着,未絮进屋打量四下,见房中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床上整齐铺叠着厚厚的棉被,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两扇旧窗紧闭,屋内只有一盆炭火,轻蘅坐在桌前,脚踩着一个旧铜炉,此刻正放下毛笔,搓了搓手,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未絮走过去,龇牙咧嘴地撩开斗篷,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红薯放在桌上:“可烫死我了,幸亏留了一手,可惜那些个好菜都便宜张婆子了。”
轻蘅愣怔地眨眨眼,又见她从另一只袖中掏出一卷纸,摊开道:“这几日闲来无事,写了几篇《女论语》,我猜夫人罚你抄这些东西你肯定不愿意,索性拿我的充充数吧。”
轻蘅接过,闷了一会儿,道:“虽说字迹和我相差许多,不过想来夫人也不会认真检查……多谢了。”
未絮闻言瞅瞅她的字,又瞅瞅自己的,汗颜道:“我平日不怎么拿笔,让你见笑了。”
两人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红薯,未絮说:“前日听闻你嫂子要来看你,你怎么不见她?”
轻蘅的眉头倏地蹙了蹙:“哪个嫂子?”
未絮暗叫不好,忙解释说:“你哥哥的媳妇。”
轻蘅神色稍缓,冷淡道:“她来不过与我说教罢了,我不爱听那些,也懒得见她。”
“你和你嫂子关系不好么?”
“嗯。”
未絮想到什么,抿嘴一笑:“我和我嫂子也不大亲近,以前哥哥没成亲的时候还肯带我出去玩儿,后来成亲了,被嫂子管着,他也同我疏远起来,可真是气死我了。”
轻蘅:“你哥哥也惧内么?”
未絮摇头叹气:“只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吹枕边风罢了,他才不怕他媳妇呢,成日往教坊里头跑,嫂子也拿他没办法……”
话没说完,声音减下去,未絮心中懊恼自己这笨舌头怎么又乱讲话了,偷偷打量轻蘅,见她脸色冷淡,倒没什么反应。
一会儿过后,话题转开:“你家里还有其他姊妹吗?”未絮问。
“还有一个姐姐。”她答。
不多时,未絮离开,轻蘅收拾桌子,重新研墨写字,笔蘸了,心绪却纷纷乱乱,无法凝神。
她想到死去的祖父和爹娘,想到懦弱的哥哥,想到命苦的姐姐,想到强势的嫂嫂,然后想到薛涟,想到他们成亲那日,他挑起盖头,在灯光里偏着脑袋打量她的脸,她从未见过那么温柔的眼睛,带着明亮的笑,好看极了。
她成婚一个月后,祖父便亡故了。老人家强撑着力气用自己曾在翰林院为官的声望为她拼来这门亲事,如今从头看,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祖父死后,薛家仍旧待她很好,薛涟更是将她捧在心尖儿上疼爱,但姐姐嫁的那人却日渐变了脸,露出尖刻的面目。
轻蘅记得那年自己是五月出嫁的,七月,姐姐身边的丫鬟萃儿跑来跟她诉苦,说郑姑爷新纳了一个小妾,成日与之荒淫作乐,姐姐看不下去,劝了几句,他竟恶语相向,说她自己不懂闺房之乐,还不让他快活。那小妾亦恃宠生骄,只道姐姐是赵家庶出的女儿,比她尊贵不到哪里去,又嘲笑她在床笫之间愚笨木讷,不讨爷们儿喜欢,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轻蘅闻言气得火冒三丈,当即与薛涟商量,把姐姐接到薛府住了几日。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郑家又来要人,姐姐回去以后日子过得艰难,十月,那小妾不知怎么小产了,只赖在姐姐身上,说被她推了一把。
姐姐被郑姑爷打了一顿,忍不过,逃回娘家,求哥哥嫂嫂收留。
哥哥生性懦弱,做不了主,嫂嫂畏于郑家权势,只想早早打发她回去,以免闹得鸡犬不宁。
轻蘅得知以后,赶去大吵了一架,嫂嫂忍耐说:“姑娘嫁得如意郎君,如今在那高门阔宅里做富贵闲人,哪里晓得咱们家的难处?你哥哥只懂读书,却又考不上功名,这么大的门第,不说撑得光鲜气派,好歹不能小气寒酸吧?我并不为我自己,只为赵家的脸,不能在你哥哥这一代给丢了。姑娘,我不容易的。你心疼你姐姐,可也不能反过来为难我们,那郑家岂是好惹的,没个道理,我们凭什么把人家的媳妇扣在这里?”
