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门，一股长时间未开门的干燥之气扑面而来，年前回老家，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没回来了。

　　她揭开盖在床上、沙发上的布，又拿吸尘器吸了一番，再拿抹布擦了擦桌子。

　　忙完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邮箱叮了一声，原来是李潇潇发了明天要用的PPT过来。

　　她于是打开电脑看。

　　关于法律那几页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习惯性地把整个文件翻完，看了看财务方面内容。

　　非诉律师和诉讼律师最大的不同，就是非诉律师一定要懂一点财务知识。不用太多，看得懂报表，听得懂中介机构在会议上讨论的问题就行。

　　在老张的严格要求之下，她的财务知识虽然够不上考注册会计师，但也差不多的。

　　忽然看到李潇潇负责的关于折股方案的内容，她竟然把合并报表的数和单独报表的数搞混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啊，这个数错了，后面几个数都要错。

　　她赶紧给李潇潇打电话，电话没接通，可能是没信号。想要给孟令彤打电话，又想到她刚刚不舒服，才在酒店躺下，实在不忍心打这个电话。

　　怎么办呢，这是个明显的错，不改不行，想要改吧，财务问题毕竟不是自己的专业，虽然她关注到了这些问题，但也一定要在券商或者会计师确认的前提下才能改的。

　　或者先改一版出来，明天一大早开会前让券商再看看？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改出来，哪怕明天再让券商确认，也比拿一个错误的数据给大家看的好。

　　正在她准备改的时候，忽然听见电脑“嘟”了一声报警，她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来是电量不足了。

　　唉，今天飞机延误那几个小时里，在咖啡厅写东西时耗了不少电。

　　她于是打开包找电源线，发现里边空空如也，才想起上飞机前因为怕随身带着的包太沉，把电源线放进了箱子里。而箱子，此刻应该跟方庭信回家了。

　　真是欲哭无泪，果然是不能投机取巧的，赖以生存的电脑，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她吃饭用的碗，哪怕离开自己一个晚上都要出问题。

　　想到明天早上要开的会，她只好给方庭信打电话：“喂，你到家了吗？”

　　他那好听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到了啊，怎么了？”

　　她斟酌了半天想要组织好一点的语言，此时却罕见地结巴了：“我这边，嗯，出了个问题，明天要用的PPT，我发现有个财务数字要改，涉及到好几张页PPT，但是电脑没有电了，电源线在你带回去那个箱子里……”

　　他轻笑：“这样子吗？你住哪里，我给你送过去。”

　　她没想到他那么痛快就答应，毕竟过来真是挺远的：“那个，确实不好意思，本来是李潇潇的事儿，可她这会儿没接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孟总又动了胎气不舒服。我就没办法了。”

　　她言语间带着浓浓的歉意，他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她给他发了个定位，不一会儿就收到他的信息，他已经出发了。

　　大半夜叫男生给自己送东西这种事，谭知秋还是第一次干。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他的电话来了，说已经到了楼下。

　　她于是下楼去接他。

　　夜色中他背光而立，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看她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个羽绒服下来，关切道：“你冷不冷？”

　　北京昼夜温差大，白天像春天，晚上还是很凉的。

　　她摇摇头：“不冷，就出来这一会儿。”

　　他把箱子拿出来放到地上：“箱子挺沉的，我送你上去吧。”

　　她其实住在五楼，老破小的房子没有电梯，但她不太好意思让他送，对他道：“不用啦，我住的不高，自己拿上去就行。”

　　他把车锁上，车子发出的“咔嚓”响声在深夜里特别明显：“你又瞎扯……你们这楼没电梯，我刚才看着你从哪个楼层下来的。走吧，我给你提上去。”

　　她心中矛盾，都上楼了，等一下自己邀请他进屋吗，不邀请好像没礼貌，可是邀请吧又显得自己太轻浮，再说那屋子还没有彻底打扫，乱得也没法儿见人。

　　他拎着箱子在前面走，问她道：“要改这个问题是财务问题吧？财务问题你也要管吗？”

　　她认真答道：“要管的啊，毕竟我们来跟股东谈，我们大家就是一个整体，无论哪个环节出错都是不应该的。”

　　她对待工作的态度总是让他佩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团队，为了整个项目，全心全意去考虑。

　　终于到了她家门口，她还在犹豫怎么办，就听见他说：“是这里吧？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没想到他主动说话了，不好意思道：“嗯，谢谢你大晚上跑一趟，实在是太晚了没法招待……”

　　他摆摆手，笑道：“我知道的，白天见面咱们再说。”

