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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肉肉喵 18302字 2023-02-12

  依黎扬帝之命,清琅连续布阵施法祈求上天祈福长达一周,这一周下来,黎扬帝对开仓放粮之事压了又压,对他而言七天不过转瞬即逝,可于灾区百姓而言,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他们心中依旧存着一丝对朝廷的信任之情,直到最后一日,西北灾民终是没有挨过这夺命白雪。

  正如刘宰相所言,门下省侍中魏长邱以死相谏,请求开放华北粮仓,并且拨款抚恤灾民,这竹简如同往海中抛石,抛出去了,只听得一丝回声,却没有限期波澜与浪潮。黎扬帝提出正在国师感天动地,让我们静候佳音。

  第七日,清琅下了祭坛之后,三个时辰后,西北大雪总算是停了。

  与之同来的也有西北叛乱这一消息。

  黎扬帝知情后龙颜震怒,当即下令镇压暴民。由于朝中无适合带兵的武将,尽管此事提上议程,却也无法立刻派兵出征。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百里云砚的定远军驻守皇城,当下仅此一人适合出兵西北,皇帝虽心中十万个不愿意,但中书省上书请求黎扬帝早日止损,文官们集体上书,黎扬帝敌不过朝臣百口,迫不得已立下口谕。

  此时为保全自身根基,如黎扬帝再昏庸无度也只能派出定远军,百里云砚并未抗旨,答应本行定不会有损皇家威仪,翌日出征。

  有一日时间供将士们临行准备,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定远军皆是百里云砚心腹,对此行目的心照不宣,若平王起兵,这将会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不知何时能归,自然要交代好一切才能上阵心无旁骛地杀敌。

  百里云砚也不意外,一想到要与清琅分离许久,心中难免放不下。这些年清琅虽能照顾自己,可王爷离开太久也不知他会折腾些什么幺蛾子出来,思念如暗潮涌动,再多离别的话语都化为一场巫山云雨,他紧紧抱着清琅,想要将他揉入骨血一般,久久不愿放手。

  事后清琅坐在他怀里,揪着他乌黑的发丝打成一个个结,百里云砚自身后拥着他,啃咬着清琅的肩膀、锁骨、手臂,活像只巨犬,都三十有五了,时不时作风还像年轻时那般不知轻重。

  等他玩够了,突然不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北?”

  清琅以为他在开玩笑,揪着百里云砚的脸颊训他:“这时候去西北看雪?我好不容易把雪停了,你还叫我去看雪?”

  “非也,夫人,这次并非儿戏,你要知道我敢踏出皇城,就做好了举兵回来的准备。你明日跟着我混进定远军去,我就无后顾之忧了。”百里云砚认真道,眼神之中满是执着,仿佛不容清琅拒绝一般。

  清琅沉思片刻,摇头否定道:“先不说家眷留皇城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我在此处乃是为质。再者,出师祭祀也需要我主持,若我无端离席,恐怕会遭人非议,更何况我一走,皇帝定会猜到你想作甚......所以,暂且容我留在皇城,待你举兵清君侧,我再跟你走,这样如何?”

  百里云砚此举是有些操之过急,这事由不得他一蹴而就,此时沉下心来稳住阵脚才是最为重要的,清琅说的有理,待他下定决心要起兵再暗中派人将清琅接出也不迟,这样不至于露出马脚,被黎扬帝抓了把柄。

  次日一早,清琅身为国师,理应主持出师祭祀,先是祭天,祭地再到告庙,最后祭军神,此流程走完还不算彻底结束。主帅百里云砚,副将庞子龙、展淇上祭坛接受天神赐福,清琅并未使用玉京谣,他接过徒弟递来的长剑,将其抽出剑鞘,双手端着通体银白的长剑走到百里云砚身前。

  “定远大将军百里云砚,将军庞子龙,将军展淇,吾代表万物众生,在此为定远军降下福泽,愿你们出师大捷。”

  百里云砚双手接过清琅递来的剑,看见他坚定不移的眼神。清琅微微笑着,闭上双眼,暗中发动法力,手腕上浮现不算明显的铭文,再睁开眼时,他能感受到自己已经连通了三个人的心灵,这时候他不禁觉得,自己的天性竟还能有此作用。

  “放心,皇城有我和刘相把关,放心去吧。”清琅扯扯嘴角。

  “王妃不随我们同去?”庞子龙与展淇早有领略过清琅的控心之术,早些年偶尔百里云砚会带他一同混进定远军之中,难得出征西北,王爷怎的不带上这个能呼风唤雨的王妃一同?

