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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肉喵 18048字 2023-01-22

  当白棠倏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辉煌,果真明亮如白昼。

  夹道人群中,手持高飞彩带者,击鼓鸣号者、弹吹笛者、歌舞者一一列作几排,歌声似海中浪潮阵阵,其声直震人心肺,穿云破霄。

  明晃晃间,见那舞姬们头梳金轮飞天髻,华纹袒胸衣,七□□边褶皱裙,镂纹镶珠华璎珞,披帛如烟纱,姿容美,仪态足,个个赛女仙灵。

  “外头原是这样的……”饶是见惯了皇家排场,秋颜宁挤在人群中,不禁怔在原地感慨万分。

  视线再转,街旁小贩炫技弄巧,自卖自夸。什么杏仁豆腐、各样味糖人儿、水晶饺、茉莉糕、胡国的洋琵琶、央国的千里镜、酥花生糯米球儿、朝国的玉饰、面具、织金彩裙、沧国的千华簪、和玉子、切子,诸如此类,各色糕点玩意儿无不应有尽有。

  河道上,花灯数不尽,灿烂争芒,繁若往生河中金莲华。船客坐轻绸曼纱花船儿,美酒斟上又再斟,好个醉生梦死。

  秋颜宁买下两盏河灯,兴致勃勃道:“小棠,我们许个愿吧。”

  受气氛感染,白棠难得露出真本性,点头笑道:“好啊。”

  白棠合掌闭眼许愿。可她许什么?

  家人安康?不,她已经没有家人了。许不愁吃穿?她现在确实已做到不愁吃穿了。更多银子?她又觉得攒的银子够多了,平日小姐又常赐她东西,她虽喜欢银子,却不贪。

  想了想许久,她最终许了愿。

  关于秋颜宁的……

  “小棠你的家人呢?我见你……从未提起过。”秋颜宁许完愿,问道。

  白棠对常人早已回答数遍,听罢只是如实回答道:“我娘死了,我爹弃了我。”

  “……”秋颜宁闻言垂眸,再抬首便对她道:“你等我一会……,不必跟来”

  “是,小姐。”白棠面上乖巧答应道,待秋颜宁一走,她便去了一家铺子买汤圆。

  既然是朝节,那一定要吃汤圆。即便她不过是丫头,那也该做个贴心的丫头。

  试想,堂堂将军小姐,朝节连汤圆都没吃便过了,岂不是太可悲?

  “小棠?”

  身后,秋颜宁寻了过来,“小棠……”

  话未尽,白棠转身,手中端来一碗桂花汤圆笑着道:“小姐,朝节安康。朝节怎能不吃……”

  她微愣,一时哑然,原来秋颜宁也端了汤圆。

  秋颜宁莞尔一笑,点头道:“安康。”

  “碰”

  穹幕漆黑,烟火怦然间,若数万萤火汇集,瞬间绽出朵朵金花、银花,尔后又转瞬即逝。

  透过那璀璨的光,白棠发愣,察觉秋颜宁美得惊人,只是她嘴角虽噙着笑,却已潸然流泪,泪痕满脸。

  神去

  随着城钟一响,朝节去,新年来。

  唉,又发作了。

  要说秋颜宁,最令人不满的就是哭!两天一小哭,三天一大哭;甚时一天哭上几回。

  白棠心底虽埋怨,面上却道:“小姐,您今日都掉两回泪了。”

  秋颜宁道:“小棠…我心疼。”

  “心疼?”

  白棠一惊,拉秋颜宁坐下详问道:“可是方才跑太快……”

  “你陪我一会儿吧。”

  秋颜宁轻拭泪,眼底映入一片繁华喧闹,叹道:“我从未像这样过,一时不知所措罢了。”

  确实如此。

  白棠暗暗点头。秋家待大小姐一向常不闻不问。

  再加秋颜宁长期寡言,便养成了软弱又倔强的性子与懦怯的行举。

  虽高高在上,其实是行举受限,心与一般少女一样。

  “我知道许多人都在哄我……”

  秋颜宁扭头看她,淡笑道:“我娘当年爬墙这花,我……虽做不到那般洒脱却很自在,想来她也是。”

