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第一宗惨案发生后，这么多年来，A市的警方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真凶，几乎把明兴区所有跟案情可能相关的男性指纹和DNA都收录过了。

　　为什么仍然毫无线索？

　　想到这里，俞遥突然坐不住了，放开鹿乔的手：“乔乔，我叫了李怀启过来，你在这里等他接你回去好不好？”

　　“你就这么把我给抛弃了？”鹿乔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从鼻腔里哼出两个字，“渣男！”

　　虽然就把人这么扔下有些不厚道，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俞遥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学校。

　　可惜路上堵了会儿车，等她抵达实验楼的时候，许教授并不在，很可能已经下班了。

　　但不知为何，本该在实验室做实验的宿艺，却正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劈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俞遥顿住脚步，重新返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宿艺正敲击着键盘，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抬头瞥了眼气喘吁吁的俞遥，冷哼一声：“舍得回来了？”

　　俞遥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许教授呢？”

　　“哦，她出去取东西了，让我帮她做个表格，”宿艺冲她挑挑眉，“许教授还说要感谢我，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呢。”

　　听到“吃饭”两个字，俞遥突然有点头皮微麻。

　　不怪宿艺露出这样得意的表情，全学院都知道，许教授对学生宽容又大方，特别是对女生，格外耐心温柔，不管大忙小忙，只要是帮过她的，她回头都会请吃饭表示酬谢。

　　俞遥不敢再往下深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知道许教授家住在哪儿的吗？”

　　宿艺手里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瞅她一眼：“你问这干嘛？”

　　“你不是跟她挺熟吗？”俞遥面不改色地说，“我听说她家挺有钱的，但每天上下班却都没有开车，所以有些好奇。”

　　“她当然有车了，还是辆白色的宾利，”对于这些院内的小八卦，宿艺果然无所不晓，翻了个白眼道，“只不过，她就住在旁边的湖滨小区里，所以不经常开罢了。”

　　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地攀爬了上来，俞遥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湖滨小区出入口的所有监控，没错，确实出现过一辆白色的宾利，而且没有停在地下停车场，却直奔着别墅区的私人停车场去了。

　　“俞遥？”宿艺不解地追问，“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那你知不知道，许教授结婚了没？”她回过神来，嗓音微哑，“或者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吧？从来没听说过她的私人感情状况。”

　　俞遥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瞅她一眼：“今晚王导师说了，要加班泡实验室，你别跟许教授一起去吃饭了。”

　　宿艺倒也不是真的惦记那顿饭，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轻声嘀咕抱怨了几句。

　　俞遥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余光却忽然扫到了高高的书架顶层，似乎有个倒扣的木制相册。

　　她眯了眯眼，趁宿艺不注意，踮起脚，悄然无息地伸手取了下来。

　　果然是个相框，估计被主人遗忘已久的缘故，已经积了层厚厚的灰尘。

　　她顺手把它揣进衣兜里，直到走出了办公室，才重新拿出来，细细擦干净上边的污渍。

　　居然一家四口的合照，照片里的许教授还是二十几岁时的年轻模样，个头高挑，脖颈纤长，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太瘦的缘故，脖子上的骨节有些明显。

　　她的身边，站着个扎双马尾穿校服的女孩子，应该也不过十七八岁。两个女生的背后，那面目慈祥的一男一女，居然是已经退休的沈教授，和他如今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妻子。

　　俞遥的心口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拿出手机想要给宗迢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却心有灵犀似的，拨了过来。

　　“宗迢，我发现了个很重要的线索。”

　　“遥遥，程译认罪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俞遥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你是说，凶手就是程译？”

　　宗迢没有直接回答：“今天他女朋友来过一趟，两人就平平常常地交谈了几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改口，说受不了心里的折磨，所以打算自首了。”

　　“本来没人信的。”他哂笑道，“但这家伙，居然详细地说出了他的作案手法，作案工具，甚至连致使陈妍昏迷的那两种药的配方，他都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之前见过陈妍的尸体，他不可能对她身上每一道伤的位置，都那么清楚。说真的，要不是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来第一现场在哪里，我估计都要信了。”

　　宗迢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明摆着不认为程译是真凶。

　　“对了，你说你发现什么了？”

　　“我们学校有位四十多岁的女教授，”等他说完了，俞遥才轻轻地开口，“除了性别，她所有的情况，都符合你之前对凶手的预判。”

　　**

　　当天晚上，在提前联系了沈老，约定好时间后，宗迢跟俞遥一起前往了跟他家中。

　　沈老跟他的老伴一起，住在湖滨公园附近的教师公寓里，跟陈妍出事的那个小区，仅几步之遥。

　　因为俞遥找的理由是想向他请教一些专业上的知识，听闻两个人要来时，沈老还显得特别高兴。

　　他乐呵呵地拉开门，迎着两个人进来，打趣儿道：“我就说嘛，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老伴她虽然记忆不好，但眼光从年轻时啊，就没错过。”

