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云断苍梧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3章 凉宫清梦(二)
孙既修打开酒馆雅间的门,早已等候在内的结义兄弟路元亨连忙来迎。“来,大哥,快坐。”
“你小子,这么久没影了,干什么呢。”
路元亨没回答,紧着斟满酒,端给孙既修,被孙既修一挡,“有什么事?”
路元亨只得放下酒杯,“大哥,你知道吗,凉国的鲜于鹤亭,他就是大郎君啊。”
孙既修听他说这个事,沉默了下来,将杯中酒饮尽,点了点头。
“我原先还不信,那大郎君早就死了呀,可你猜怎么着大哥,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他了,他不戴面具了,真的是他。”路元亨一脸的难以置信。
“干嘛吓成这样,沈小郎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那不一样啊,沈焕那个时候那么小,没什么交情,这沈侯和沈煜当年待我们不薄啊,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大哥,你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晚上都梦魇,都不敢闭眼……”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随机应变吧。”
路元亨吐了一晚上苦水,孙既修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内心又何尝不是如坐针毡。当年他二人为了保全亲人,出卖了大义,也换得了荣华,可之后的每一天都像行走于阿鼻地狱。他总是在想,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选另一条路。
酒至憨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孙既修第二日醒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抬手擦擦眼睛,却有一种黏腻的腥味,猛然清醒过来,只见满手都是血,再看路元亨,他趴在桌上,背上插着一把刀,早已气绝,小二打开门看到此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楼去了。
沈焕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女子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却是孙既修的夫人燕氏。燕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唬了他一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阿焕,阿焕,你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见沈焕沉默不语,她终于止不住眼泪,“阿焕,放过他吧,求你了,他是做了错事,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啊,你替他说句话,他一定有活路的……”
他伸手去扶,“燕姨,你快起来。”
“求你了阿焕,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燕氏无论如何不肯起来,拖着身旁的儿子也跪下去,不住地说:“叫哥哥,叫哥哥呀。”小男孩一脸的倔强,不发一言。沈焕见周围人越聚越多,无奈伏下身去。
“燕姨,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还有过一个儿子,他叫沈烨。”
燕氏怔忡地看着他,清泪不绝,情绪忽然崩溃,“我有什么错!我被人当做礼物送给你爹,我爱慕他,可他爱过我吗?他对秋氏好,对你娘好,可他什么时候对我上过心?要不是有了烨儿,他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人吗?秋氏什么都得到了却弃若敝屣,我爱他可我却什么都没有,这公平吗?我恨他!我恨沈长风!我不是没有抗争过,可抗争又能怎么样?有人救你,可有人救我吗?我不想活在淤泥中,孙郎不是坏人,他对我太好,我从没被人这么关怀,我爱他,我有错吗?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只不过是选择了后者,难道他就十恶不赦,就该有此结果吗?”
她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委顿下去,沈焕方说:“觉得好一点了吗?燕姨,我希望你明白,有因才有果,我不想要他的命,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会复生,如果可以,我只是希望他说出真相,还所有人一个清白。”语罢,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我知道自幼失祜是什么感觉,自然不希望他也跟我一样。”小男孩眸中亮了亮,戒意少了几分,沈焕对他说:“扶你母亲回去罢。”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瘦弱的身躯缓缓扶起燕氏,母子俩转身离开。
可就在沈焕转身、人群散去之时,寒光闪过,燕氏本能地一躲,果见两名歹人拦住去路,举刀砍来。
沈焕听到声音发觉有异,看到此景刚欲出手,忽闻一声惨叫,其中一名歹人摔倒在地,他身后,顾劼手持双刀冷眼而立,另一名歹人见状,回身与顾劼战在一处。倒在地上的人从袖中取出暗器对准顾劼,手腕却被人一脚踩住,“嗷”地叫疼出声。
只见鲜于鹤亭满眼淡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回身将他一脚飞踹到一边。此时顾劼已占了上风,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脱身遁走。
燕娘搂着孩子,直直地望着鲜于鹤亭,他走到她近前,缓缓摘下面具。
时间仿佛静止,她盯着那面孔许久,蓦地流下泪来。
人们看清了鲜于鹤亭的真容,若没有眉角处的一道伤疤,他可算得上风华澹澹。老百姓不知道,可凉国一场巨变,士族显贵们很多已经探听到了他的身份,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谁都没有说穿罢了。
“姨娘,你受惊了。”
“阿煜……”她怔怔地看着鹤亭,百感交集。沈焕折返回来,“大哥。”
