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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肉肉喵 16081字 2023-02-12

  黎扬帝怎会在此?

  清琅嘁了一声,他一直对外宣称告病,如今威风堂堂地站在北苑主屋之上,百口莫辩。他也不愿多做争辩,确实他没病,这颗脑袋清醒得很。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清琅毫不犹豫地纵身越下,飞絮扬起,他一身白衣,碧蓝色剑身之上滴下一颗又一颗鲜艳夺目的血珠,冬日已去,春日来临,本是新生到来的欢悦季节,他慷慨无畏的模样却像是严严冬雪,冷入骨血。

  此时的他与其说是温文尔雅的平王正妃与足智多谋的国师,不如说更像是初见时凶狠不肯低头、高洁傲岸的长坷族少族长清琅。

  百里贤逸居高临下地在撵上看着他,慢慢悠悠扬起一个阴冷的笑容:“国师,你告病休息朕准了,看你这模样倒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啊?这欺君大罪,你作何解释?”

  清琅淡淡道:“要何解释?你眼中所见即为真实。”

  “国师如此娇惯放肆,你不怕牵连朕皇儿?也是......朕皇儿有鸿鹄之志,妄想拿下这大黎江山,朕告诉你,他做他的黄粱大梦去。”百里贤逸高声笑了起来,“就凭他将你留在皇城,他就早已满盘皆输了,你是他的软肋,他还没伟大到轻而易举放弃挚爱拿下江山,国师,朕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免得你这小身子骨还要受无妄之灾。”

  清琅眼中升起一丝愠火,他逼上前一步,金色铭文浮现上全身,就连大地也随之颤动起来。清琅若是动起真格,就算十万大军挡在他面前,恐怕他也能心无旁骛地杀个片甲不留,此时的他虽然不怒,却坚定了决心要离开此处。

  反正百里云砚要反,清琅与他的命早就绑在一起,他在清琅在,他死清琅死,清琅如此破釜沉舟之举尚且能为他自己夺得一线生机,不如死拼。

  “我告诉你,昏君,凭你是拦不住我的,也是,就您老人家一开始将我当成草芥,只认为我是牵制云砚的一枚棋子,哪可能听说过我的大名?”清琅扬起一个笑容,“只要我乐意,你百里一家都能被我拖进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百里贤逸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般,他拍拍手,侍卫递上一个檀木制的盒子,盒缝之间滴下血水,一股恶臭随之而来。

  “确实,要不是近来彻查五皇子一案,朕恐怕就把你当成一届无名小卒了,朕确实拦不住你这个妖怪,可你这妖怪有弱点。”

  侍卫打开盒子,其中俨然摆着一条臂膀,那是一条细长的胳膊,手中紧攥的木牌无疑显露了他的身份。

  清琅瞳孔大睁,几近是咬牙切齿怒吼起来:“百里贤逸!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听闻你爱护学生,朕便借他们一用,你若觉得只是你的学生不够朕杀得痛快,无妨,还有二十人修士的性命握在朕手上,五大氏族之首的长坷族少族长清琅,他们是死是活,全凭你一人决定。”百里贤逸厌恶地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侍卫下去。

  清琅气的颤抖不止,握着长剑的手也随之颤抖起来:“狗贼,你我之间私事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你是朕用来要挟百里云砚的筹码,朕容得下你在朕眼皮下撒野?来人,押了国师,送平王府。”百里贤逸沉声道。

  清琅粗暴地打开暗卫的手,眼光一凛,拔剑向百里贤逸砍去,他速度极快,就算是贴身侍卫也未能一时反应过来,只见清琅剑尖使力直刺致命之处,然而蓝光迸溅,一时看不清动作。

  只听叮哐一声,清琅捂着胸口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痛苦地抽着凉气,玉京谣砸得几丈远,大内侍卫团团上前,将他包围起来。

  清琅啐了一口血,抹去血丝,胸口挨了一掌,乌黑的手印烧焦了他的皮肤,发出阵阵焦味,黑雾缭绕在伤口之上,鲜血淋漓。

  他怒视着百里贤逸身后漂浮着的黑色身影,乌黑的眸中没有一点情感,那影子自黑暗之中一步步走出,灰黑的皮肤与利爪彰显出他非人的身份,自上而下地瞪着清琅,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一般不屑。

  “百里贤逸.......你竟然不计代价召魔......无耻,无耻......”清琅死死抓着胸前的衣布,鲜血从指缝之间溢出。

  “你若想跑,那二十人的命就没了,利弊得失,国师就好好权衡轻重吧。别妄想着一人杀出血路来,就凭你,斗不过这个妖魔,不是么?”百里贤逸走下撵,大摇大摆地走到清琅面前,揪起他的头发坏笑起来,“好好见证你心爱的百里云砚如何败在朕手上,不是他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是他的。”

