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

　　清回躺在距离京城一千多里的州郡观星台上，歪头对身旁的杜蘅若说：“其实花大人完全不必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毕竟有我们在外面控制局势，她完全可以慢慢研究名画浮生。这样子太辛苦了，刚一研究出办法，就立刻拿到各地去试验，真的太受累了，也不知道她头发掉光了没有……”

　　杜蘅若扑哧一笑，说道：“没办法，花大人就是这样子啊，不愿让人失望，所以拼命去做事……我们花大人真的很厉害呢，从一个完全不懂名画浮生、不懂幻术、甚至不懂禁术的除妖师，短短半个月就找出了操纵名画浮生收回傀儡的方法，真是厉害啊。”

　　清回微微一笑，并没有去纠正她口中“花大人不会禁术”的错误，只是轻声应和道：“是啊，花婉兮毕竟是花婉兮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清回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防止白天漏网的傀儡在夜晚偷袭，清回和杜蘅若约定在此守夜，杜蘅若守上半夜，清回守下半夜。

　　杜蘅若见清回睡着了，下意识地便脱了外衣给清回披上，而后又忽然记起她是梅树妖，是不怕冷的，便低头笑了笑自己，又拿起外衣穿上了。

　　初春的夜晚冷飕飕的。杜蘅若高高站在观星台上，以窥视四方，一站便是两个时辰，冻得她瑟瑟发抖。

　　按理来说，冰冷如刃的风吹在脸上，该会让人愈加清醒才对。可杜蘅若却不知怎的，脑袋昏昏沉沉，意识愈发地模糊起来，似乎身体也变得迟钝了，渐渐地感觉不到刺骨的寒风。

　　杜蘅若在花婉兮手下训练有素，当发觉自己异常时，她立刻怀疑自己中了幻术，于是默念咒语，试图破解，却不知为何，她试遍了花婉兮教她的方法，却没一个有用的，她想叫醒清回，却发觉手臂发软，浑身无力，眼皮也更加沉重……

　　有一道光自天而降。

　　杜蘅若在黑暗中待久了，乍见此光，被刺得睁不开眼。等到她适应了强光，渐渐地睁开双眼时，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子，似乎很年轻，又似乎看不出来年龄。她浑身散发着纯净的气息，与平日见到的妖怪或是人类或是精灵都不同，反而像是曾经在花婉兮带领下在药谷见识过的仙草一般，气息纯正而浓厚，充满了高阶仙君的气韵——虽然杜蘅若也并没有见过高阶仙君。

　　随着杜蘅若逐渐能够正视面前的强光，她这才发现面前女子的衣服居然是没有衣缝的。她诧异极了，望着眼前的女子，忍不住问道：“您是仙人临凡吗？”

　　女子微微一笑，便算是认同了杜蘅若的话。

　　杜蘅若则呆呆站着，忘了问候，也忘了行礼，只顾着看眼前女子翩若惊鸿，仪态万方。

　　仙人不以为忤，反而自然地来到杜蘅若身边，与她并肩站着，像是朋友交谈一般，温柔地问她话。

　　“看你的穿着，你是除妖师吗？”

　　“是的，我是大除妖师花婉兮的弟子。”

　　仙人点点头，又问道：“做除妖师很辛苦吧，大半夜还要冒着寒风守在这里。”

　　杜蘅若连忙摇头，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就是我的责任，是应该做的。”

　　仙人微笑着，继续问道：“人间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观人间战火与妖魔横行，很是不容乐观。”

　　杜蘅若如实说道：“虽然我们除妖师拿战火没有办法，但是人间的傀儡之祸，我们已经在控制中了。京城的大除妖师花婉兮已经研究出了收回傀儡的办法，正在北方平乐县小范围测验，准备改良精确后，就大范围实施了。对于其他傀儡泛滥的地区，也有妖怪和除妖师成立的联盟分队在控制，百姓的情况好转了很多，请仙人不要担心，我们会继续努力的。对了，说起那个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还是清回发起的——”

　　杜蘅若说着，就指着一旁睡着的清回给仙人看，一边介绍她，一边试图推醒她，叫她起来与仙人见礼。可清回却愣是睡死了，怎么都推不醒。

　　仙人失笑，轻轻拍了拍杜蘅若，说道：“无妨，就让她睡吧。”

　　杜蘅若只好放弃叫醒清回，继续同仙人絮絮叨叨。

　　“您别看她只是个妖怪，可她却是个潜心修炼，功德积身，修身养性的好妖怪。她现在在大除妖师花婉兮手下做使役妖，为了配合花大人治理傀儡，建立妖怪和除妖师联盟的提议就是她想出来的，为了此事，她还奔波劳累了好多天，才终于把这个联盟建成了，所以傀儡得到控制，清回的功劳不容小觑，当然，花婉兮的功劳更不能忽视。”