  白棠哑然,倒真有些同情秋颜宁了。

  她虽不曾见过宁清,但对位夫人的风采却了解不少。

  大小姐远没有夫人宁清的聪慧与胆识,空有才女之女的名号,在秋家不得宠也罢,在名门千金中处境怕也极难看。

  白棠静静观雪,也不再与其搭话,也不愿秋颜宁多说。

  “夫人、少爷!找到了!”有人喝道。

  须臾间,脚步声临近。

  “颜宁。”

  清朗的男声肃然,白棠抬眼,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负手而立。

  他漆黑如墨的眼瞳深沉,昳丽的容颜与秋厌宁有八分像,气质实属上乘,周身透着独有的内敛,如宝剑藏锋。

  坏了。

  二人见状一惊,白棠咯噔一下,不由汗颜。

  “宁儿!”

  苏殷泪眼婆娑,上前搂着秋颜宁,忧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儿了!吓死为娘了。咦?怎么身子这么烫?”

  白棠心乱,上前行礼道:“夫人、大少爷。”

  苏殷美眸微冷,双眉微蹙,责备道:“你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我且问你,作为侍女你怎将小姐领到这种地方来?”

  “是我要来,您怨她做什么。”秋颜宁神色黯然,不动声色与二人拉开距离。

  “回去。”

  “我……”

  秋景云表情肃然,低问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是……”秋颜宁欲言又止。

  她望了眼白棠,又迫于威压,只得在侍从的带领下入轿打道回府。

  待秋颜宁上骄,白棠倒也干脆。

  她跪地,一脸正色道:“小棠自知有错,不该放纵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她心虽乱,却不惧。

  不惧责罚,也不惧疼痛,更不惧离开秋府。

  她与秋家契定做事三年,在此之前便想着:要是此处不好做事,大可以混个三年走人,若犯了错,顶多被赶出门。

  秋家乃名门极中名声,将军待人又极好,不允折磨□□丫头仆人之事发生。饶是秋嫣,也顶多是赏人几巴掌,再不济打发走人,从不曾做王家那恶毒勾当。

  苏殷哼声,不见得真怒,只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即日起你便去祀堂做事,未得允许不得踏出半步,更不准见大小姐。对此你可有议?”

  白棠少怔,当即领罚。

  “谢夫人宽恕。”

  ……

  三月,碧湖。

  定国有一年春来早。两道旁嫩柳抽芽,随清风浮动,桥上往人慢慢,空中纸鸢悠然,桥下湖光潋滟,金色波光直晃人眼。

  三月十二,乃是定国的游船节。无论平民百姓亦或世家权贵,无不坐船游湖,凡未出嫁女子皆是头戴纱笠。

  有曼妙、丰腴或清瘦,华服或素裙;红裙华美、粉裙绣花、绿衣轻灵、紫衣白纱……婷婷袅袅,自成一派美景,直叫风流浪子们望长了眼。

  秋颜宁头戴缀花垂珠纱笠,问苏殷道:“小棠她……”

  苏殷少见秋颜宁与她搭话,惊喜道:“宁儿莫忧,过几日我便命她回院里。”

  “谢…母亲成全。”面纱下,秋颜宁难得露出淡笑。

  秋景铄“嘁”声,讥笑道:“笑得真难看。”

  秋茹清鼓着眼,嚷道:“你口无遮拦!这般说大姐!”

  “景铄,谁教你这些?”苏殷凤眸一瞥,冷声道。

  秋景铄悻悻然,干笑道:“没谁。”

  “罢了。我笑起来本就不好看……”秋颜宁笑容一僵,打着圆场,先一步上了船,而秋茹清、秋景铄则紧随其后。

  事实上,她想与秋景云一船……

  秋颜宁暗露露苦笑。可就算靠的再近,若兄长心里没她这妹子又有何用呢?

  “大姐,你要想离家没人拦你,走的越远越。可……”

  “喝茶么?”秋颜宁打断道。

  她摩挲着茶具,铭记白棠的话,明白秋景铄是在激她、刺她,可偏偏她就不得这些,做不到镇定自若。

  白棠一走,她连仅存的勇气也没了……

  “你怕了?”秋景铄不屑道。

  “没……”秋颜宁默默饮茶,眼帘半垂,问道:“景铄,你为何…总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秋景铄摇头,俊逸的面容表情微冷,笑道:“是你自己不堪罢了。”

  秋颜宁默然,一时未答。

  真是难成气候。

  秋景铄见此情景,心下又气,鄙夷更胜。

  自他记事起,大姐端的就是奢侈华贵,耀眼首饰比二姐可谓有过之无不及,东施效颦乃秋家上下有目共睹。

  作为长女,她自甘堕落,全无大家闺秀姿态。平日脸色阴沉也罢,连做派也扭捏软弱。

  为人软懦,处处做蠢事,因她一人之事,却连他人也会受其牵连。例如宸台狩猎,若非她,三姐岂会旧病复发?

