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一世千秋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元梁三十五年,这年冬日出奇寒冷,白雪皑皑,玉山亘野,琼林分道。银装素裹的皇城出奇寂静,飞扬的雪花掩去了视线,门口堆积而起的厚雪掩去道路,湖面冰冻三尺,毫无生机,就连偶尔呼啸而过的大雁也显得孤独寂寥。
都说瑞雪兆丰年,只是今年这雪,非吉兆,而是灾祸。
“哈......哈......”
少年郎奔跑在积雪掩盖的石子路上,阴郁的空中落下颗颗雪粒,粘上少年乌黑的发丝,他所走过的地方留下串串脚印,一直延绵到平王府门口。
“老师!老师!”
少年高声呼唤着,大力扣了扣厚重严实的大门,也不知这时清琅君会不会在这平王府之中,他还与王爷再三确认过,可这没人应答的样子使他心生疑虑,该不会他那老师畏寒,没等着王爷下朝就先回北苑去了?
“老——师——!”
少年鼓着被冻红的脸颊,卯足了劲再一次大声吼道。
他话音刚落,平王府大门“叽呀”一声缓缓打开,无声示意少年进入屋内。
少年提起衣摆跨过门槛,依着自己的记忆找到庭院中去,不出所料,清琅身披一身狐裘静静地坐在雪中抚琴,松沉而又辽远的弦声仿佛在于天神共曲,太古之音宛如天籁,随清琅手指一挑,琴弦应声断裂。
清琅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将古琴放置一旁,默不作声盯着少年。
到了三十而立之年,清琅还是一如既往如世外仙人,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身为一国国师,他有着道士应当有的清高与孤僻,可性子却又如流水有意。如今平王地位日益高升,那些对清琅挤眉弄眼的家伙再也不敢嘲笑这对夫夫。
就算知情人不言,可他们心中有数,也正是这对夫夫能够在腐败不堪的朝局之中掀风起浪了,他们这些年好善乐施,平王百里云砚无须带兵时,他们便往河东河西与边疆走一走,赢得人民赞誉,也正因如此平王几近是拥有了一方军权,再加之定远军大权在握,忠心不二,阉党与皇帝都不敢奈何他,双方一直僵持对抗着,就等着一火点燃引线。
“有何事值得你慌慌张张的?”清琅问。
“大事不好,汪槐那阉人,向皇上吹风让您去祭坛摆阵祭天呢。”少年胡乱抹了一把满是雪水的脸,“那公公就在路上,不出一炷香就要来了。”
“嚯?反正也躲不过,随他来吧。你可别对着外人知名道姓说汪槐,万一事发,王爷也保不住你。”清琅垂下眸子,“也该说他们总算来了。”
“老师这是何意?学生不明白。”少年被他的话绕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西北白灾甚重,牧民灾荒,百姓如火如荼,我想宰相没少上书说要开粮仓赈灾吧。”清琅悠悠道。
少年眨眨眼,思索着近来朝堂之中的动向,如实答道:“确实如此,魏相多次上书谏言开粮仓,可最终都石沉大海了。”
“我国库丰腴,实然不缺这一点赈灾银两,这些日子并非没有开仓,而是开了一关一关克扣下来,流入百姓手中的银子还不够他们解决燃眉之需的。”清琅淡然道,“汪槐要通过我之口通晓天意,何时这雪能停,一来在于早日止灾,不至于百姓暴/乱,二来解决的越早,他们腐败的事迹越不容易败露。”
“该死的阉人!就连百姓的救命钱也要中饱私囊!虚伪之至!”少年气道,重重一跺脚。
“嘘,隔墙有耳,我去也无妨,云砚一日不反他们一日不敢动我,也就这把柄抓的准了。”清琅捂着他的嘴轻声道。
“圣旨到!”
