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各门课都在派卷子，并做讲解。

　　班主任没在地理课上提本次考试的平均分，给放到了周四的班会，分析到地理这门课时，着重强调：“这次地理，我们班的平均分还是四个班第一，高分区，一班占比在几个班级里最大，但是，全年段的地理最低分也在我们班。”

　　班主任嗓音平稳，却是让班里不少人心下忐忑起来，纷纷自省是不是那个地理最低分。

　　毕竟对待学生，班主任向来摆事实居多，比如在考后直接张贴排名，再就是鼓励，不同于其他老师的鼓励之后总有转折，班主任的口里少有“但是”，再者又牵扯到地理，兹事体大啊。

　　明白其中关窍的麻芯更是满头汗，她哪里想到于老师会特地提及“最低分”，和乐地理一个字没写，班里还能有比这个低的？

　　老师单拎出这条来说，总归是高兴不到哪里去。

　　她瞥一眼身边，对和乐的敬佩顿时源源不断滔滔不绝，都这个时候了，这位竟然还能淡定刷题？

　　说完成绩，紧接着，班主任开始实施奖惩。

　　考前，班主任便和他们打过招呼，为了提振他们应试教育的热情，决定在惩之外，加入奖，进步的都有。

　　当班主任掏出奖品时，众人这才见到庐山真面目——奖分为两档：进步20名及以内，奖圆珠笔一支，配笔芯；20名以上，奖励钢笔一支，配墨水。

　　虽然现在大伙都不爱用钢笔，奖励的钢笔也就英雄经典款，不过不得不说，从圆珠笔到钢笔还是有了质的飞跃，至少价格翻倍。而且都高三了，笔也是刚需。对于这个奖励，一班人还挺满意。

　　最让大伙哭笑不得的是进步奖，奖给进步最大的人。除了钢笔，还有班主任额外准备的大奖——国际知名品牌——six god。

　　班主任笑道：“这是今年出的新款，现在天热，正好防蚊虫叮咬。”

　　众人：人才！

　　进步最大的是个女生，在台上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班主任继续笑道：“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换成钢笔，这个就放进奖品池做累积。”

　　众人：绝了！

　　女生到底不忍拂班主任的面子，接受了奖励。

　　经此一事，一班人也算看清楚了，物质奖励是其次，班主任主要还是图个众乐乐，顺便调动了他们猜测“大奖”的积极性。

　　末了，班主任不忘做剧透：“大奖都是应季的，以实用性为主，大家可以期待下一期。”

　　奖励完毕，就是宣布惩戒。

　　这回进步的人多，退步的人少。

　　很快，班主任便不留情面地报出跌幅最厉害的那个：“这次退步最厉害的……”

　　于端阳站在讲台前，盯着名单上的名字和排名并各科分数，而后抬眼往第四大组第五排扫去，“和乐，七圈。”

　　教室顿时响起嘘声几道。

　　尽管一早就看到了排名，绝大多数人也锁定了目标，依然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谁不知道他们班学委的成绩稳定？这回不寻常的跌幅着实引起八方关注。

　　和乐靠墙坐着，高三后，每个人摞在课桌一角的书都叠得老高，于端阳一眼掠过去，就属她的最高，将她俯着的脑袋挡了个严严实实。

　　麻芯偷偷给她递话，“和乐，于老师在看你呢。”

　　“嗯。”

　　嗯？！麻芯真真纳了个闷，以和乐的个性，她现在不该是正襟危坐或者直接立正站直，就算不至于以死谢罪，面红耳赤总得有吧？

　　反观当事人，比盐淡定，手里握着笔“刷刷刷”几下，一道数学题解完，接着，下一题？！

　　太诡异了！太诡异了！上回就诡异，这回更加诡异！

　　她瞥了眼讲台，班主任还直勾勾盯着这呢。胆战心惊之下，她轻扯和乐的裤子，一只手肘支起，挡住大半个脸颊，“和乐，于老师还在看你呢。”

　　“我听到了。”

　　“那你要不要和于老师说说，比如你是因为那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没写的？”

　　“不用了。”

　　话音刚落，讲台上的人发话：“正好，今天是阴天，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罚跑的人就现在下去吧。是跑是走，大家酌情，高三了，也不找人盯你们了。其他人可以去吃饭，注意，别影响到其他班。”一顿，望向第四大组，“学委，我和你一起跑。”

