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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帝王要公心

肉肉喵 19710字 2023-01-11

  接下来的两三日便只等着白氏下边的人为白允沫筹备答应送到军中的粮药, 子桑也就跟着闲适下来。

  白氏闲的时候便拉了白允沫看个不停, 说着跨岁时清欢楼里的热闹景象, 再其余时候便不得不处理各处送来的册子处理商社的事由。

  “这些事情要是交给我做的话,我怕是做不来。”

  见娘亲又去忙了,白允沫拉了子桑出来于阿城走动。

  于阿城只一条长街, 贯穿东西方向数里,此时不过清晨时分, 许多商铺并未开门, 倒是供酒的店舍整夜没打烊。

  白允沫换回了女子装扮, 长发齐整地盘起,将脸蛋儿尽数显露出来, 头上简叉着些金玉珠饰,身上披着银灰色的狐裘,脚上踩着精致的革靴,贵气菲然, 面上亦是光洁,与原来简陋着装的小医官完全判若两人。

  旁边子桑亦是脱了盔甲换了寻常的男衫,不过为了避免让军士误会,衣饰都是用普通粗麻质地, 不敢着锦。

  一身粗布浅灰长衫亦是衬得身姿颀长, 面容若星中皎月。

  两人似寻常恩爱的男女般并行于街上,相携轻扶, 衬得整条长街都似入了画景。.

  “要是就到这里就好了。”

  白允沫手被子桑握着,踩在薄雪中, 隐约听得脚下有冰渣作碎的声音,觉得心神欢喜:“就到这里,不用再回去军中打仗,寻常度日。”

  子桑紧紧她的手:“往后有得是机会。“

  而眼下的仗却是不得不打。

  路过一酒栈时,里边正有群宿夜酗酒的退役甲士,本就醉眼迷迷的,见了白允沫这等艳丽姿色的人都哄笑起来打趣着。

  两人不作理,只旁丛而过,不过很快几个甲士中便有认出了子桑的:“那个不是将军随侍么?”

  于是起哄的势头便大了,几个酒醒些的就来拉子桑要入座。

  白允沫久居烟花酒巷对此也不拘泥,点头与子桑说没关系,便双双入了座。

  倒是急坏了旁边原本跟着的管事和侍女,小姐这般高贵的人怎能与这些身份低微的甲士同座呢。

  “随侍真是好福气,有这般可妙的娘子。”来倒酒的甲士带头夸了起来,其它人等都是附和。

  子桑只说不喝酒,这些人不依:“我等虽然不及你地位高,可出了军中大家便都是平辈,怎可看不起我等。”

  “就是了,我等负了疾,不能再相与同战,只以酒话同袍情,昭和老弟不要嫌弃才是。”

  “是啊,是啊,我等在军中好几年,也没见过几个大官,难得这般才能见个像样的人物。”

  .

  提了这么句,旁边就有七八分醉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一条胳膊应是战时被砍去,只余一手抚桌,以额撞桌,痛哭不已:“他人高官福禄,只我断臂残生,老天何其不公。”

  众人一时皆语塞尴尬,其实座上多数都是如此,于军中出生入死多年,即有战功也于今朝尽飞灰。

  因着子桑答应过白允沫不随意饮酒的,这会面前又都是有几分醉的人,不知如何推切。

  正为难时,却见白允沫托了酒碗说:“我夫君酒量不甚好,我代其来饮便是。”

  见小娘子愿意饮酒,大家便开怀起来,边饮酒亦说起各自欢喜忧愁之事。

  子桑暗暗有些担忧凑近白允沫耳边说:“一会你便要醉了的。”

  白允沫微微摇头,同是情声回她说:“不是有夫君护着我么。”

  如此往来几盅热酒,大家便更加熟悉起来。

  子桑问他等往后作何打算时,大家便各显现出不同的神情来。

  “我家中父母兄弟尚在,日子过得倒也还好,只是娘子却是入征前才娶的,怕她看不起我这副模样。”

  说这话的人不只面上有伤,腿也是瘸得厉害,人却爽朗得很,话也多。

  白允沫说:“女子所求不多,你对她好,日久情深,不至于嫌你的。”

  “有弟媳这番话,我这心呀,就又安落了些,吃过这巡我就自个赶路回去了。”

  说罢汉子就饮下大碗酒,哈哈而笑。

  旁边一头上纱布还未除去,齐腕断掌的少年郎却忽地哭出声来:“大哥你好说还娶了妻,像我这般本就是爹爹当年死在战场由老母含辛养大的男儿,如今孑然残身归去,不知老母作何等心思。“