  清琅于定远军而言也算是一同在生死关走过一遭的兄弟,先不说凭他的本事能够化险为夷,就他那一身无出其右的功夫,上阵无人能伤他分毫,于战力来说,清琅能够与百里云砚相媲美,带上他一起乃是锦上添花。

  清琅暗道:“不急之前这一时,西北等朝局稳定了再去也不迟,一定小心,保住性命为上。”

  “是,清琅君,保护好王爷,我等义不容辞!”

  一身白衣的国师立于祭坛之上,领军三人喝过出师酒,豪迈一饮而尽,末了将瓷碗砸至地面,随着清脆的陶瓷碎裂声,这改天换地之战拉开帷幕。

  百里云砚离开皇城这些日子,清琅不必进宫祈福,无人能够管束着他,清琅便由着性子回到北苑去休养生息,时不时通过水镜观望战场局势。

  西北大雪虽然停住了,可冰冻三尺,寻常车马难以行走,严寒气候更为出兵添了一份阻碍,硬要他评论西北局势,那可谓是火烧眉毛,西北不产粮,存储过冬用的食粮早已消耗殆尽,而华北又不开粮仓,百姓逼急了,不然被饿死,就是起义被镇压而死,与其这样死的毫无尊严,不如举大计而死。

  清琅盘算着百里云砚镇压下西北不出半月即可,加之收集汪槐贪赃枉法的罪证,半年以内便可让护国将军借“诛奸人汪槐,还我大黎清正严明”之名起兵皇城,平王势力虽表面如置身事外,装作仿佛跟随护国军一同保卫国祚,自西向东包围皇城,届时暗中密谋杀害太子,百里贤逸血脉便只剩下百里云砚一人,刘相想方设法让皇帝禅位,这大黎的天下就该易主了。

  这一盘棋下的有理有据,为君者不仁,为臣者另择良主而伺之。当年百里贤逸于战场之上被亲兄弟暗算,没有留下子嗣的先皇未能立储,只得由亲弟弟黎扬帝继承大统。

  皇后为郑国公主,为保住先皇唯一的血脉与侍女互换身份,千里迢迢躲回郑国诞下百里云砚,待百里云砚能够通晓事理之时忍痛割爱将他送去边疆,百里云砚前脚刚落地,后脚郑国便落下大灾,五十万大军出兵将郑国倾覆。

  前有杀父夺位之仇,后有灭国之仇,百里云砚是时候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了。

  清琅一愣,手中的白玉壶脱手掉下,一股不祥之感用上心头,望着石板路上碎裂的陶片,缓缓蹲下。

  “清琅君,您这是怎么了?”管家见他想用手去拾,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清琅皱着眉头,视线冰冷。

  “有人出事了。”清琅收回手,淡漠地望向皇城所在处,他低喃道:“这次又是谁......”

  “清琅君,刘相的人求见。”下人迎上来报到。

  此时刘相派人来北苑作甚,该不会是事发突然,他们的计划败露了?

  清琅黑着脸跟着下人往书房走去,刘相派来的下人早就在此候着了,见清琅前来,急急忙忙上前,将刘相的亲笔信交予清琅。

  清琅遣退下人,下了术式将门关的严严实实,北苑虽然都是百里云砚亲信,可难免不会出现私藏祸心之人,他此时不敢信所有人,平王与刘相的计划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发生何事了?”

  那人毕恭毕敬道,神色苍白:“魏相......魏相一封谏书献上朝堂,指名道姓汪槐一党徇私贿赂,置西北于水火之中,天怒人怨,再者谗言圣上无所作为,才使得西北大乱,请求皇帝严惩阉狗,开仓放粮。”

  清琅早知道魏相以挽救苍生为己任,忧国忧民,一生皆献给了这泱泱大国。他辅佐两朝帝王,如今看着大黎危及国祚,天相生变,百姓苦不堪言,一腔赤胆忠心让他不畏生死献上谏书,指名道姓大骂汪槐阉狗,暗中映射黎扬帝,恐怕会落得个满目凄凉。

  汪槐哪能由得这么个老骨头对他指手画脚?