轻蘅无奈,只能去求薛涟,让他想想办法,他却十分为难,道:“郑轲那等小人,心胸狭窄,倘若旁人去说他,恐怕火上浇油,你姐姐往后更不好过。”
轻蘅咬牙:“如果他肯休了我姐姐,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求之不得的。”
薛涟叹气:“怎么可能,即便他愿意,他家老爷子也不会同意的,郑家娶你姐姐,不就为了你们赵家几代的清誉么。”
轻蘅冷笑:“是了,我跟我姐姐都是给你们家族添光的物件罢了。”
薛涟语塞,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每每为此争执不下,起初薛涟还能耐心哄她,实在没有办法,也硬着头皮去找郑轲聊过几次,甚至请夫人到郑家老太太那儿谈话,只是事与愿违,终不见效。
后来薛涟也烦了,一旦看见萃儿又上门替轻蘅姐姐传话,便立即走远了躲个清净。
次年春闱,薛涟送薛洵去应天府参加会试,因惦记轻蘅生辰,他连夜骑马赶回来,一身风尘未洗,刚进院子却听见里头乌嘤嘤的哭声,原来轻蘅又把她姐姐接来了。
薛涟手里拿着从南京给她带的金陵折扇和木雕摆件,她看也不看,只咬牙切齿地对他说,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姐姐送回去了,绝对不行。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累好累,扔下东西转身去书房睡觉,好不容易昏沉沉睡着了,隔壁的哭声竟然还跑到梦里折磨他。
第二天他早早出门,傍晚回府,一时不愿回秋汐院面对那些烦心事,便在花园随处闲逛,谁知碰见孟萝在池边垂钓,很是惬意的样子。
那时他们极少单独相处,各自刻意回避着,孟萝管家以后也不大有这么空闲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孟萝先是愣了愣,随后大大方方地与他谈笑,说要钓几条锦鲤放在院中的大瓦缸里,这样佑祈想看鱼就不用跑那么远了。
说到佑祈,气氛就莫名起来。他们静静看着池塘,他想起两年前,就是在这里,她当着他的面跳了下去。她也记起来了。
“这里水浅,没什么鱼的,”他听见自己说:“不如到桐花榭,把杆子支在窗台,更省事些。”
掌灯时分,轻蘅得知薛涟早已回府,却不见人影,想到他昨日千里迢迢赶回来,自己却没给他好脸色,心中愧疚,忙提着灯笼出去找他。
走到后花园,见桐花榭的游廊处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瞧,竟是大奶奶身边的挽香。
“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问。
挽香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扯着嘴角笑笑,一时没做声。
轻蘅纳罕,又见那桐花榭四面窗扇紧闭,里头隐隐约约像有什么动静,她往前走了一步,挽香便立即挡在身前,惶然道:“三奶奶别过去……我们奶奶和大爷在里面呢。”
轻蘅原本不解,愣怔间听到了一声极为克制的女子的呻吟,她顿时满脸涨红,转身走了。
回到秋汐院,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大哥是很少出门的,更何况这种天气,他们夫妻二人怎么忽然来了兴致,竟然在外头……
轻蘅心想,待会儿一定要把这件新鲜事告诉薛涟,顺便哄哄他高兴。
不多时,薛涟回来了,轻蘅迎上去,笑意还在嘴边,话却突然堵在喉咙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极其特别的香气,整个薛府只有一人用那种香,只有一个人。
轻蘅傻了,呆了,愣愣地望着薛涟,问:“你方才在哪里?”
他不说话。
“你在桐花榭。”
他看着她,起唇说了什么,可她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她放声尖叫,疯了似的尖叫,然后打他,扇他,踢他,最后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时至今日,轻蘅仍然不敢回忆那段过往,那些日日夜夜,薛涟跪在她床前,大滴眼泪砸下来,他认错,祈求她的原谅,甚至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甩,他说他爱她,可却把她伤的体无完肤。
再不能了。她想,夫人有句话说的没错,日子是自己的,她已经折磨了自己三年,也差点亲手弄死薛涟,真的够了。昨日恩情已在心中了断,从今往后,她不再为此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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