  “哎,那有什么,你大不了也就只有老母要侍候,我上有老,下边还有三个不到十岁的娃,如何挣口活还是个事儿。”

  “反正我无亲无故,就此自生自灭了,能活多久是多久。”

  旁边送酒送得满面生花的老板嘿嘿上前的笑说:“战事害人啊。”

  如此几轮酒敬下来,甲士连连睡倒好几个,白允沫亦是有抚额微是摇首显出醉意来。

  子桑起身扶了白允沫:“就说不能让你逞强。”

  换作是她,这几碗酒自是醉不到哪里去的。

  白允沫笑着叮嘱旁边管事帮着把一干人的酒钱都结了,才倚着子桑踉跄出得店栈。

  转眼看天色,已然从早到了中时,喝了半晌的酒出来寒气迎面脸蛋便红了半数。

  子桑摇头一把就将人横抱起来往住的客店方向走。

  白允沫醉得只笑:“他们都说你好福气,有我这样的小娘子。”

  “可不是我好福气。”子桑额头点着把白允沫绯红的面,心里也是暖暖的。

  回到店中时,子桑怀里的白允沫已然揪着她的领儿睡了过去,正遇到白氏从楼下来,闻见两人身上的酒气摇头,然后与子桑说:“一会你来,我们说会话。”

  子桑应了,便把白允沫抱上楼内房间放到床上又亲手给她解了裘衣。

  令人打了热水来给她抹了手儿面儿,侍候妥了才下得楼。

  白氏已吩咐备了酒食在桌上候着,她旁边仍是如影相随的颜兰。.

  经白允沫私下与她说了,子桑大约才知道,白若每去一个地方,身边的女人便是不一样的。

  比如白壁城便只有一娘,景州是颜兰姨娘,还有浮州是达奚……

  总之大约许多州府名楼里都盘锯着一个姨娘,子桑心里无不是惊叹,白氏这般做法,可是比帝王养妃还得心应手些。

  通常一个姨娘管着一州名下的许多酒肆不得轻易离开当地,于是白若便四处走动往来与多名女子交好。

  “没想到我等缘分这般深。”白若亲自与子桑倒了热荼,端视她一番,才再说:“你与你娘亲却是不大像的。”

  “嗯。”提到娘亲,子桑面上不禁黯然许多。

  她与娘亲不像的,或与公父像得多些,眉宇里多英姿气概。

  白若淡然笑着转开话头另说:“来了这两日倒越发觉得沫儿整个心思都在你身上,让我这个远道专程来看她的娘亲好生羡慕。”

  “沫儿也是惦着夫人的,那日在军中听说夫人要来,一时便哭得很。”不知为何,与白夫人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有些紧张。

  前两日每次见白氏夫人时允沫在旁边,但凡她娘亲哪里说得不大对了便顶回去,这回少她不在,手心便是一片汗。

  白若亦是笑,想起白允沫少时的事儿来,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向来爱哭的,小时候喜欢学人家娇弱的样子,学着学着落泪的功夫倒很是厉害,毛病也一下子改不过来。”

  颜兰亦是说:“其实那会可任性了,不过后来自怯潮湾走失归来后整个人就变乖很多。”

  白允沫逢从那次出走,在外边呆了整整一个冬季,再回到白氏时便变得乖巧许多,不再整日任性,甚至缠着罗仲每日习医,如此年纪轻轻出去也亦能担得起圣手之名。

  提到怯潮湾走失一事,子桑头更是低了许多,那时若不是她作同犯,哪里会有走失之事。

  白氏当年也在走失一事上大费了许多周章更是心力负累许多,提到这事便都有些伤感,白若于是笑笑:“所以说人自有其命数,福祸不定。”

  在白若心里却并不觉得白允沫不任性了就是件好事,她要的是一个能撑起商社的女儿并非甚神医的。

  白若为子桑碗里添了菜,问话时笑盈盈的,举止端庄自然:“只是不知世郡此番诈死朝堂,日后这仗若胜当如何去向,这仗若是败,又当作何安排?”

