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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总是心虚得很

肉肉喵 20105字 2023-01-11

  天下第一险关, 易守难攻。

  东西两边接悬崖峭壁, 延绵数十公里, 崖高三十余丈,险不可攀。

  再难守的险关,也只怕有心人, 比如池羽这样的君王,耗时十载, 囤兵积粮, 初冬入天寒之地, 居险待戈。

  转眼已经是新正十七日了,东池在回风谷口的工事仍然在进行着。

  工事或而从效果上来看, 仍然是比较慢的,每日才减几寸厚度,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开春前完合可以把整个崖壁掏穿。

  子桑仍旧趴在崖边探出半个身子, 往工事上拉弓射箭,多天的厉害下来,她几乎可以抬手便射,准头让其他甲士乍舌。

  又一箭射下名东池的银甲兵, 子桑摸到旁边已然没有箭了, 于是站起来稍事歇息会。

  在他们的后头,正是一队负责垒砖的南凉甲士。

  化水凝冰, 一块块得十几个人才抬得动的冰砖被慢慢堆砌在崖边。

  营中几乎所有的甲士都参与到了崖境线的修驻里里。

  整个崖境线经过几天的努力后陡然高又高了四王丈。

  而在回风谷口处,除了留出一定范围供弓箭手射箭, 也同样在后方堆叠冰砖。

  如果下边的土石被东池挖穿的话,这些冰砖估计也能砸坏一大伙敌人。

  凡事都有两面性,冰砖带来的破坏力也会是明显的。

  到时候冰砖可以很好地毁坏东池架在下边的攻城梯,也同样相当于给了东池一个更高的地基。

  届时的掉下去的势必形成一个斜坡,东池士兵只需要等上几日等这些坠落的冰砖冻成一块就可以往上爬。

  所以加强防守线的高度并没有很大的用处,还是需要援军。

  可是葑州迟迟没有送来会兵的信,连发多封崔诏都不曾见动静,偶有回复也是说正在筹备。

  军中一干部将最近都有些跳脚,不断骂那个负责领兵的马将军。

  说他往时都是用兵神速怎就偏这个时候怂了。

  周载也有些沉不住气,天天让子桑再发信问,再发信。

  夜里回到营中时,一干人正在军帐里边搓手搓个不停。

  “必须找个人去接应,不管是十万还是十五万,备没备齐人,都应该先调一些过来,谁知道东池那边是什么打算,万一先发制人呢。”

  况旬说着连连拍桌,眼瞅着回风谷口的工事越修越高,他胡子也是越吹越高。

  他守了这么多年的景玄关,自然看不下去,这一处要是崩了就是个大漏洞,外边想进来轻而易举,还谈什么天下第一关。

  众将都同意这点,现在全营都知道东池兵力倍数于我,若没有援军的话,到时候交战,无异于卵石相击。

  最后商定了由一名副将,点兵五百前去葑州崔兵。

  左副将站出来问说:“可是若对方说未备及十五万,有故意拖延将如何?”

  这说得也没错,都是手里带着重兵,官压不得官。

  “我们这里有王印诏书,届时你持王徇剑前去作令便可。”

  子桑这时候方想起来自己手上的两件东西,王印可诏令天下,王徇剑亦是王室信物。.

  庆僖公在这事上本就是点了头的,因而有大诏书并未有甚不妥,以王徇剑作信物,对方也说不得什么。

  周载点头,于是当夜便拟了相关的文书。

  子桑还是头次打开出白壁城时带出来的那个盒子,尚记得它重九斤九两。

  一方白玉环刻四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把印翻转过来,上刻着受命于天,社稷无疆。

  传言天下统共只此一枚大玉印,曾经诸国被东西南北四方征服时,东西北三面按先民冢起兵时的约定认南凉国主为天子,因而此大印以无疆来替代天下疆界本一家,受命于天。

  隔代忘事,诸国甚至连一些小侯属,慢慢到后别被都自封边界不相与往来,再到后边兵戈相交,渐成世仇。

  拿来于写好的大诏书上盖下印,二日早连同王徇剑都交于了负责的副将。

  此去封州往来怕也要个把月,但愿诸事随顺。

  最近风雪慢下来,按着以往的经验推测应该都不会有大的风雪了,分了一批军马出来专门护送这些就近送到太阿后后边的于阿城,再往各地送。

  负责照顾伤兵的白允沫如此便轻松了许多,每日子桑不大的时候就来看看阿飘或者和石竹聊天。

  “它的肚子已经开始鼓起来了。”石竹把分给阿飘的肉拿锅里烧熟了又给它跺碎才装盆里推到它面前。

  大雪也调转脑袋凑前来吃,给石竹拨开:“作为一头公狼怎么可以和家里娘子抢食。”