  “魏相这一步走的不值啊!虽能够敲醒那些中立派心中的共鸣之情,可他一代名相种种作为已经惹得龙颜震怒,恐怕......无人能施回天之计。”清琅咬牙道,“汪槐可对他下手了?”

  “网罗了数项罪证,大喊'朝臣祸乱’将魏相打入大牢择日问斩......刘相也有向魏相求情,可皇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造孽啊,真是造孽,要不是我身为潮笙楼之首不得干涉朝政,我早就打的这狗皇帝满地找牙,刘相此番可是要托我作甚?劫狱?”

  “并非如此,刘相托我转告您,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皇城中,待平王殿下领兵压至锦城关时立刻出城与王爷汇合,这样一来没人敢动您。”

  清琅抿着唇,神情严肃,也不知百里云砚是否知晓如此忠良被贬入大牢,他们又要损失一员猛将,此时他不入宫确实为上策,假借风寒之名躲一阵子,不然汪槐找他进宫对峙,清琅深知自己管不住嘴,万一又说错话,连千里之外的百里云砚也会受到牵连。

  仅凭他一句话,便能给人大做文章。清琅心中百感交集,为人之道充满了爱别离,求不得,痴嗔贪愿乃是人之常情,有些人嘴上说的条条有理,以三寸不烂之舌夺得功名利禄,心里却早已腐朽没落,乌黑一片,清琅听之见之,难免有所感悟。

  好在这乱世之中他还有百里云砚,仅有他一人对清琅万般宠爱,情深意重,哪怕再苦再累他也能坚持下来,待百里云砚登上王位,必定是一片光明。

  “魏相虽死犹荣,身前身后皆留名。安排一下他的宗亲吧,至少......保住他的血脉。”清琅沉声道,“若想使这个腐朽不堪的朝代焕然一新,牺牲与流血必不可少。”

  当夜,清琅将此事一五一十转述给了百里云砚,王爷先是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愤愤不平,念及魏相一腔热血,本应当感到悲痛才是,王爷在惋惜之余不忘提及此事于他们而言乃是一枚可以周旋的棋子,让清琅莫要声张为好。

  一月后,魏相人头落地,引得无数才子唏嘘不已。而反应最为激烈的,一是护国将军白日升带领的辽东军,二是百里云砚的定远军。前者大喊魏相一家三代为相,代代出人才,都是辅佐君主之才,如此忠良惨遭小人戕害,他们不愿国之根本落入奸佞手中,举旗而反攻打皇城,清君侧,除汪槐。

  而百里云砚公然违抗军令,大手一挥,带领两万将士攻下离西北最近的粮仓,大举放粮救灾,西北人民对其感恩戴德,郡守对天发誓誓死追随平王一生。

  清琅深知这一月以来百里云砚不断靠着家用和军饷补贴着西北,他们虽不言,但至少可以满足百姓饱暖,直到此次找到合适的理由大胆开放粮仓,量着黎扬帝无法兼顾两方,相较辽东十五万大军起义而言,私自开放粮仓不值一提,他才敢如此大胆,随性而为。

  黎扬帝确实被这两边弄得焦头烂额,此时又有消息传出平王有意自立为王,流言蜚语也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刘相为保清琅不被黎扬帝用来威胁百里云砚,主动提出让定远军回皇城守城,此间黎扬帝不止一次传下谕旨带清琅入宫,名为占卜凶吉,是为守株待兔,只等清琅落入圈套,有去无回。

  清琅哪能由得黎扬帝将自己当做遏制百里云砚的一枚棋子,每每派人来访,清琅皆是告病不出,时而放人进来,自己也是奄奄一息伏在床上,每一句话呕出一口鲜血,活像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太医为其诊治,清琅暗中控心暗示他们,自己乃是伤及根本,冬日严寒,王爷又终日不在府上,无人照看,冻坏了身子。再加之忧虑重重,气急攻心,心病日益严重,落下病根,久治不愈,长此以往,时日无多。

  果不其然,黎扬帝写下家书,暗指清琅性命堪忧,若百里云砚念及夫妻一场,速速回皇城探望,并且镇压住辽东一脉,以保皇城安定。百里云砚欣然答允,择日启程返回皇城,并且对黎扬帝表明其忧国忧民,保家卫国乃是将士之使命,他为将,愿为护国在所不惜。

  此计策乃是他夫夫二人齐心协力上演的一出戏码,百里云砚不愿与祁城关将领打上毫无意义的一战,他手上不过十二万兵力,镇压西北带出七万,剩下五万镇守皇城,在此处造反定会折兵损将,白白送命,不如找一个适当的理由避开祁城关,让他们顺利班师回朝,届时王爷带军压在锦城关,南有定远军,北有辽东军,河东河西亦起反心,三方共计三十五万余人,哪还怕撬不开这防守严密的皇城?