清琅领着徒弟一并上前,二人恭迎圣旨,清琅面色不改,无非就是一纸诏书宣他进宫摆阵祭天,说着造福苍生百姓,实则不然,也就嘴上说的好听,言行不一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二人随着公公一并进宫,清琅换上一身玄色朝服,大臣们刚刚下朝便被皇上召集来一并祭天祈福,请求灾祸离去。清琅被带上祭坛之时,眼角瞄到廊道尽头站着的男人,他笑的和蔼,见清琅上前来,向前走来与他擦肩而过。
“国师,您可小心祸从口出,就算王爷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人。”汪槐警告他。
“清琅不知何为天意,既然有心问天,那清琅定会如实转达。”清琅微微笑着,“汪大人无需多虑,天意不会构陷忠良,问心无愧,哪怕是凶兆,都能说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是么?”
“好一个天意,洒家倒要看看你这村夫有多大本事。”
清琅回到:“清琅既然为正经国师,又是长坷族前任少族长,再不济也是平王殿下的正妻,乡野之术我可是使不来的。也是,我近来几次摆阵做法汪大人都不曾来看,是我疏忽了,还望汪大人见谅。”
说罢,清琅一甩袖子继续上前走去,汪槐跟在他身后,几人一并来到祭坛之下。
“国师,你可总算来了,朕今日看这天晴空万里,便请你来琢磨琢磨上天究竟是何意,大雪不退,弄得人心惶惶。”
清琅行过礼:“臣一定不负陛下托付,定会向上天求出破解之法。”
汪槐突然跳出来,不冷不丁到:“皇上,就仅凭国师一人信口开河,未免难以服众,若是他添油加醋,谁会知道上天真意?”
这个阉人看来今日是盯紧了要拿他开刀,清琅心想,还好你大爷我摸爬滚打什么八面玲珑斡旋斗智的法子都学来了,看爷爷不把你气死。
“既然汪大人有所顾忌,那便让我两位徒弟分别去东院与西院摆阵,各位大人大可随他们去,天意不会无端变化,我想,所见所闻都不会有太大偏差。”清琅大方地摆摆手,示意公公带徒弟们下去,他一双桃花眼暗含笑容,微微笑道:“这样可好,汪大人?”
“好,好,还是国师想的周全。”汪槐见他坚不可摧,拿他无法,只好放他上祭坛。
清琅用清水浸过双手之后,按照规矩,任由侍女将素色的麻布缠绕在手上,接过布条蒙住双眼,再用素纱掩住口鼻。黎国信奉祭天之时一定要摒弃五感,仅凭一颗诚挚的心灵向上天祷告,这样才能使上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当然,都是胡诌。
清琅身为长坷族修士,学的一套套路皆是借助天地之力,雪灾之事他早有请示上天,得到的回答便是,此为可避之灾,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此番祭天祈福不过就是装装样子,清琅有自己的打算,既然良臣谏言黎扬帝听不进去,那么上天威严他总该服气了,帝王之家讲究一个天人合一,君主执政,若多行不义,天道将会降下灾祸,以警示后人。
“你们人类的皇帝还真是.....恶臭熏天,我们魔就喜欢这样的家伙。”清琅的影子微微泛起波澜,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清琅坏笑一声,心中默默道:“黑魇,你去帮我做点事如何?”
“如何?你讲便是,还有我能拒绝的份儿?”
“我需要你.......”
清琅登上祭坛,接过侍女递来的清酒,豪迈地挥手洒在祭天台之上,紧随着取来拂尘,手腕一转,尾毛扫过身前置着的一坛净水,放下拂尘后,双手展开,口中念起不为人知的古语。
虽说是稀罕的古语,不过就是长坷族的方言罢了,在场也只有百里云砚对其略知一二,清琅装模作样地念叨着,无非是在大骂狗贼皇帝和狗贼汪槐嚣张跋扈,罔顾人伦,为何上天还不降罪于他二人。
于是天地之元回道:“何尝未有降罪,只是尔等不屑一顾。”
清琅哪能料到自己还未通天就被老天猝不及防回了一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道:“清琅顽劣,不想叨扰了天神,还望天神谅解。”
天地之元:“务必提防伪君与乱臣,真龙若想归于正位,定将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代价?可有解法?”