  白允沫也抱歉地冲大雪笑笑,揉着它的脖子说:“这是给阿飘额外加的,你刚才吃过生肉了。”

  大雪于是就倦倦地把脑袋搁到了地上。

  “阿沫,有给你的信。”

  李巨力气吁吁的,把信交到白允沫手里,他刚从崖境线上驻完墙下来轮换吃饭,正好轮遇到在分发家书,他就把署名为阿沫医官的信接着跑了过来。

  白允沫还没来得及说声谢李巨力就飞也似地跑了,看着他这样,白允沫只能叹气:“只要军中有活干,他总是第一个带头。”

  “那不挺好的嘛,很多人都喜欢和他做朋友。”石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闷闷的,倒一点没有欢喜的意思。

  自从新正岁首后,李巨力身边就多了很多朋友,毕竟他可是和将军同桌吃跨岁宴的人呐。

  尤其那天周载和况旬出去敬酒的时候,李巨力帮着扶况旬将军,许多人都看见了他,于是后来他无论去哪里都会有人指着说:那天和周载将军一起来敬酒的不就是他嘛。

  声名大噪起来后,李巨力干活也更卖力气了,从早到晚,别人干活的时候还偷个懒,他连吃饭都要比别人快上一倍。

  如此石竹基本就见不到他的影儿,还有那双他纳的鞋李巨力也就没怎么穿过了。

  白允沫见石竹有几分失意的味道,用手里的信拍拍他的脑袋:“你呀,没事就多上校场练练劈桩,少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石竹刚想说抱怨自己劈得满手泡时,就又见得伙房里的老师傅拎了把大勺进来,吓得他抱头便跑了。

  摇头,白允沫笑着将信筒打开,那是支漆白的铜管,上边还刻着白氏特有的标识,不过军中人多糙俗,并不识得。

  信正展开,眼前便是一黑。

  一双冰得发凉的手,红唇微是勾起,人顺势倚上去,转头就准确地亲上了身后人的侧脸。

  那双手还是没有放开,两瓣软唇在她嘴边盘桓一会,然后问说:“你就不怕认错人?”

  “怎么会,我知道是你。”

  “如何见得?”

  “嗯……。”想了想,白允沫说不上来:“反正便是知道了,一碰到你呀,身子就会软软地,像现在这样立马便要躺到你怀里。”

  子桑这才移开手,边捏着她的脸蛋,一手搂着她的腰盯着面前一方信问说:“写了什么?”

  “娘亲写来的,我还没看。”

  白氏来信说,最近听闻边关正往于阿城回遣伤兵,她正好在通州,两三日便可达于阿城。

  “娘亲说想见我一面。”

  让她与援送伤兵的护卫队一起,然后到时候想回到宫营中或者随她一起回白壁城都是可以的。

  自阿柱一事后,她心里这些日子一直也不曾通快,加上又是新正之时,子桑又是连日在外,她确是倍感思亲。

  “那便去见罢。”

  子桑想了想说:“我或许可以陪你一起。”

  “你不是每日要出去射箭?”

  白允沫说的时候,面上却是有些委屈的。

  新正六日后子桑每日起早便背着弓走人,晚上回来倒头就要睡,两人基本话都说得少许多。

  子桑这会也是趁着歇岗这会跑回来,见白允沫这般不得意的样子,咬着她耳垂说:“不放心你。”

  不过到了周载这里,周载也是说:“我不放心。”

  泊玉之事仍旧令人心有余悸,要不是有那个阿柱在,他答应王上要保护好的世郡便会在他喝得正兴头上的时候被杀了。

  子桑意思于阿城本就地处僻静,而且他们混在一群伤兵当中也不会被人注意的。

  “再如何,遣退伤兵的事情都是有专门的人再负责,你作为一个随侍混着出营已然是违背军规的事情。”

  白允沫也进了来:“如果白氏可以购送物资赠予,让将军随侍前往接收的话,也不算过份罢?”