  “尚为定下心来。”子桑手心的汗意却是更加明显了,竟不大敢拿眼去与白若对视。

  白若的意思决不是单单只问她的打算,更是有问到要如何安排白允沫。

  在她看来,这和白允沫问她有着莫大的不同。

  倒也是被白氏这般一问,她便有些愣了,白氏家财万贯,她子桑若弃了世郡这身名头,却是甚也没有的。

  届时便方方面面都人倚仗白氏之力,如此心里便有些发虚,总不好说要与允沫置院安家罢。

  再一个,若是败了,又当如何呢,她从未想过会败的。

  “此次有周将军领兵,葑岩皆有增兵前来,不会败。”

  白若放了筷箸,淡淡说:“两国交战,凡事皆有可能,我是商人,讲究实际。”

  “夫人如何看?”

  “战事如何我不大想管,只想知世郡究竟是要过布衣生活,还是手握帝王之剑,走上王座。”

  白氏夫人问话直接了当,并不多绕圈子,言语里亦不曾有波澜之色,即使问的话涉及朝堂禁语,亦未有规避之意。

  子桑也放了箸来答:“眼下战事要紧,且朝内纷争不休,我若是挤身其中,必也难以自保,或需慎思再作打算。”

  “那么世郡仍旧是有意为王。”

  白氏浅笑,提荼壶又是给子桑斟满一杯热气盈盈的清荼。

  捏杯的指尖灼灼发烫,子桑被问住了。

  白氏夫人说的亦没有错,她心里或许还是想成为国君的罢。

  尤其方才越发惊觉,自己离了世郡这样一个身份,其实是一无所有的。

  她向来一无所有惯了,原以为忽然得到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也是没有所谓的。

  至今却仍是会发现大有不同,尤其与白允沫在一起时,便有种相形惭秽的感觉。

  白允沫身为白氏少主尚且有行医济世之心,她身为王室血脉不能舍身为国不止,竟还总想着倚仗白氏的财富自行逍遥。

  思及至此,头便又是再低了低。

  像周载说的,每个人都应当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此天下方有秩序,有秩序国才能定,民生才会安。

  她本就应该在世郡的位置上站稳,为自己所有做的事情尽心尽力的。

  只是她现在的局势便如王爷爷所说,能避则避,不然即使以王室血脉顺了位,也只招惹祸端。

  来答白氏说:“为王之事,且艰险阻,不强求,盼战事能顺利结束便好。”

  白氏扶着旁边的颜兰起身,两人并身打算上楼,她转过头笑了笑与子桑说:“我未曾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他日你或会涉险行事,若有那么一日希望你能多为允沫安全着想,护她周全。”

  身居要位,能自弃之的人的不多,白氏便也是如此心思来忖想子桑的。

  她多次有来劝白允沫,待天下事定再与子桑合聚才是保身之举。

  可是白允沫那样的人儿,哪里有想过甚后路,一刻也阻她不得,打定主意了,不管这个世郡去哪里,成为何等的人都要跟着。

  只能希望这个世郡行事的时候可以多想想白允沫了。

  上得楼里,旁边颜兰说:“虽她话里意思还是有几分要登大位之意,面上却仍是存着几分犹豫的。”

  “我记得她小时的模样,打小便有这犹疑不定的毛病,心里不通透之人,遇事必然举棋再三,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难免如此,何况这又关系重大,干系着天下万民,但凡有些良知之人,都怕自己不能胜任,从而惶恐罢。”

  颜兰扶着白氏就坐于软榻,自己于旁边为其揉着肩,笑问:“若是让夫人选的话,可敢有帝王之心?”

  白氏摇头:“这等话也敢乱问,不怕被人听了说我谋反。”

  颜兰不以为意:“妾身想听夫人之言。”

  “我不过是商人,凡事唯利至上,做帝王要公心,为的是天下万民的利,我做不来。”

  “子桑有公心?”

  “至少她姓公,已然能让半数百姓有臣服之心。”

  侍女点了安神的香炉,颜兰便没有再往下来问,拿了一方绒毯给白氏披上,看着闭睁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忍不住轻叹。

  白允沫还未醒过来,子桑拿了小凳坐在榻旁,手撑着肋边,就这般盯着她看。

  面上的绯色霞红已然退下来大半,白允沫脖子稍稍侧向一边睡着,包围曲长的睫毛不时轻抖。

  子桑拿手摸了摸总也微微煽动的睫毛,忍不住笑,过一会坐得久了便也困意上头,不知不觉睡下。

  到白允沫醒来的时候,子桑正趴在床榻边也没盖个东西,只手拢在被里握着的手,只轻轻一动,整个人就醒过来。

  “这般什么时候了,我似睡了很久。”

  白允沫平日也饮些小酒,却总也适量而饮,这次饮得多了些,撑手坐了起来。

  “已经入夜了,你睡了整天,我让人送些东西来与你吃,啊……。”子桑手刚抬起来便麻得很,本就一直屈膝坐着,身子一下子动弹不能。

  白允沫见子桑眉头拧得厉害手僵在半空中,大抵知了,赶紧下来帮她将血气归顺,轻揉关节处,时不时还紧张地问声:“好些没?”

