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当初，兰谷方与花婉兮达成协议时，花婉兮已经答应了兰谷不再追问应千行的下落，可眼下因兰谷解决不了傀儡之乱，兰谷也没了坚持自我的底气，只能乖乖将应千行随同应千慎和名画浮生一起送过来，并把宋雨时关在兰谷，尽可能放低了姿态去配合花婉兮的工作。

　　冷透骨髓的融雪之日，室内门窗紧闭，清回一面翻动着火盆里的木炭替一旁的花婉兮取暖，一面倾听应千慎讲述傀儡的制作过程。

　　坐在应千慎旁边的应千行不怎么说话，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不少，眼神尽管充满倦意，却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弟弟，当清回向他递去温暖的茶水时，点头微笑示意。

　　花婉兮自始至终都仅仅蹙着眉头，愈是听下去脸色愈是难看。

　　“听到了吗，清回？宋雨时把留在兰谷的凡人尽数送进名画浮生，让他们的生命和灵魂被‘浮生’吸收，再倾注进傀儡身上，以使普通的傀儡变得有生命有灵魂……”花婉兮顿了一下，愈发地咬牙切齿，“还真是年少无惧，这种玩弄生命和人类灵魂的事都敢做，她还真是不怕遭报应！我是傻了吗，居然答应兰谷的条件，来保这种人的平安？”

　　应千慎抿唇迟疑片刻，还是说道：“花大人，雨时也是一时冲动……”

　　“行了闭嘴吧，不用替她解释。”花婉兮明确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冷淡说道，“看来，等傀儡事件结束之后，我有必要把宋雨时抓过来教育改造一番，才能考虑保护她平安、不被人寻仇的事。”

　　应千慎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回打断。

　　“虽然这些傀儡因灵魂的注入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不受控，但它们毕竟是从名画浮生中出来的，他们的生命和灵魂也是名画浮生给他们的，总是有办法通过名画浮生把他们全都收回来吧？你有什么办法吗，千行？”

　　应千行摇头，亦是一脸苦恼。

　　“理论上来说，从‘浮生’中出去的东西，固然可以通过‘浮生’收回来。可是我……”应千行苦笑道，“母亲交给我的仅仅是一些有关‘浮生’的基础咒语而已，太复杂的东西，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听及此，花婉兮立刻凝聚眸光盯着应千行说道：“可以把你会的所有咒语写下来给我吗？我想学一下名画浮生的操作方法，试试看能否研究出来解决傀儡的办法。”

　　应千行话不多说，立刻取了纸张书写咒语，而后逐条同花婉兮讲解，教她怎么操作。

　　尽管清回不懂除妖道术，但她也知道应千行所教的东西并不简单，而花婉兮竟然一遍就能听懂，对于应千行的演示，也是一遍就会，短短半个下午，就已经将名画浮生运用自如了。就连应千慎都在清回耳边惊叹，说花婉兮天赋异禀，若是生在阎家，大约就没阎明镜什么事了。

　　清回只是笑而不语。说来阎明镜还真可怜，总是被拿来与花婉兮比较，然后被压一头，说他不过是凭借着家族的资源，若不是生在阎家，哪里会成为第一除妖师受人尊敬。世人往往就会忽略最重要的部分：哪怕阎明镜生在除妖师世家，如果他自己不够努力，又怎么能让家族愿意扶持他呢，阎氏那么多优秀子弟，若他没有核心竞争力，又怎么能从家族中脱颖而出呢？

　　她想起花婉兮常常苦笑着同她说，世间之人，往往缺少什么，就会更看重什么。比如她花婉兮，野路子出身，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门第有家族的除妖师，而阎明镜拥有她羡慕的一切，却竟然反过来羡慕她拥有的天赋和能力。每每谈及此，花婉兮都笑着同她说：“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足，你说是不是？”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知足，才让花婉兮今日站在了除妖师的顶峰。

　　清回看着花婉兮时而操纵名画浮生，时而埋头研究的身影，只觉得有一股情绪充盈了自己的内心，那种情绪，大约就是欣赏或是钦佩了。

　　应千行教会了花婉兮，他的价值也就用完了。他无所事事来到清回和应千慎身边，忽然惆怅一句：“若是我从小就接受系统的除妖术教学，会不会因此发现我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呢？会不会成为与婉兮和明镜齐名的除妖师呢？”

　　应千慎干咳一声，转身不自在地揉了揉眉心。

　　清回安慰他：“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还有大把美好的未来呢。”

　　应千行努力挤出笑容，淡淡说道：“是呢，若不能年少有为，便只能寄希望于大器晚成了……”

　　三个人站在檐廊之下。

　　寒风一阵阵地吹，庭院里残冰渐退，融雪的屋檐滴滴答答。

　　*

　　暮色四合。

　　花婉兮终究也没能研究出通过名画浮生收回傀儡的办法，坐在食案前懊恼道：“我真是太笨了。”

　　清回瞥了她一眼：“你可别说了，你让那些比你还笨的人怎么活。”

　　宜君则好言宽慰道：“这才一个下午呢，花大人才刚刚学会，研究不出来也很正常，咱们不着急，总有办法的。”

　　为了傀儡的事，花婉兮这些天已经焦虑地掉了大把头发。才刚吃过晚饭，花婉兮便传信将阎明镜与翎鸢叫来花府，让应千行把名画浮生的咒语再教他们一遍，以便聚集他们的智慧，共同来研究收回傀儡的方法。

　　清回趁着他们教学的空档，飞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傀儡之乱果然不容乐观，京城里面因为有除妖师聚集，情况还算在掌控中。然而一旦出了城门，来到乡野之地，方圆几百里几乎不见灯光，不知那些村子里的人们是被傀儡赶走了，还是吃掉了。