“天机不可泄露,以后若没事不要这样大动干戈,在此别过。”天神之音消失在了耳畔,清琅抿着唇略有所思,若是此事无解,那只能是在他二人身上了,于自身命数是无解的,时琛并没少提及此事,他为先知能够预言一切,唯独看不出自己的命运。
清琅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黑魇之名。
登时坛中水波颤动,波澜阵阵,涟漪自中向两边散去,一条水龙自其中扑闪而出,挣扎盘旋一阵后,对着清琅直直袭去,像极天神震怒,甩尾降下惩罚。
清琅躲闪不及,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黑血,径直向后栽倒,好在站立两旁的侍女上前搀扶地及时,才不至于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
他这一跌将黎扬帝与汪槐皆跌的心头一颤,脸色苍白。清琅见计成,掀开面纱拭去唇边的鲜血,跌跌撞撞地跑下祭坛,对着黎扬帝就是重重一跪。百里云砚皱着眉头本要去扶他起来帮他验伤,却被清琅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国师,上天这是何意啊,怎的突然水龙自坛中跃出,还将你伤成这样?”黎扬帝忧心忡忡地去扶他起来,可清琅怎么都不愿起身,他苍白的手指仿佛要掐入地面,全身颤抖,似是看见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灾相。
“皇上恕罪,臣所见所闻不知......当不当讲。”清琅颤声道。
“报,皇上,东院西院出现水龙袭人之相,两位道长皆受了伤!”
黎扬帝眉头紧蹙,暗暗道大事不好,他双手将清琅扶起,发现那双血红的眸子中满是忧国忧民之情,他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国师,天相为灾,还是为福?”
清琅生怕自己说错话,只好战战兢兢回话:“此龙非为水龙,而是黑龙。黑龙现世,乃是不祥之兆.....”
汪槐急忙上前:“不祥之兆,可有解法?我黎国皇帝爱民如子,为一国根基呕心沥血,何来凶兆?”
清琅淡然道:“并非大凶,尚有解法,此凶相源于王道不端,朝臣祸乱,多行善事便可化险为夷。还望陛下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敦本务实,方为上策。”
“你这是觉得朕行纪不端?朕如何得罪过天下苍生!朕事必躬亲,赏罚分明,何时不曾忧国忧民了?”黎扬帝瞪着他,真的要被清琅这几句话气出病来。
清琅见黎扬帝气急,心中暗自窃喜,这些话他敢当着朝臣面直言不讳,即是天意也是朝臣之心,料黎扬帝也不敢拿他如何,正想开口美言几句,被百里云砚上前拦下。
平王抱拳行礼,神情诚恳:“陛下,内人不曾参与朝堂之事,醉心钻研道法,是儿臣未能教会他宫中的种种规矩,若父皇有心降罪,还请责罚儿臣,儿臣愿为清琅受罚!”
刘宰相跟着上前一步:“陛下!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若降灾,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雪灾一事,国师所言有据可循。只是......国师既然入朝为官十年,宫中规矩与礼数漠然视之,王爷看管不善,夫为妻纲,为夫者无所作为,是该责罚。”
他抚着额头摆摆手,既然是天意如此,那便有些作为为好,“罢了,你一届玄学名家,哪会懂这朝堂之事,宣太医来,看看国师的伤。平日你多来此地祭天祈福,务必要让上天看见诚意。”
清琅赶忙拉着百里云砚跪下,领旨谢恩。
太医看过之后,清琅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未伤及根本,冬日体虚正常,平日拿些药膳好生养着便可。
送走太医,百里云砚怒瞪他,咬牙切齿:“清琅,我不是说让你.......”
清琅赶紧捂住他的嘴,笑嘻嘻地啐了两口黑血:“假的假的,真的只是皮肉伤!这是术式,黑魇哪敢伤我如此重,我不掐死他?”