  子桑明明已经缓了过来,可低头看见白允沫这般着急的样子很是难得,便还是皱着张脸说:“麻。”

  忙活了半日,子桑手慢慢放松下来却是捉住白允沫的手扯到怀里,轻声与她说:“我忽想起来,有件事我们可是一直未办的。”

  “何事?”

  “你倒是想想。”语罢,便低了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如此便明了。

  新正以来,因着阿柱身死之事,两人心中戚然,便未曾有过鱼水之好。

  如今距新正也半月多了,又恰于客店之中,物事齐备,被帛暖和倒也是应景之时。

  白允沫虽自小出入青楼中,听多交合之事,也早有意将身子交附于子桑,以往在床侧之时,情动使然想要,自不曾细想。

  如今正儿八经的说到这事,心里却有些突突的跳,毕竟这破身在其它女子口中说来都是会令人难受的。

  子桑见白允沫两颗白牙咬着粉唇,竟在这个时候露出怯惧之意,不禁拿手刮她小鼻子说:“若你不想要的话,那我还是按以前那样便好了。“

  白允沫连连摇头,可是仍是觉得很为难,不想让子桑看见自己的表情,于是抱着她,将脸埋在她脖子里:“虽然那样也舒服,可是……可。”

  另外别的她也不知道如何说了,子桑手揉了揉她的肚子:“好啦,先吃饭吧,你娘亲今日都还没怎么见到你,一直在楼下等你醒来。”

  白若见了她第一桩事便是说她不该与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喝酒。

  “不碍事的娘亲,我其实在军中便与他们有打交道,只是她们不认得我罢了。”

  白允沫连着两顿没吃,已然饿了,接了筷箸便低头来吃饭。

  吃过饭大家小坐半会,子桑说:“按着原本商定好的,明下午收拾好便回军中。”

  白氏其实早知这件事,只是千里迢迢难得见允沫一面,才不过三四日功夫,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这般快。”

  为了让白氏安心,子桑即说:“若一切顺利的话,明春时允沫便可回家,或战事前我先将她送回来。”

  “那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回来。”白允沫听到子桑话里的意思是先把她送回来,当即便不乐意,持反对意见。

  “若真是开战,军中那般乱,你们谁也顾不来谁,你在她身边岂不是平添许多麻烦。”白氏顺着子桑的话,面目也一时严肃起来,想唬唬白允沫的。

  “那我不管。”白允沫仍是不听。

  如此一番争端下来,白氏只能摇头:“白养了。”

  再又再小叙一会后白氏与颜兰二人本来要走,可是白允沫忽然喊了声颜姨。

  两人便一起停下来,白允沫声音慢慢便低了些说:“我有点事儿想问你。”

  白氏这般便有些不乐意了:“当着娘亲的面有何说不得,还要私下问。”

  白允沫不依,上来把白氏几步推到了木梯上:“这事我要问颜姨。”

  见白氏都被赶到了楼上,颜兰倒觉新鲜,虽然她往时一年也能与白允沫见上那么几面,可到底不算很亲和,想不来有甚事是可以问她而不能问白氏的。

  白允沫又让旁边的侍女一干人后退了些,才悄悄声的拉着颜兰问了好些事情。

  白氏其实也没上楼,悄悄探了头下来想要听些什么,可几个人神神秘秘的竟听不细,于是只等颜兰回来房里后她才问的。

  “沫儿问你何事了?”

  “唔,大抵就是行房之事罢。”

  “我以为她们应该早就有点什么了。”

  “我原也以为,不过好像这才是真的第一次。”

  “让你教她二人?”

  “可不是,沫儿约摸是道听途说怕痛罢。”

  “……。”

  “怎么的不说话了?”

  “哎,总有种女儿要给人家糟蹋的感觉。”

  “这大概便是因果了,省得你白氏总也玩弄女子感情。”

  “你看你们,三言两语便略有酸意。”

  “原本就……嗯……。”

  想白氏向来都是居人之上,哪里有想过今日原来她女儿居甘为她人身下。

  如此甚是怅然,不过诸事随心,我自有红鸾相配,花语交泰开出一抹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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