　　清回朝更远的地方飞去，渐渐地可以看到人烟了，可那都是些受战火和傀儡蹂.躏.过的、满脸疲惫与沧桑的人们。每飞过十里地，都会看到一出傀儡追逐流民或是一群傀儡围攻几个落单的流民的场景。

　　那些傀儡尽管有人的灵魂，却没有人的仁心，他们为了获取更多的生命和灵魂来扩充自己，不惜对捉到手的人类施以残酷的手段，连剥皮剜心都做得出来。清回本想落地救一救人类，可是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傀儡无穷无尽，凭她自己根本救不了所有的流民。而且遭难的不仅仅是人类，就连修为低一些的小妖怪，也开始遭遇了傀儡的蹂.躏.。

　　此情此景，令清回觉得自己来到的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她越看越沮丧，终究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掉头回去，回到花婉兮身边看能否帮得上忙，好早日收回这些没有人性的傀儡。

　　花府之中，阎明镜经过应千行的讲解，又反复确认了一些问题，才渐渐地熟练了操作的流程。而翎鸢因为是妖怪，本就对道术有所排斥，所以学‘浮生’的咒语学得慢了些，但到底也是掌握了。

　　清回回来的时候，花婉兮与阎明镜、翎鸢三个人正聚首讨论。

　　应千行待清回落地，便首先问道：“怎么样了？外面的情形？”

　　清回用力摇头，她相信从她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外界的人类处境有多糟糕。

　　她凑近花婉兮那边听了听他们的讨论，又返回来对应千行和宜君说道：“我们就这样等着花大人他们想办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经得住等，京城外面的人类可经不住呀。”

　　“可我们有什么办法，虽然我是个大妖怪，但我对道术一无所知啊……”宜君沮丧道。

　　清回想了想：“我想采取一些行动，尽可能缓解傀儡带来的灾难，同时也为花大人他们争取到研究出策略的时间。”

　　“清回有什么想法吗？”应千行问道。

　　“兰谷听了花大人的话，正在派出妖怪帮人间抓傀儡。可是他们毕竟力量有限，所以我想，能不能促成一个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分成小队，分派傀儡之祸泛滥的各地，帮当地的百姓控制一下傀儡。一方面可以保护人类的安全，一方面花大人也可以更游刃有余地研究‘浮生’，不用掉那么多头发了。”

　　“我觉得是个办法。”宜君思索后说道，她转头看了一眼花婉兮，后者正在揪着头顶的头发，同另外两人争论着什么，“花大人已经太辛苦了，作为她的首席使役妖，我有义务替她分担，所以联系妖怪和除妖师的事情，就由我和清回来办吧。”

　　应千行亦赞同道：“你们两个作为婉兮的代表，自然是要替她联系除妖师，那么联系妖怪的事，就交给我和千慎吧。”

　　清回心想着，应千行和应千慎没有一个是完全的妖怪，让他们去联系妖怪似乎有一点不合适，于是她小心斟酌着语气，给出了自己的提议。

　　“不如这样吧，既然我们是替花大人去促成这样一个联盟的，我和宜君作为花大人的代表，自然要分开，一个去联系除妖师，一个去联系妖怪。所以不如，我和千行一起去联系除妖师，宜君带着千慎去联系妖怪，可好？对了，还有花大人的两个徒弟，这种事自然也需要他们出面。怀恭礼仪周全，就让他带领我和千行去拜访除妖师，蘅若面相亲和，就让她带领宜君和千慎去联络妖怪，如何？”

　　清回想得周全，若是一切顺利，此次不仅能促成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缓解双方关系，控制傀儡，还能给应千行铺开除妖师的道路，以及给应千慎介绍妖怪中的人脉。

　　似乎是想通了清回话中的要点，应千行忽然眼眶一红，脉脉微笑。

　　当晚，四个人就聚在花婉兮书房里，写拜帖的写拜帖，列名单的列名单，无休无眠地忙碌起来了。

　　经过几天的奔波联络，呼吁、劝说以及摆出人类和妖怪遭到傀儡凶残杀害的证据之后，妖怪和除妖师共同针对傀儡之祸的联盟迅速建立起来了。

　　志愿加入联盟的妖怪和除妖师，包括兰谷派出的妖怪在内，总共被分成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两个队长，妖怪和除妖师分权，队长直接向花婉兮的大弟子杜蘅若负责，并且每队中妖怪和除妖师的数量和实力相当。

　　清回与宜君仙羽等使役妖考察了各地傀儡状况，制作出了傀儡泛滥程度的地图，十个小队则迅速被派往灾情最严重的十个县城。

　　先将傀儡之祸最严重的地区控制住了之后，清回等人继续在妖怪和除妖师中奔走相告，吸引更多的联盟者，组成更多小队，依次派往傀儡之祸次严重的地区。

　　在此番联合治理傀儡之祸的过程中，清回亲眼看着妖怪和除妖师之间消磨了不少隔阂和猜忌，变得愈发愿意相互协作，也愈加默契。

　　杜蘅若和戚怀恭也在领导联盟的过程中得到了飞速的成长，除去道术的精进之外，安抚、煽动、团结联盟者的能力以及沟通、管理和领导能力都在飞速提升，他们在除妖师中的地位以及在妖怪中的认可度也在不断攀升，可贵的是他们并没有因此就迷失自己原本的性情，反而愈发谦恭亲和，更加招人喜欢。

　　清回不得不感叹，花婉兮看人的能力真是好，培养人的本事也不差。有这样两个有本事又懂事的弟子，实在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