　　一段时间不见，沈老的老伴病情更重了，听到敲门声，她便跟个小孩子似的，害羞地往他的背后躲，好半天才敢拽着沈老的衣服，好奇地探出头来。

　　“叔叔阿姨好。”

　　沈老的眼神微微暗淡，转身拍拍她的手，轻声哄道：“阿岚，哥哥要跟叔叔阿姨们讲正事，你去房间里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老伴撅着嘴，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踢着拖鞋往卧室走去，还弄出很大的动静，以表示不满。

　　沈老显然是习惯了，转头就能乐呵呵地招呼两个年轻人：“有什么问题，老头我只要知道的，一定都给你们解答。”

　　俞遥望着他那一头苍苍的白发，接下去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还是宗迢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跟沈老拉了好一会儿家常后，他突然猝不及防地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沈教授，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问您一下。”

　　沈老的脸色微变，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俞遥，才态度冷淡地开口：“问吧。”

　　俞遥心底的愧疚更甚，尤其是从刚刚和沈老的谈话中，得知他女儿在自己这个年纪就已经去世了后。

　　但她不得不辜负这样一份信任了，只能柔声解释：“沈教授，对不起。上周周末，隔壁的小区里发生了一桩命案，却迟迟没有抓到真凶，只能向您求助了。”

　　“我一个退休的糟老头子，搞生物的，你问我？”

　　宗迢直接拿出了俞遥交给他的那张合照：“照片里的这个高个子女人，您熟悉吗？”

　　看清楚照片里的那个人，沈老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长久地陷入了沉默里。

　　良久以后，他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才颓然地开口：“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是我以前的学生，许清宜。”

　　“她……杀人了？”沈老迟疑地问。

　　这丝毫不意外的表情，让俞遥心头微跳，跟宗迢对视了一眼，才道：“有点嫌疑，所以想找您问问她的一些情况。”

　　“八几年的时候，我跟我老伴，被派往了X市援教，救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许清宜。”沈老缓缓地说，“当时，她正被她的母亲，打得半死不活。”

　　“她母亲是个出入红灯区的女人，生意好的时候，叫上一大堆男男女女到家里乱搞，这孩子，就在旁边看着。”

　　“而没生意的时候，她就想尽办法地折磨许清宜。”

　　“后来，她母亲因为情仇被人勒死在家中，我们夫妻俩当时还没有孩子，见她可怜，就打定主意，想收养她，谁知她拒绝了，说想做我的学生，想出人头地。”

　　沈老见她这么有骨气，心中欢喜，在她的成长途中，几乎是倾尽所学地教她，但谁都没想到，许清宜表面上装得好，其实心底丝毫不觉感激，她的冷漠与对世界天然的仇恨，早在她母亲第一次虐待她时，就奠定下来了。

　　“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们亲生女儿囡囡出生了，囡囡喜欢缠着她一起玩，许清宜也由着她，”沈老的的语气愈发沉郁，“可是，囡囡结婚的前一天，她们一起去了趟湿地公园，不知道为什么，囡囡跌入了沼泽里，因此丧命。而当时，许清宜的手边就是救护绳，她却只是站在岸边看着她，慢慢沉了下去。”

　　俞遥回想着照片上，高挑女人脖颈上隐隐可辨的喉结，委婉地问了个关键点：“许清宜，生理上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她是个双性人。”沈老闭了闭眼，直截了当地开口。

　　当时救出她的时候，没人发现这一点。但沈老是搞生物的，后来，在许清宜的成长历程中，他终于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老年得子，夫妻俩都把囡囡当眼珠子捧着，发现了许清宜的秘密后，他当时就没忍住，悄悄查了她的染色体——

　　果然不其然，XXY，同时兼备男女的第二性征，而且有一定的概率，天生携带反社会基因。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沈老疲惫地摘下老花镜，身子中风似的颤抖着，“明知道许清宜有那样的童年，性格上总会走极端的，我却没有及时留意到，不然，说不定她的仇恨能化解些，囡囡也不会……不会……”

　　“沈老，”宗迢握住他干枯的手，打断他，言语凿凿，“一个人童年的不幸，不是她犯罪的理由，同样，生理缺陷也不是。不是您的错。”

　　等沈老的情绪安稳下来后，他答应了如果凶手是许清宜的话，自己会出庭作证。

　　而后，正当俞遥和宗迢准备离开时，在房间里呆着的老奶奶却突然冲了出来，叉着腰，指着两个人横眉竖眼，中气十足地怒吼。

　　“囡囡！你给我回来，该读书的时候不读书，学人家早恋？信不信我喊你爸打死这个臭小子！”

　　仿佛被中学时的班主任当场抓包，俞遥反条件地甩开了宗迢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宗迢：？？？娶个媳妇儿容易吗我？

　　PS：我尽量下章把这个案子写完，不然真得成刑侦文了。（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