　　班主任一声令下，教室顿时进入清场模式。

　　于端阳正要去揪那颗缩在书海里的脑袋，一名女生在门口俏皮地喊了声“报告”，旋即跑上讲台，“老师，终于找到你了！”

　　是竞赛班的学生。

　　“怎么？”于端阳整理好资料，往旁瞥了眼，“题解出来了？”

　　“是啊，我第一个做出来，就来找你了！我把过程写给你看！”女生笑容灿烂，侧身从粉笔盒里取了一支粉笔，开始在黑板上解题。

　　于端阳干脆半倚着讲台，看女生挥洒。后者写满了小半块黑板，而后丢了粉笔，望向身旁，神情别提多得意。

　　“思路是对的，不过计算太复杂，容易出错。”于端阳直起身，从粉笔盒里另选了一支不同颜色的粉笔，划了其中一行，“从这一步开始，你就在绕弯了。”

　　他对照着女生的步骤开始解题。

　　女生咬了下唇，“我没想到这步……”

　　教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一班人也纷纷聚拢来，观摩高手对决。

　　于端阳写完最后一步，把粉笔丢回粉笔盒，曲指叩了下黑板，“这道题难在思路。既然想出来了，把分数拿全才不可惜。改卷按步骤给分，不过想拉开差距，尤其你想进集训队，必须满分。计算上耗了挺长时间的？”

　　“唔。”

　　“行了，去吃饭吧。晚上再和你们讨论。”

　　“老师不去吃吗？”女生半撒娇，“捎带我一程嘛，教工食堂的伙食好多了！”

　　“你找我就是图这个？”

　　女生一吐舌，“嘿嘿，被老师发现了。”

　　“明天请你们。我等会还要去跑圈。”说着，他瞥向第四大组第五排，旋即一怔。

　　位置上空空荡荡，哪来的人？

　　于端阳拧了下眉。

　　******

　　和乐跟麻芯在讲台上的人解题时就走了，目的地：操场。

　　“和乐，你真不等于老师一起跑啊？”周四宋薏仁要早点回寝室洗澡，李青青今天和室友吃，只有和乐与麻芯两个一起吃饭。

　　“嗯，我一个人就可以，我常跑三千米的。”她侧了下头，“麻芯，你先去吃饭吧，我跑完要十几二十分钟。”

　　“没事，我还不饿，虽然我战斗力比较低，不过你跑七圈，我走个三四圈就成了！”麻芯一指她，“不许反驳！我难得这么有思想觉悟，积极响应国家强身健体的号召，你可不能打击我积极性！”

　　和乐弯了弯唇，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了一阵，傍晚风热，却不至于炎热，麻芯伸了个懒腰，随口说起：“对了，和乐，你看到刚才那个女生的操作没有？”

　　和乐正在走神，“嗯”了一声。

　　“就刚才在讲台的那个女生啊，好像学物理竞赛的，太牛了！虽然我爸说文理科学好了都是精英，不过我一直对理科不感冒，就觉得女生学理科超厉害的，刚才黑板上那些符号，我认都没认全，她居然哗啦啦一长串下来，简直不是人！于老师嘛，我已经默认他不是人了。”

　　和乐沉默地盯着脚下，想起高一班主任曾推荐过她去参加物理竞赛，当时她要真去了，这会也会有资格站在讲台上，和老师切磋交流？

　　眨眼，她便抹掉了这个想法。总之，她现在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到操场，班里十多个退步的同学已经在跑圈，即使没人盯梢，依然自觉完成了圈数。

　　和乐将之归因于班主任的人格魅力。

　　她微一抿唇，与麻芯做过简单热身，而后开跑。

　　麻芯说是要陪走，事实上还是选择了陪跑。

　　两人一圈接一圈，和乐特地放慢了速度，不过麻芯身体素质差，跑完两圈，明显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和乐试图劝说：“麻芯，你别陪我跑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懂……懂、懂不懂……什么叫……江、江湖义气？”麻芯本想来个豪气干云的版本，失败，“我再陪你跑一圈，再多我也跑不动了。”