  周载多少还是有些动心的,白氏原本送的那些药物便是派上了许多用处,虽然军中没大缺,可细节上的东西却永远也不嫌多。

  最后还是摇头,与子桑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于阿城。”

  子桑执过白允沫的手握在掌心说:“无他,只是在意她罢。”

  然后两人就这般没羞没躁地对看一眼,都笑。

  周载把两人都看了遍,不知说些甚好,只甩袖手去了:“ 七日之内与护卫队一同赶回。”

  于是二日时便赶紧都稍作了收拾,帮着护卫队处理伤兵。

  能骑马的便骑马,不能的就只能被一齐塞在大板车上,前边马拉,后边人推。

  子桑招了大雪一起,后边的阿飘也要跟着,如何也拦不住。

  幸而肚子还鼓得不明显,想到路上也走不快,便装上他两个的肉食一起上了路。

  只是路上总也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不时来看阿飘,两头狼总也在那里脖子蹭脖子滚来滚去,好不欢快。

  “我想让我娘亲把阿飘带回白壁城。”

  白允沫微微叹了口气:“在白壁城好照顾,在军中还是有些委屈它。”

  和大雪不一样,阿飘自小就像个贵宠,吃得精细,睡得温软,每天还有姑娘们给它顺毛。

  在白允沫看来,到军中后怎么觉得阿飘瘦了,加上现在肚子里有小狼,她自更多担忧。

  行一日下来,负责此趟护卫的兵长吩咐就地生火过夜。

  大家四散开来去附近捡些干柴,护卫队人并不多,伤兵又不大能干事,即使能做事都因着要回乡了,面上全是忧愁色。

  这些事只能由护卫队里边的人做,白允沫和子桑自也不好闲着。

  因此处本就多有野兽出没,兵长吩咐不要分散得太开。

  白允沫给两人用火把照着光,子桑同快手颁捡枯枝。

  大雪忽在地上闻了闻便不安地围着地面上一处有些微凹的地方低吼。

  “子桑?”

  子桑这便转了过来抽出将地面上的雪划开一些,再往下看时就吓了一跳。

  又另外叫了几个人来帮忙才把雪层都挖开。

  雪层下边的正是阿柱平躺着,旁边阿玉侧身抱着她,因着都冻住了,除了面色微白,其倒与平时样子相差并不远。.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那日他们本就有想过泊玉的意思,只是真亲眼见了这幕还是难免心有悲戚。

  “重新挖个深些的坑把两人入土罢,不然一开春雪化去一些就都露出来了。”

  子桑又叫了人就地往下深掘半丈,见了土才把人放下去。

  白允沫从旁边把那柄于泊玉怀里掉出来玉骨扇放到两人中间。

  回到驻营处,升了火,白允沫与子桑肩并着肩,盖着被剪去一角的虎裘,她问子桑:“你说有来世吗?”

  有来世的话,阿柱和泊玉还会不会遇到呢,会在什么地方,如何开始。

  “有罢。 ”以前总听说有轮回的,只是这一世泊玉杀死了阿柱,是因为上一世阿柱欠泊玉的,还是说下一世泊玉欠阿柱的呢?

  这等事,主持才会知道罢。

  主持是代替佛主给人答疑解惑的,子桑摇了摇头,不去想往事。

  一路无风雪,两日就到了于阿城,城里因着连续被送来好多作兵,当地官府已无处收容,许多都是挨着城门边搭了帐住的。

  有些伤兵不愿意回家,有些还在等家人来寻,还有些本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就打定主意就此赖下去。

  他们这一队人马刚进城时,迎面就看见有华丽的车驾候在道旁,两边的奴侍衣着光鲜照人。

  只是一眼看过去,华盖轻车,奴仆盈袖,富貴奢豪,再旁边都是些衣衫单薄,肢干不全的甲士,两相对比,人间心酸尽现于此。

  负责拉应少主的管事眼尖,一眼便认出自个家少主,前来相请。

  “不必了,娘亲在哪里,我骑马前去,车驾,你等先回。”

  管事的显然为难,直到少主自个挥鞕去了,他才挥手让车驾往回。

  子桑与兵长了后续会面的事宜后便打马跟上白允沫。

  此时的于阿城四处都被一层薄雪盖着,街上走动的百姓少之又少。

  若是看到有人影走动,必是无家可居,腰里勉裹着些遣返时发的银俩四处寻酒消愁的伤残甲士。

  于阿城小,只一条长街到底,白允沫只往最大的那间客舍去了。

  记得来的时候也是住的那间,在那里遇到的泊玉,也阿柱拉着她的马儿死活不让走了,他说:“少主,再走要出事的。”

  却不知这一停也是停出一桩事和一桩情。

  远远隔着街上薄雪,便看见客舍前立着个身披银色狐裘,盼首张望的人。

  近前勒了马,白允沫跳下来就扑上去,几乎把守着客舍门口的白氏掌首扑得摔倒在地上,好在边上有人扶着,不忘打趣:“即使是见帝王的面,也未见得这般难。”

