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为了照顾高年级的学生，每上升一个年级，所住的宿舍楼层就会往下降。

　　就这样楼层下降意味着他们升高二了。

　　大家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暑假的见闻。

　　孔晟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我长大了肯定不会像那些烈日下的西装男一样，过着没意思，只为赚钱，日复一日的咸鱼生活？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有意义？又什么才是有意思？

　　即使到了高二，某一天，韦棋又分到帮高一刚入学的小女生送情书的工作，真难为他们，现在还有人坚持手写情书，虽然在高一的时候也干过同样的事情，但是这会子再干这样的事情，她有点生气，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她开始搞不懂自己。

　　或许因为我站在地球上，所以我看不见地球，因为我是我自己，所以我看不清我自己。

　　一天早上，奶奶过马路的时候被逆向行驶的摩托车撞到，好在有天眼，所以对方无法逃逸，但是导致奶奶的身体健康急速下降。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回家休养了，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和腿脚都没有那么灵便了，开始的时候几个子女轮流在床前守候，但时间久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家就开始互相推卸，

　　这个时候，倒是妈妈出来说了句话，“我的摊子下午就收摊了，我有时间就我看吧。”

　　其他的兄弟姐妹如临大赦，而妈妈就一边工作，一边担起照顾奶奶的重任。

　　妈妈虽然跟奶奶的话依然不多，但是她的行动已经表明了态度。

　　人在生病的时候都是脆弱。

　　或者奶奶在妈妈对她每天的照料中已经感觉到妈妈的大度，后悔原先对妈妈态度恶劣。

　　往事历历在目，自己躺在床上想想过去的事情，想着想着，从眼角处的皱褶还可以看到若有若无的泪痕。

　　但是每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她的嘴上始终没有松口，拉不下这张老脸，说半句软话。

　　奶奶突然有一天精神变好，还能够扶着坐起来，妈妈喂她汤的时候，她还嚷嚷道：“还有今天的汤太烫啦！

　　大家对她的精神变好却没有半点喜悦，韦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叫回光返照。

　　奶奶自己也觉察到，趁着还清醒，爸爸赶紧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房间里面只剩下奶奶和妈妈两个人，

　　在那些人赶来之前，奶奶连忙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存折，递到妈妈的眼前：“钱不多，你们拿去用吧，希望还能帮得上忙，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妈妈没接，“我照顾你，不是图这个。”

　　奶奶还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趁我还清醒，你接着吧，大家都是女人，这辈子都不容易吧。”

　　这句话击中了妈妈的泪点：“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是我永远除外，丈夫是你的儿子，女儿是你的孙子，但是我一直是你眼中的肉中刺，做什么都不顺眼。”

　　奶奶眼神一边黯淡。

　　妈妈开始边哭边说：“”任谁都咽不了这口气，说离婚说了很多年，结果一拖再拖，现在韦棋都高中二年级了，这婚还没有离成。”

　　奶奶眼神更加黯淡了，她或许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因为爸爸妈妈都要上班，小孩子要指望奶奶接送，所以爸爸不敢得罪奶奶，每次奶奶开骂，我爸肯定帮着奶奶。

　　奶奶的有恃无恐和爸爸的不作为让妈妈觉得自己没有依靠。

　　当时奶奶就是一门心思希望赶妈妈走，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把妈妈赶走了，对她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现在想想，但是怎么就是想不开啊。

　　即使当时她嘴上赢了，而是一家子却要散了。她的嘴仗赢了却要换来一家子的分崩离析。

　　人是很矛盾的。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老得太快，智慧来得太迟。

　　对于妈妈最后的哭诉，奶奶再也没有反驳里，或许她的沉默换来了两个女人的和解。

　　她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她生命的最后，两人终于和解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奶奶也去世了，人死万事空，她跟妈妈之间的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而在教室里面的韦棋正在为了12月的学考埋头苦读，等周末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才告诉他奶奶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当时的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害怕的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今天不是愚人节，爸爸妈妈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意味着这件事情是真实的，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以前知道爷爷不在的时候，因为她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而外公外婆的死得时候感觉没有那么强烈，因为那时候年纪还太小了，除了哭鼻子伤心，但是现在不一样，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人是会死的。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觉得死亡是一件特别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发生在自己最亲的人身上。