  试问,这怎能叫他不厌?

  “呀!”

  船身一晃,但听一声惊呼。秋颜宁与秋景铄掀帘而出,原来是附近有个三岁孩童掉入水中,四面一时间呼声不断,船夫划桨,水面波浪起伏。

  秋颜宁还未站稳脚步,脚下一虚,重心一偏登时落入了水中。

  三月的湖水刺骨窒息,似剔骨冰刀,秋颜宁脑中空白了一下,却看附近那即将沉水的孩童,回忆秋景铄的一番话,一咬牙,胡乱挣扎下,拽住那孩童将其托扔至最近的船旁。

  湖水冰冷,秋颜宁只觉得脑仁疼,浑身发刺,牙齿打颤。她这一扔,愣是呛了几口湖水,原本朱红的唇冻的发青,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双腿已失了知觉,紧随其后是手、嘴,最后凉意直冲脑门。

  “秋颜宁!”

  她瞳孔微张,听到秋景铄的呼喊,透过淡绿的湖水,依稀可见他不顾一切,纵身跃入水中。

  “姐姐!”

  “宁儿!”

  恍惚中,几种声音交汇,嘈杂!太嘈杂!

  窒息、冰冷,意识如几条青色丝线,“嘣”一下。

  猛然间,全断了……

  “小姐呀!”

  漆黑中,耳畔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秋厌宁蹙眉,眼角划过一道悄无声息的泪痕。

  倏然间,那对阖上的双眼睁开。清明如月辉的眸子四下扫量,强压下讶意。眼底茫然转瞬即逝。

  她…真的回来了?

  威信

  “小棠。”女声轻柔唤道。

  白棠猛然收回飘远的意识,耳畔秋嫣的喊叫放大,其声聒噪,实在令人厌恶。

  “把雅刀拿来。”秋颜宁淡淡道。

  秋嫣微怔,心底升起不详之感,哽咽了一下干哑的喉咙,结巴问道:“你,你想做甚么?”

  “你说呢?我这院里虽不是诺大,但藏几具烂肉倒是绰绰有余的,若实在不行,拿来喂狗也不是不可。”

  秋颜宁语调平静,像叙述最平常之事,却不觉令人胆战。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白棠虽心中觉得万分惊悚,却清楚以小姐为人,断然不可能做此等恶事。

  “小棠,把雅刀拿来。”

  “是,小姐。”白棠瞄一眼狼狈的秋嫣,整个人好不痛快,一应声便去了。

  “你!”秋嫣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慌乱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沙哑发颤的吼道:“秋颜宁!你,你——”

  秋颜宁笑出声,反问:“有何不可?”

  未等秋嫣再答,白棠将刀奉到秋颜宁的跟前。

  白棠道:“小姐,您的雅刀。”

  这刀乃是夫人的遗物,平日她家小姐时长会看着刀发愣,想来是在怀念生母。

  刀如其名,“雅”君子之刀。凡习武或位高者中必有人备此刀,可谓是刀中贵族,不染血时武弄是风雅,御敌时则是把利刃。

  秋颜宁闻声接过雅刀,拔刀出窍的刹那,一阵寒光划过。

  她窥此刀全貌,那刀身细长修直:一侧有细槽,刀柄有精致鹏鱼纹,刀尖棱角分明微弯带着弧度,刀形也颇为锐利雅气,握在秋颜宁手中倒十分英气。

  “我还不曾试过雅刀,不如——”

  说罢赫然指向秋嫣,刀刃寒光流动,杀意森森。

  秋颜宁笑道:“不如就拿这君子刀送你一程?如此也不枉妹妹你这一世了。”