鹤亭点了点头,转顾燕氏母子,“姨娘,不如你们先跟我走,你们的处境不是很安全,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昭仪娘娘,天凉了,奴婢给您灌了个手炉,您抱着暖暖手。”朝阳殿中,侍女静娘说着话,她接过手炉,道了谢。凉国地处北方,她的手更是容易冰凉。
“陛下驾到!”门口宫人通传,独孤璟随之进了大殿,侍女见了礼,鱼贯而出。
他看到瓷瓶中清丽的玉兰,走过去,“这种高山玉兰花色极为稀有,非峭壁险峰不能生长。”他看了一会,伸手从枝上摘了一朵,拿在手中走回。“在我们凉国,有一个传说,高山玉兰同朵的花瓣,以之入茶,有情之人分别饮下,便可永不分离”。他边说边摘下两瓣花瓣,在炉火上烘烤片刻轻轻碾碎,放在茶杯中,从茶炉中出水一瓢,流入其中,焕如积雪,其味隽永。
他将自己杯中茶水饮毕,“尝尝。”
明瑟看看面前的茶,花香氤氲,只不过想到独孤璟所说的典故,心中一瞬恍惚。她伸出手轻轻端起茶杯,刚要饮下,独孤璟忽然握住她的手,茶杯悬在半空。只见独孤璟笑笑,转手取过她手中的杯子,“下次吧。”自己一饮而尽。
“带你去个地方,”独孤璟从架上取下狐裘风帽,来为她披上,“多穿点,天气凉。”
随他来到御花园的所在,流溪飞泉、水榭楼台、长桥如带。登上双层廊桥的上桥,行至中间桥拱处。
顺着独孤璟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即是宫墙,墙外就是烟火繁华的人间世。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虽为宗室,有时却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我很喜欢来这里看看那边的市井烟火。那个时候想的是可能这一生什么都没有,能不被人注意、安宁地活着已是大幸。后来是她让我看到了世间的美好,看到了生命中其他的可能,没有她,就没有后来的我。可是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生不同衾死不同穴,连一个封号都给不了她。”
明瑟听到这里,心下也很难过,轻轻握握他的手臂,他接着说:“可是你,你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是她的影子,你就是你,千年百年、四海九州,也就只有你一个沈攸宁,是你给了我新的希望,才有了现在的我。”
“陛下,我……”
他展臂轻轻拥住她,依旧望着那远方,喃喃地说:“像不像一场梦。”
夜已深,含元殿内仍是烛火通明,独孤璟独自批阅奏疏,烛影深深,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屏风上,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图平添了一丝孤绝。
芮安进殿躬身行礼,“陛下,事情已办妥了。”并递上一个锦盒。
独孤璟看看手边的锦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奏疏,“北戎又纵兵掳掠我大凉边镇。”
“自陛下登基以来,西域、东真等国皆致国书示好,唯有北戎不以为意,进犯频率反而有增无减。”芮安讲到目前的各国情势,瞧到独孤璟眼中的冰寒与坚毅,心中便猜到几分。
“近来祁国有什么动向吗?”
“回禀陛下,谢彦泓在暗中接触一些朝臣,萧氏影卫和苌碧阁也多番活动,甚至上都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无妨,多加关注,随时来报。”
芮安应下,刚欲告退,却仿佛欲言又止,独孤璟看出来,询问他有何事,芮安看看御案上的那只锦盒,“陛下,这个,您真的要用?”
独孤璟看看锦盒,没有回答,芮安大着胆子又问:“昭仪娘娘她……”
“芮安,”独孤璟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看你到底更看重什么。每一种选择延伸到底都会大有不同,只不过在路的末端,不后悔就好。”
他来到昭阳殿时,看到她在独酌,满脸红晕,已是醉了。他抱起她回到寝殿,轻轻将她放在榻上,想抽出手离开。她却好似感知到了,揽着他的颈,口中念念有词。他只得用手撑在榻边,俯身细听。
“不要离开我,”他心念一动,耳畔却又听得柔声轻唤:“萧郎。”
一刹那心中所有的火焰好似都熄灭,他望着那熟睡中的丽人,秀眉微蹙,终于明白了,情之一字,不可强求。
她留在凉宫已二十余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对他,不谄媚也不疏远,不争不抢,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
他自己渴望了半生的温暖和光明,不但无法得到,还亲手把她拉进了同样的深寒与暗夜中。他心疼她的这份沉寂,也终究舍不得那么明亮灿烂的她,郁郁寡欢地在宫廷里做一个寂寞的摆设。这一次,他认输了,趁一切还不算太晚。
翌日,她醒过来,发觉自己在独孤璟怀中安睡了一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衣服,与昨日并无二致。
“醒了。”
对上独孤璟的目光,她有些窘迫,只得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留宿在朝阳殿,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马上吩咐早膳,陛下要不要一起……”
“明瑟,”他拿起榻边放置的一个锦盒递给她,“拿去吧,你想要的东西。”
她看到锦盒,又看看独孤璟,敛身而拜,“多谢陛下,还请陛下准许我出宫一趟,将这锦盒和信笺派人送回鄢城去。”
“不必了,”她心中疑惑,听得独孤璟又说:“你准备准备,这就启程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她愕然抬起头,独孤璟伸手揽着她,“莫说一个月,一年又如何?十年又如何?你的眼中心中,从来都不是我。”她从未见过独孤璟此时的目光,带着一种柔情和释然,他向她吻过来,这一次她没有躲,但那个吻只是轻轻落在了额头上,之后独孤璟起身欲离去。
“阿璟。”听到她唤他,他停住脚步,复说:“策你为昭仪的谕令只是耳命口传,尚未登记在册记入谱牒,所以说,当世皆知郗明瑟做过我的昭仪,但青史上不会有半点记载。更何况,郗明瑟已经死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沈攸宁。你那天府星命的判语已破,以后,你便自由了。”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阳殿。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光之外,心中牵出一丝隐痛,“阿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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