  清琅其实有些后悔,他装什么不好非要装病,这一病每日都有人来盯着他,大箱大箱的补品往府上送,搞得他哪也去不了。装成个病秧子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他闲不住,设了个分/身,自己易容躲在书房中。

  三月之后,平王带领大军来到锦城关下,迟迟不肯出兵镇压辽东军,嘴上说着是舟车劳顿,需要时日整顿大军,既然兵符在百里云砚手里,没他的命令,哪怕是皇帝也动不了定远军,其实他是为与辽东军取得联系,再者则是,给清琅脱逃的机会。

  “出城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若是有人拦你,不要多想,直接动手。”百里云砚再三叮嘱,黑魇如今不在清琅身边,无人保他护他,王爷难免担心不已,“府中上下我临走前打点好了,你把握时间出城吧。”

  “行,我收拾收拾就走,你等我出城了立即告知你。”清琅伸了个懒腰,双手法印展开,发动法力扫了一遍北苑,今日监视他不过十人,他也不必装作病秧子,十人而已,轻而易举就能放倒。

  还得多亏这些年百里云砚亲手教会他一些防身技巧,他在长坷族同人打架时常是拿术式套在手上,一拳下去非死即伤。百里云砚本就是武学名家,气功心法一类他都融会贯通,清琅被他训得逐渐放开了对术式的依赖,现如今身法虽还不如百里云砚,用术式补上不足之处便可。

  清琅打开房门,伸手套上自己许久没穿过的白色斗篷,玉京谣别在腰间,俨然一副要与大内侍卫死斗的模样。

  “国师,皇上有令,您不得离开此处。”他方一动脚,屋顶上落下三个黑衣锦帽,手握御剑的暗卫,个个眉目如剑,如同没有感情的死士。

  清琅无辜道:“无缘无故将我囚禁在北苑之中,怕是不妥吧?想要关住我,最好拿出缘由来。”

  “陛下怕您遇刺,进来辽东局势不稳,平王殿下奉旨镇压,您身为正妻,落入敌手恐怕会对平王殿下不利。”

  清琅嗤笑:“出去走走都不行?”

  暗卫之首恭敬道:“皇命难违,望国师见谅。”

  清琅眯起眼睛,心中寒意顿生,他悄无声息地拔出玉京谣,幽蓝光芒破空划过,一人暗卫被他一剑穿过手臂,随之冷冷抽出,鲜血流了一地。

  “既然如此,我帮你们抗旨,老实点我还能考虑留你们一命。”清琅一手举起剑,神色淡漠,没了往常那份唯唯诺诺,眼神与神/韵像极战神百里云砚,潜移默化的影响终于让在场之人想起来,眼前这如同夜叉鬼魅的男子乃是平王百里云砚的正妻,国师清琅。

  即使不用术式,清琅一人压制三人足矣,随之拂袖转身,暗藏的银刀自手中飞出,断了一人手筋,而另一人回身一踢,足足被踢出几丈开外。

  “来人!小心他会邪术!”暗卫之首大吼道,其余伺候在外的暗卫们一应即合,持剑拿刀者立于屋檐之上,层层将清琅包围起来。

  清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想这北苑沦为一片糟粕之地,在这有他和百里云砚最珍贵的回忆,让这等下人的鲜血溅染此处让他心中略有不满。

  于是清琅想了想,与其大动干戈伤及无辜,不如就让他们体面地“离开”北苑。只是他的天性需要碰到他人身体才可起效,要与这些个人周旋,确实有些困难。

  清琅一跃上了屋顶,正准备对他们下手时,眼角无意之中瞄到本不会有人造访的乡间小道上,他神色一变,双眼似要瞪出眼眶一般,呼吸也乱了阵脚。

  那雍容华贵的车撵、明黄华服与那不可一世的架势,除了黎扬帝还能有谁?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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