　　对于妈妈来说，奶奶是个经常找她茬的坏人：对于韦棋来说，奶奶确实是真心疼爱她的好人。

　　只是她的好坏针对不同的人。

　　截然不同的评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死亡是一个令人忌讳的词语，就好像远远地见到医院的太平间，大人们就会要求她们大老远地的绕路走。大人从来不提及，而她们也不关心，也无从问起。

　　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她们就在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有兴趣的，有学习的，来把自己武装地无所不知。

　　可是她们从来对死亡知之甚少，面对死亡，人们才需要真正的补课，都要补课。

　　关于如何活着这件事，死亡才是最好的老师。

　　对于出身，是永远不会公平的，可是对于死亡，老天爷再也不会眷恋谁。大多数人只是普通人，中学时期的学生穿着宽大的校服其貌不扬，满脸青春痘泛着油光而自行惭秽，会因为成绩永远上不去而发愁，会因为喜欢的人牵起了别人的手而忧伤，会因为得不到老师的赞赏而耿耿于怀待悲伤好久，会把父母的吵架归到自己身上内疚不已。

　　可是，当人们知道有死亡这么一回事以后，人们才能不再沉溺于享乐、懒散、世俗，不再沉溺于没有止境的金钱、物质、名位，不再为了满足世人的眼光而活，然后积极地去筹划与实践自己的美丽人生。

　　如果不是这场病，可能这场婚姻就是时候到头了，在这个时候生这个病，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幸是他们没有离婚，不幸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还是要继续维持下去，只不过是延缓了，可不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婚姻幸免于难。

　　韦棋在奶奶的病中度过了学考的复习，以学考的考试。

　　在学考结束后的周末，一家人来到了奶奶的墓地。

　　墓的旁边守着一棵松树。

　　韦棋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往事开始再脑海里翻飞。

　　跟别人一到周末就欢呼雀跃不同的是，每次韦棋周末回到家，情绪都很低落。

　　因为他们家经常吵架，可是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想吵架，有可能是奶奶又挑起了战火，也有可能是小叔子又借钱不还，都是因为别人搞得他们家鸡飞狗跳。

　　没有吵完架以后，大家都不肯先说一句话，谁也不愿意先去讲和，短暂的冷暴力以后，是更加激烈的争吵。

　　韦棋一直在围观他们吵架很多年，已经心痛到麻木。

　　每次妈妈提出买房子搬出去住，爸爸就借机扯开话题，要不然就是索性溜之大吉，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问题，根本不想解决问题，过的一天算一天。

　　虽然爸爸每个月他都有给伙食，但是这样的他算不算“窝囊”，“不负责任”，“四十多岁的大孩子”。

　　直到有一天她在路上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中午放学时分，外面的快餐店人特别多，韦棋看到有一个男人仰躺在摩托车上睡着了，穿着外卖的衣服，水里还拿着没有吃完的包的袋子自然地睡了下来，即使所处的地方人们来来往往，人声鼎沸，他也困得睡着了。

　　而另一边，民工们蹲着坐着，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狼吞虎咽，吃过包子，配上稀粥，约齐了似的，呼噜呼噜，惊天地泣鬼神。

　　她看着看着走神了，眼睛里饱含着泪水，这是生命里稀松平常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但就是这样平凡的一幕，引起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感动。

　　原来，那是包子的缕缕热气牵扯起她心里深深掩埋的哀愁。

　　那个在摩托上睡着的人是爸爸，他终于有了自己笃定想做的事情。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爸爸开始一个人做两份工，到了饭点就送外卖，其他时间就送快递，因为日子变得忙碌，少了酗酒的时间，少了吸烟的时间，还少了两夫妻吵架的时间。

　　我们都是不管年纪是多少，也是会面对困难的时候脆弱无助的渺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