百里云砚无奈地弹了弹他的额头,牵起清琅的手,二人并排而行,一同出宫。
“今日苦了你了,想吃片皮鸭吗?我带你去醉乡楼吃一顿?”百里云砚摸着他的手心冰凉,脱下自己的披风系在清琅身上。
清琅点点头,爽朗接道:“以后我能同你一并上朝了,你去议政我去摆阵作妖,能找些乐子也好,免得你终日觉得我闲着。”
百里云砚下意识地拍拍他的头,眸中满是笑意,一同携手走过十年,他没有一刻对眼前爱人失去耐心,原先火热朝天的爱恋经过了十年的磨砺,虽然分毫不减,却让彼此融入了骨血。
如今对他们而言,婚姻已然不是一纸束缚,他们用了时间将对方变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习惯,若是失去了,那定是钻心剜骨的痛楚。
二人前脚刚在醉乡楼落座,后脚刘宰相便跟着进来,身为此地常客,他们的到来也没人关注,一道屏风隔着两桌,清琅见状,先是一愣,后会意,抿嘴一笑,给百里云砚倒上茶。
“清琅君借上天之口指出陛下之过与汪槐野心,如此胆量连我们这些谏臣都做不到,刘某自愧不如......只是您二人今后免不了会被阉人刁难,步步小心啊!”刘宰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赞不绝口,“好酒,好酒!”
清琅将茶递到嘴边,浅浅道:“刘大人更应当注意才是,我此番并未直言宦官干政,若汪槐曲解‘朝臣祸乱’,恐怕有人会遭血光之灾,您与王爷若不明哲保身,效忠陛下,恐怕今后寸步难行。”
“至于此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百里云砚挑挑眉:“说。”
“魏相提出,以死上谏,如果陛下开粮仓发粮,缓解西北白灾,那自然最好,不过于我等则需另寻吉时.......如若不开......”刘宰相欲言又止。
百里云砚道:“如若不开,西北定会大乱,若灾民大量涌入河西,此时黎扬帝需派兵镇压。”
清琅转转眼珠子:“难不成护国大将军与其他几军都已经不在皇城了?”
百里云砚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没错,唯独我这闲散定远军大将军还在皇城,他无人可选。”
“届时臣将会上书请愿,让皇上派王爷出征镇压,还请王爷多多收集汪槐罪证,成败之举就在此了。”
清琅疑惑道:“你们是准备除掉汪槐不动皇帝?”
百里云砚夹了块鸭肉到他碗里:“护国大将军如今身在辽东,只要我们罪证交到他手上,他立即出兵直奔皇城。”
“出兵皇城!你们该不会是......”
他看见百里云砚笑得清淡,仿佛胸有成竹,定远军与护国大军一同出兵,足足可以将整座皇城包围,纵使他是手握大权的皇帝也插翅难逃,这计策哪能是除掉汪槐这么简单,而是换主之计。
美名曰,清君侧。
百里云砚与刘宰相皆是笑而不语,刘宰相为百里云砚之人,与两军里应外合,定能将整个百里贤逸势力连根拔起,改朝换代,拥百里云砚为王。
“我大黎需要的是一位明主,他百里贤逸当年杀兄灭掉郑国,早年治国尚且有方,后心怀猜疑,诛贤臣立庸人,可功不抵过,他这样会毁掉我大黎,及时止损为好,何况平王身为先皇血脉,理应是坐上这宝座之人。”
清琅望着百里云砚,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百里云砚不解,在心中默默问他为何要笑。
清琅答道:“当年你立下的誓言竟然要实现了,果真言而有信。”
百里云砚宠溺地看着他:“那你就是大黎的第一位男皇后了,以后风风光光地走在我身边,没人敢欺负你。”
清琅轻笑:“早就没人敢欺负我了,现在我哪怕是在宫中横着走都没人敢拦我,都是夫君的功劳。”
百里云砚伸出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也有你一直无怨无悔陪在我身边的功劳,谢谢你,清琅。”
清琅透过窗向外望去,一朵红梅于枝头绽放,虽然只有那一朵花儿,却给素白的寒冬添了一丝色彩。
等寒冬过去,积雪融化,马上就要到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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