　　结果跑完第三圈，麻芯又用这个理由逼着自己跑完了第四圈。到第五圈时，她小腹空空，体力透支，一到起点线便坐在了地上，毫无形象地叉开腿，摆着手，苦哈哈地喘气。

　　“我、我不行了。”

　　和乐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只觉得有人拿了暖宝宝捂在她胸口。

　　一个人难过时最受不得别人的好，既容易被感动，感动也更容易加倍。

　　她跟着暂停，蹲在地上，“麻芯，你先去吃饭吧，别陪我了。我可以的。晚上我请你喝红枣酸奶，好吗？”

　　“好啊好啊！”麻芯在食物面前毫无尊严，旋即想到什么，叉起腰，“和乐，我可不是为了酸奶才陪跑的！”

　　“我知道。”和乐微微一笑，“是我想请你喝，你不要？”

　　“要要要！”

　　“你快去吃饭吧。”她晓得麻芯的胃一点都不顶饿，继续劝说。

　　果然，后者坚持没多久，“那好吧，我是真的饿了，先去吃饭了。”

　　“嗯，你先休息一会，我继续跑了。”

　　麻芯热情地挥手送别，坐了小半会，体力差不多恢复，正打算起来，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拍了拍，力道温柔。

　　目光侧斜，只来得及捕捉到两条长腿路过她身边。

　　看清是谁后，麻芯摸着脑袋，一脸痴汉。

　　没想到生平第一次摸头杀竟然来自于老师，她是不是该纪念一下，明天再洗头？

　　麻芯撑起身体，陷入了沉思。

　　和乐埋着头跑步，跑了一程，余光扫到身边有人，以为是麻芯又来陪跑，她望向侧边，“麻——”看清是谁后，一个“芯”字被她硬生生用舌尖卷了回来。

　　不想说话，偏偏学生的身份摆在那，她不想叫也得叫人：“老师。”

　　“怎么不等我一起跑？”

　　“我平时有练长跑，七圈没问题的，就不麻烦老师了。”

　　于端阳轻哂，“这不叫麻烦，言而有信，我这个做老师应该的。”

　　和乐没有作声。

　　两人跑过弯道，和乐正专注脚下，身旁冷不防传来声音：“学委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次地理交白卷的原因？”

　　音色与平时无异，不像责备。

　　和乐脚步一缓，不禁偷觑他的侧脸：唇色很淡，隐隐勾着一点笑，卧蚕伏在眼睫毛下，透着分明的愉悦。

　　怎么看都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烦躁、难过、伤心。

　　“不想写。”和乐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三个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想写？”

　　于端阳的嗓音依旧温和，他沉吟片刻，“因为我上次误会你和许锵在谈恋爱？觉得委屈？”

　　不是。

　　和乐在心底否认，被误会的委屈远远比不上那句“我不管你们谁喜欢谁”。

　　她心里乱糟糟的，一股气在搅动，她认为自己是清醒的，事实上脑子又被那股气搅得乱七八糟。

　　见她不语，于端阳笑道：“班里四十二人，根据你一贯的水平来看，这回让班平均分降个两分没问题。另外，如果这是高考，你也打算不想写就不写？我不认为这是认真对待考试的表现。”

　　一番话，顿时让和乐的脸发起烧来，她可以肯定的是，脸红的原因，绝非仅是被揭穿自己的言不由衷。

　　于端阳也跟着默了下，如果面对的是个聪明人，他这时候会把话说得更重些，不过既敏感又聪明的，他倾向于点到即止。加上刚才课上的敲打，也够了。

　　他于是道：“那天的事，我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完全可以有情绪，也可以跟我置气，但是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这玩笑就开大了。”

　　全程用的“我”和“你”，本着平等的态度，用的也是学生最爱、温文尔雅的口吻，和乐却受之不能。

　　她问自己，是在开玩笑吗？

　　她回忆了下自己在考场的心情，当时或许是有些怨气，也想同老师赌气，然而更多的，是无助。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与老师唯一的联系不过是师生这层关系。除了成绩，她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引起老师注意的方式。

　　而当下，除了乖乖听训，她同样别无选择。

　　脑子越来越热，几乎晕眩起来，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也就这么吐了出来：“你去管你的女朋友吧，别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