  清琅被黎扬帝押回平王府的事不胫而走,第二日便传入了百里云砚耳中,平王起初认为这是黎扬帝为了激他而做的激将法,并未将其放在心里,寻思着夜里找时间询问清琅便可,他二人心意相通,大大小小的杂事都能通过心与心之间连在一起,清琅出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不会知道。

  就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约约梗着有些说不上话来。

  是夜,清琅在恍恍惚惚的梦境之中穿梭着,他被魔伤着那一掌十分严重,虽然不至于夺命,但魔气深入肺腑,对他的经脉产生了不少影响,使他丧失了能与魔抵死抗衡的力量。若是没有魔的存在,他一人可以潜入皇宫中救出修士们,最终全身而退,可现在.....他只要有半点小动作,魔都能察觉,看来此行他是走不掉了。

  清琅在梦里听见了百里云砚的声音,他很焦急,不停呼唤着清琅的名字,清琅想要开口回答他,可牵动着经脉的剧痛使他无法开口。

  他想告诉百里云砚,这就是一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只是他可能无法离开皇城了,他本不想拖累百里云砚,可还是被黎扬帝抢去了先机。

  清琅折腾了一晚上,虚汗流的满床都是,他在冰冷潮湿的床上醒来,听见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滴如断了线的玉珠,一颗颗砸在屋檐上,砸在地面,寒意透骨,这场春雨来的不早不晚,仿佛预兆着黑夜将至。

  他沉下心提身运气,经过一夜休整,伤口愈合了大半,清琅全神贯注展开法印,逼动全身法力将体内残留的魔气逼出,多留一日他的身体会不如一日,正因为全力都投注在了此处,以至于清琅无力分神再去掌控自己的天性。

  正因如此,他不知锦城关外百里云砚收到来使送来的他的发丝时,王爷如至冰窖,从头到脚,一腔热血都被浇得冰凉,好在百里云砚未让心中的怒火烧坏了脑袋,他几乎是用了自己的全部决心才一字一句提出,愿意与黎扬帝谈谈。

  清琅摸了摸微微发烫的额头,此时他还有些体虚,身子难免虚弱,不得不言,此时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若早日好起来,他还有突破大魔的一线希望。

  清琅推开门,套了件披风在身上就往外走,映入眼帘的是平王府截然不同的光景,这里多了一分颓败的感觉,没有烟火气,没有他们生活过的痕迹,百里云砚不喜此处,他们只有上朝时,百里云砚入宫,他在这下棋等着,其余时间都在北苑度过。

  他看见枝头的花苞粉粉嫩嫩,可这满园春色于他没有半点意义。

  清琅一步一步在雨中迈开脚步,不管乌云阵阵的天空落下多大的雨,也不管再大的风吹得他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一双红瞳紧紧盯着湖心亭中的棋盘,那是一局他与百里云砚未能下完的棋,想起那日百里云砚与温存完,二人了无睡意,卷着袍子在亭中快活喝酒下棋,犹如日日夜夜他们平凡的每一日。

  清琅走入亭中,迟疑着衔起一枚白子,落在他的围阵之尾。

  “国师大人,这大雨天您怎么不撑着伞?”一个看似年轻很会来事的侍仆急匆匆上前来,将披风递到清琅手中。

  清琅眯着眼看他,此人他有印象,黎扬帝身边的一个小公公,看来皇帝将他身边所有人都给换下了,意在让他落入四面楚歌之地。

  清琅自嘲般一笑:“如何,黎扬帝怎样要挟百里云砚了?”

  小公公窘迫着,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开口。

  清琅抓起断了一截的银发,口气冰寒:“你大可直说,黎扬帝碍着百里云砚颜面不杀我,把我做座上宾一样供着,不就是怕平王并无反心,万一没有,落下话柄,说他一个不仁不义,善妒善嫉。”

  小公公见他凶狠,想起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平王百里云砚迟迟不肯出兵镇压辽东军,恐是有意要反,陛下给百里云砚十日时间,让他好生思考是要兵权......还是要您。”

  “平王不交兵权他便杀了我,因此平王并未给出答复,没错吧。”

  天下人皆知平王夫夫相敬如宾,琴瑟鸣鸣。拿捏住清琅就等同于扼制住了平王的软肋,他给清琅的选择是,留他一人保二十人,而给百里云砚的选择是,救清琅还是舍弃各方帮他打拼下来的江山。

  百里云砚无论何时都是个理性主控一切的男人,唯独到了清琅这里会失了方寸,他既然未能一时给出答复,那便说明了他还是舍弃不下清琅。

  有他这一时犹豫,清琅再次了明了他的心意。

  清琅缓缓闭上双眼,心中有了些眉目。

  百里云砚当真准备拖上十日,眼见着粮草一日比一日少去,内外皆饱受煎熬,第九日时,清琅总算将身上的伤治愈完好,途中大魔曾来拜访,暗中表示,他与皇帝达成的契约就是保证清琅不逃出皇城,只要他身还在这里便无事。