  “秋颜宁,你敢!你敢!我若死了,你也定不能讨好!”秋嫣一见秋颜宁拔刀,便痛哭流涕起来,素来引以为傲的青丝蓬如乱麻也无暇再顾及,模样崩溃疯乱与先前判若两人。

  秋颜宁不为所动,反手提起秋嫣的长发,正手握刀。秋嫣见这架势,止不住“呜呜”哭嚎,两腿直蹬地面,活像个疯婆子。

  白棠心中鼓动,一口气提到嗓眼,虽被那刀光闪眯了眼睛,脊背升起一股寒意,却不惧怕。

  “我还真想看看是如何不讨好!”秋颜宁冷然挥刀,霎时空气仿佛凝滞,刀面白光一闪,直晃人眼。

  “啊——”

  秋嫣手下的丫头们个个尖叫,皆是被吓得面如纸色,闭嘴或捂眼的,有的则双腿发软哆嗦着。

  良久,但听“嗤!”的一声,局面被打破。

  秋颜宁掣回刀,手里攥着一揪青发,笑得直不起腰来。

  “瞧把你吓坏了。”扶起双腿战战的秋嫣,将刀递给白棠,秋颜宁面露和煦。

  白棠看着自家小姐笑颜如沐春风,将一盏冷茶淋下秋嫣头顶,语调轻柔,嗔怪道:“快些醒醒。姐姐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吓成这副模样了。”

  她接过雅刀,表情难得惶惑了。

  这一天所闻所见,令她实在搞不清秋颜宁到底想做什么。

  秋嫣美目圆睁,毛骨悚然间,唇齿发颤道:“我,我看你怕不是疯了!”

  秋颜宁闻言,眯眼笑道:“你平日顽皮最爱这般戏弄人,怎么今天换作姐姐,你就不乐意了?”

  “你……”秋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秋颜宁宁拊背看似安抚,低语却似恐吓:“若再如此,可不就是玩笑了。”

  闻言,秋嫣遍体生寒。

  饶是平日再蛮横,她也不过少女的年纪,哪里经得住这番惊吓。她观今日秋颜宁喜怒无常,让人难以琢磨,这可比机敏的秋颜华还难猜。

  若真疯起来……她哪里有几条命供砍啊!

  这一想,秋嫣面色更青白,她双腿无力,灰头土面走出院里。

  见秋嫣走远,院里丫头们这才窸窸窣窣收拾残局。

  她们各种忙活,面上全无方才的恐色。

  兰心从地上起身,拍了拍灰尘,揩了几下眼泪,不停嚷嚷道:“小姐!小姐!您看我方才演得像吗?”

  秋颜宁夸道:“像,兰心这次多亏你了。”

  这是演戏!?

  白棠见此情,愣在原处此不知所措,如此巨大的反差,倒显得她傻气了。

  究竟……怎么回事?她竟不知道?

  白棠越想越不甘,不觉间眼眶酸溜溜的,不知为何,心底开始发堵、委屈了。

  她暗道:难不成才两个月,她就失去了信任?

  良久,白棠缓了缓,忍不住道:“小姐这是……”

  秋颜宁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问她:“小棠以为我平日处境如何?”

  白棠一愣,如实答道:“不如何。”

  “那秋嫣此人又如何?她的处境如何?”秋颜宁笑意轻柔,鼓励道:“但说无妨。”

  白棠不假思索,撇嘴道:“嫣小姐好得很,府里许多人都惧她,谁见了都得敬她几分。可经她手处理之事,若非故意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小棠以为,嫣小姐不乏聪慧谨慎,但天缺处也极为明显,如任性自傲、急性子、为人好要强。”

  秋颜宁道:“以秋嫣为人,今日之事在我所料之中,我要的就是她那股鲁莽急性子。”

  “您是故意?”白棠讶然,眨着杏眼。

  “我知道小棠聪明,一点就通。”秋颜宁莞尔一笑,也不再与她再多说。

  几句提醒后,白棠已顿悟。

  这是杀鸡儆猴?

  兰心性子软,平日对谁都忍让,今日态度强硬自然惹得秋嫣不满了。

  平日无故掌打侍女,这本就违了将军老爷定的规矩,借此机会,今日之事论规矩,论长幼地位,秋颜宁完全有理教训秋嫣。

  再说秋嫣此人乃老夫人直下,又颇得宠爱,各院大大小小之事她都有涉及,尤其在管事、丫头仆从们上,故此这帮人不得不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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