　　他等她开门进去之后才风度翩翩地道别，下楼去了。

　　谭知秋觉得，一个男人如果能够避免瓜田李下的事儿，那他起码是个懂得尊重女性的人。

　　虽然自己心里也许有些旖旎的想法，但两个人明面上还是同事关系，或者顶多算是朋友关系，相处的时间虽然多了一些，但还没到那种可以半夜领进屋里的关系。

　　说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刚才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他也许是开玩笑或者出于朋友的关心的成分更多一些，毕竟同处异乡，互相帮助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劝自己要理智一点，不要瞎想，还是把项目做好比较重要。

　　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是李潇潇打过来的：“谭律师，找我什么事吗？”

　　谭知秋答道：“是PPT里那个折算股份的净资产数，应该用单独报表的吧，现在写成合并报表了。”

　　李潇潇在那边大惊：“啊，这样子吗？完了完了，我电脑放公司了，这会儿我已经回家了，公司肯定也进不去了，怎么办啊？”

　　不随身带电脑就是容易出状况，哪怕不随身带电源线都会出状况。

　　谭知秋刚刚经历了类似的教训，特别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你先别着急，我来帮你改。你方便在手机上看吗？咱们一边讨论一边改吧。”

　　李潇潇在电话那头看着手机上的资料，谭知秋在电脑上听着她的指示改，不知不觉改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搞完。

　　她把文件用定时邮件发出去给孟令彤，跟她简单说了一下这个问题，告诉她自己和李潇潇已经共同改过，请她明天也最后确认一下。明早孟令彤醒来应该就刚好能收到邮件。

　　弄完这一切，她才踏踏实实地洗漱睡觉。

　　第二天早上便接到了孟令彤的电话：“谭律师，真是对不起，昨天那个PPT，我之前检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那个问题，还是你比较细心。”

　　谭知秋客气道：“没关系的，改过来就好了，潇潇昨天晚上也忙到很晚，我们一起改的。”

　　这个错误是李潇潇犯的，谭知秋想在她上司面前多少为她挽回一下。

　　孟令彤确认了最终版本。谭知秋也赶紧洗脸化妆出门去开会。

　　今天开会主要讨论项目中需要国有股东配合的问题，其中包括国有股权管理方案的报批和历史沿革问题的确认。

　　IPO项目里很重要的一个阶段是把原来的有限责任公司形式变更为股份公司形式。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只有股份公司能够上市，如果原本的企业形式不是股份公司，那么都要经历这个“股改”的过程。

　　而国有股东在“股改”的过程中需要他们的主管部门出一个叫“国有股权管理”的批复文件。

　　正是为了这个文件的问题，大家飞到北京和国有股东洽谈。

　　上次已经和股东的负责人周总简单聊过，加上会前准备的材料比较齐全，这次会议沟通起来也顺畅了很多。但是周总还是提出来一个问题：“明明有两家国有股东，为什么是我们来报这个文件？”

　　申报程序是律师负责的问题，谭知秋答道：“因为您公司持股比较多，根据法律规定由持股数最多的国有股东来报。”

　　周总脸上存有疑虑：“那这样吧，你们先去找另一家国有股东，请他们先找自己的主管部门确认好它那部分股权的事，我再统一报我们这边的主管部门。”

　　老江湖啊，一点别人的责任都不会承担。

　　但他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谭知秋和孟令彤对视了一眼。孟令彤点点头，对周总道：“可以的，我们先去找另一家股东。找完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按照我们今天会上讨论的结果来进行。您看可以吗？”

　　周总没有进一步意见了。

　　从会场出来后，大家站到一起简单安排下一步的行程。

　　陈兴华联系了一下另一家股东的负责人，那边说今天下午领导没有时间，需要到下周一才能和大家开会讨论。

　　在其他地方，也许可以提前一天或半天约一个见面，但是在北京，很难即时约到什么人。地方太大，随便出门都要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大家有事一般提前好几天预约。

　　孟令彤道：“看来我们这周末要待在北京了，下周一再去找另一家国有股东，把事情都办完再回广州吧。”

　　大家没有别的意见，各自散去。

　　方庭信走之前问谭知秋：“下午什么安排？”

　　在广州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见到他，这两天谭知秋想静一静，理一下心绪，于是对他道：“好久没回北京了，我想去所里看看同事，再回家收拾一下房间。”

　　他不置可否，预约她的时间：“下周一开完会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来我们家的公司看看吧。”

　　她没有拒绝：“嗯，下周一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