  “颜姨。”白允沫向来好哭,见了白氏,再又见了向来亲近的姨娘,眼眶又湿了。

  倒是子桑有些郁郁儿地下了马,这白允沫进了城便好像把她忘记了般,一路跟着她过来,也不见她回头招呼声。

  “子桑见过夫人。”这大概还是事隔六年后头次见礼。

  白允沫这时还枕在她娘亲怀里,这时才转过头来,拿手背抹掉面上的泪

  大约这才想起来娘亲应该不知道子桑会来,于是说:“对了,子桑陪我一起来的。”

  “不必拘泥,先进去罢。”白夫语色温润,招呼了进屋。

  坐下来再看白若时,子桑的不由得笑,然后说:“夫人倒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仍是貌美惊人。”

  旁边坐在白若旁侧的人面有讶异,笑说:“我记得听白允沫小时说起过你,她总说你傻乎乎的,没想到嘴其实这般讨喜的。”

  “允沫小时候说的话没几句是能入耳的。”

  白若说话时将一块不过巴掌大小卵石暖玉递到允沫手上,眼睛总也看着自己家女儿:“叫为娘每日担惊受怕。”

  白允沫立时又转过来交到子桑手中:“快捂着,这个不止暖,捂久些,手上冻淤很快便能解。”

  白若这才坐正身子,叹气摇头:“女大不中留。”

  子桑嘿然,将卵石放回白允沫手中,然后用手给她捂着。

  白允沫于是笑说:“我夫君还是好的,对不对,颜姨,比我娘亲好。”

  颜兰当下便点头:“不过可不能与你娘亲比,这世上女子实在是太多都比你娘亲好。”

  “那你又为何还要跟着娘亲?”白允沫其实不懂娘亲身边这些的女人。

  白氏青楼遍天下,其中几个大州府的负责掌事的女子都与娘亲要好,明知娘亲这般花心,却都也交心相与,总说娘亲不好,却偏甘心为之。

  颜兰不以为然,只低头抿了口荼:“哪有甚原由,招架不来你娘亲的路数,便只能随了她了。”

  白允沫还想再说,给白若瞪一眼:“总也拿姨娘们打趣,有没有点样子了。”

  这才吐了吐舌,略过不提。.

  “为何有马车不坐,非要骑马。”

  不提才好,一提白允沫就有泄气:“娘亲你呀,有时候就是太富贵了,我看着就怕。

  现在于阿城好些伤兵我都识得,我给他们治病救伤,听他们讲家里的事情,知他们那样的人就是一辈子也坐不得那样的马车。

  在军中时,我天天劝他们说,富贵由天,心甘便可好活,他们勉还能听听。

  若是他们看见我坐上这般的车马,知我生来便是命比他们好上百倍不止,会是何想法?”

  她不敢坐,总是心虚得很。

  “娘亲,要是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定然也不是这样子的,我肯定也学不了什么神医的,眼前这些都是没有的。”

  生在富贵豪门,稍见贫苦便会觉得难以相信,心里容易难过。

  有时候觉得万幸万幸,我是娘亲的女儿,我娘亲是白氏,有时候又面对那些千千万万为一口饱食流血流汗的人,又生出许多愧意来。

  白若直摇头:“你呀,就是乱些这些,你即生来便是白氏的少主便安心做你的少主是了,天下富贵之人不多你一个,贫苦之人又何止眼前这些你救治过的伤兵。”

  “是了,在世为人,守着自己个的安份便是,不然要人人都像你这般觉得富贵不对,那岂不是个个都不想着好好做生意,好好享乐于世,这美酒又如何会有,奢宅豪庭又如何会有,世道由此岂不变得凄凉。”

  话说到这里时,子桑心念也是一动:“所以权欲也是如此了。”

  “我久惯商道,倒是对名利有所粗见。”

  话说到这里都有了些许意思,旦来听夫人说。

  “有时,世人都在说,要放下名利,放下贪欲,可若真是人人都是同心同德,那才是真正的乱世。比如大家都不贪不利不争不攀比,那么,事事都或适可而止了,要是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日三餐饱便可满足,那谁还去做生意,个个都或而只耕眼前三亩地,美食从何来,衣锦从何来?且不说欲求这种东西能不能克制,但没了欲求便不会知何为极乐之事,天下之人都同心同德同为,不浮不躁不为显耀而活,寥寥度其一生又真算得值么?”

  约是听完这一席话,子桑便大约明白为何颜兰会说招架不来白氏的路数了。

  此话或有悖论之处,不过亦能见白若对世人贪念之好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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