　　仙人正襟危坐听她说话，听到最后忽然抬袖掩唇低笑：“我说你啊，怎么总是念叨着花婉兮和清回的功劳，却不说说你自己呢？”

　　“啊！”杜蘅若像是才反应过来，拍着脑袋道，“对不起，我给忘了。见过仙君，我叫杜蘅若，是京城大除妖师花婉兮的大弟子。您已经见过我了，要不要再见一见清回，她真的是个与世无争的好妖怪，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她……”

　　杜蘅若知道妖怪们终级的目标就是白日飞升修成正果，所以好容易遇到仙人，便千方百计想把清回推荐过去。

　　仙人依言朝清回那边望了一眼，轻声道：“清回是吗……”

　　她细细看了清回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记下了。”

　　后来，仙人就人间傀儡的问题又向杜蘅若询问一番，才终于站起身来，作出告别的姿态道：“我该去别的地方巡视了。杜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会有福报的。对了，你且记得我一句忠告，傀儡之乱最好能在开春前治理好，否则春来有雪灾，夏季有洪水，洪水出妖魔，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拖得时间久了，天人还会降罪除妖师。”

　　杜蘅若严肃了神情，立刻应道：“我知道了。”

　　“那么，人间的事，就辛苦你了。”

　　“是。”

　　杜蘅若应答之后抬头，便被一阵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仙人已不见了踪影。

　　清回在一旁呼呼大睡，杜蘅若自己站在没有了仙人的空荡荡的观星台上，环顾四方。夜晚的风刃吹得她浑身发抖，脸颊刺痛，她开始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于是趁着相遇仙人的记忆还未消散，杜蘅若连忙加大力气推醒清回，没几下便将她叫醒。

　　“嗯？换班了？”清回揉着双眼，迷迷糊糊问道。

　　“清回！”杜蘅若凑在她面前，双目有神注视着她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刚才遇到仙人了！”杜蘅若字字掷地有声，眼中倒映着星光点点。

　　清回乍听之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逐渐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说什么，仙人？你做梦吧？”

　　杜蘅若原本笃定无比，经过清回这一说，她竟然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尽管就在刚才，她的记忆还无比清晰，确定自己遇到了仙人。

　　清回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确定她是在发梦，反倒兴致勃勃问道：“你梦见仙人怎么了？有对你说什么吗？”

　　“嗯……”杜蘅若轻轻点头，“大约是人间的乱象惊动了仙人，才引得她下凡来查看，她还跟我说……说什么来着，好像说是过些时日会有雪灾，夏季会有洪水，洪水之时妖怪祸乱人间，要我们多加小心，不然上天施罚，要有大除妖师出来谢罪的。”

　　“真是个离奇的梦。”清回微微感叹一句，并没有太当回事。她一边替杜蘅若撑好了睡觉用的帐篷，一边说道，“换我守夜吧，你好好休息。如果又梦见了神仙，醒来记得跟我讲。”

　　“好。”杜蘅若点点头，钻进帐篷里去，很快便睡着了。

　　杜蘅若在梦中，见到了随着仙人远走的清回，在启程之前，同她挥手告别。

　　此时的杜蘅若，已经是京城里独当一面的大除妖师了，开了自己的杜府，坐拥使役妖无数。而花婉兮，早已经功德圆满，羽化飞升了。

　　杜蘅若站在自己府邸里，望着清回追随仙人飞入九重天，逐渐远去，逐渐看不见。她忽然有些怅惘，离愁别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许多陈年旧事也一一浮出脑海。

　　她记起了自己刚从除妖师的葫芦中出来的时候，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被辛夷花妖捉去做事，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在她孤立无援之时，是清回和花婉兮救了她。在她漂泊无依、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清回向花婉兮引荐她，才让她成为了花婉兮的徒弟。

　　杜蘅若感慨万分，对自己说：“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清回的引荐和花大人的教导带给我的。做人不能忘本。清回，当年是你将我介绍给花大人，我才有今天，如今我向仙人介绍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你去了仙宫，记得替我向花大人问好，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是她手把手教我道术，我才有今日的功成名就。”

　　杜蘅若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望向天空的视线。

　　“清回，仙凡相隔，我们各自珍重。”

　　*

　　杜蘅若自从遇到仙人的那一晚一觉醒来之后，便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依稀记得傀儡之乱要趁早解决，最好在开春之前，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她也说不上来。

　　但是傀儡之乱的治理渐渐变得不那么顺利了。

　　最初的苗头，是清回在巡视已被关押的傀儡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傀儡的数量多了几个，可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个问题，几天之后，被关押的傀儡在深夜偷袭了看守者，试图进行一场集体逃亡，幸而被清回和杜蘅若及时发现镇压下去了。

　　也是在这时，清回才猛然发觉，傀儡的数量竟然有明显的增多。

　　这个发现令清回震惊不已，甚至一度怀疑傀儡难道也能繁衍后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