  清琅一笑而过,大魔不过就是念想着天下大乱,他已经躲不过这一劫,清琅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只有百余人的修士出卖,若这二十人一死,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修士自此之后避世不出,但凡人已经知晓他们的存在,这只会把他们逼进更加危险的境遇,他们需要传承,需要后世的接续。

  二来则是,修士们随之而反,与凡人同归于尽,剩下的修士则会被世人当做是祸乱人世间的妖魔鬼怪,他们会遭到唾弃,遭到屠戮,这也不会是修士们愿意见到的结局。

  更何况,清琅自诩高洁,若后世留下他的千古骂名,还不如像魏相那样,留得生前身后名。

  明日百里云砚就要给出他的答案了,清琅哪怕不用脑子去想都知道他想怎样,因此,也只有自己能说得动他了。

  清琅见这一夜万里无云,漆黑的夜空之中星罗棋布,他突然有些想家了。

  他决定回到北苑去。

  清琅造出一个□□留在平王府,自己则通过穿梭术回到北苑山庄去,方一打开门,他看见荷花池边开了一朵朵洁白无瑕的花儿,那是百里云砚秋天种下的昙花种子,竟然在这悄无声息的夜里独自开放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摇曳着,可怜又可爱。

  曾经清琅好奇百里云砚何时对自己动情,百里云砚的答复是,我带你从皇宫回来那一夜,你站在白玉桥上,对我笑了。

  清琅虽然未曾提过,百里云砚走进自己心中,是在他独自进宫除魔之后,从院墙绕过那一瞬,看见百里云砚拿着衣服在朱墙边上等着他。他这一生独来独往,自己一人除妖,一人回到长坷族,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等待他,愿意和他并肩一齐回家。

  他突然想起来,他和百里云砚在此一同送走已是一缕孤魂的褚儿。

  他又想起来百里云砚曾经在此挂了盏盏花灯,那一夜烛光晃动,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儿才是他的家,他唯一的归属。

  清琅轻车熟路地跑到后院,挖出他们一齐埋下的清酒,百里云砚不准他挖出来喝,如今分别在即,让他随便喝一口也无所谓了。

  于是清琅抄上他们都喜爱的那套白玉壶与白玉杯,一个人登上了后院的假山上坐着,那里离天足够近,下能俯瞰半个皇城,要是再高些,甚至能眺望到百里云砚所在的锦城关,上能仰视天清月明的浩瀚星空,一颗颗繁星攒动,洒下点点星光,似指路明星,指明了他未来的道路,与这个国家未来的道路。

  清琅略学过一些占星术,他年少时饱读诗书,不过仅限于了解,并未实际操作过,时琛与他说过,占星若能占得够好,甚至也能与他一样测天明理,了解未来之事,他决定赌一把,看看百里云砚的路到底是一条凶险的道路,还是一条明朗的道路。

  董仲舒曾说过,天地之物有不常变者为之异,小者为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于威。

  瑞星,妖星,客星,流星乃是非常星,彗星,乃是除旧布新之象。

  夜空之中,彗星划过,长长的扫帚尾拖过一条光路。

  “太白当出不出,未当入而入,天下偃兵,兵在外,入。未当出而出,当入而不入,天下兵起,有破国。”清琅喃喃道,望着西方闪烁的一颗明星,太白逆行,看来这天下要易主了,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如果这就是命,百里云砚所背负的命,那他就不能做这颗牵绊他的棋子。

  清琅举起一杯满上的酒一饮而尽,而手边另一杯,依然平静如常,只是少了一个与他一同共饮的人。

  三更天,百里云砚夜不能寐,他也望着这繁星满天的星空若有所思,明日就是大限,是与非,他总是要给出一个结论的。

  百里云砚的国是一个有清琅的国,若没有清琅,他坐拥江山还有何用。

  虽然对不起拥护他的各路豪杰壮士,但他心中信念不改,他反为清琅而反,不反也是为了清琅不反,他不得不说黎扬帝拿捏他拿捏得很好,黎扬帝知道这是他的致命之处,没了清琅,他便什么都不是。

  清琅将他从万丈深渊中拉出,是他一生的温柔。

  正是因为有了清琅,他才学会了如何对人温柔,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给一个人最好的。

  百里云砚紧握着兵符,浅笑一声转过身去,若是黎扬帝降罪,就降他一人之罪吧。

  “云砚,这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害得我好找。”

  百里云砚应声抬头,清琅穿的单薄靠在不远处的树上,脸上挂着个疲惫又不舍的笑容。

  “清琅!你逃出来了?”

  百里云砚心头像似一块大石头落地,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变瘦了,曾经容光焕发的脸上带了一丝憔悴,他这孤独而又脆弱的模样让百里云砚心疼不已,黎扬帝口口声声说照看好他,何来“好好照看”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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