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缕晨光爬上破旧的窗沿的时候, 邯素正坐在小沙发里打瞌睡。

　　这个星球没办法让小电脑充电, 在他见到的所有地方, 用的电都只能维持生活最低需求, 如果邯素把电偷走了，这一整片虫子们的正常生活都会被打乱。

　　而这两天耗电量巨大, 邯素的电量已经不太够用了, 于是小电脑自行进入了低耗能状态, 缺点是会很困，一天到晚都想睡觉。

　　陆白时昨天是让他睡在床上的, 不过邯素睡得不安心，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床总让他觉得不舒服，小电脑孤独地数着窗外的星星, 想念了一晚上裴旭的被窝。

　　邯素坐在沙发里半小时, 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今天还不能睡觉,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邯素出了门, 干脆利落地用粒子刃切断了楼道门的锁，然后找了一通楼梯, 消防通道已经多处断裂, 小电脑犹豫了一会儿，果断转身去摁了电梯。

　　但是邯素今天有些倒霉, 电梯往下移动了十层，门突然开了，几只虫子站在外面, 和小电脑打了个照面。

　　“？”一只长着镰刀手的虫子粗嘎出声：“人类？”

　　这话一出来，旁边的另外两只虫子立马警惕起来，拿冰冷的扁直状瞳孔盯着邯素看。

　　“……”邯素说：“不是人类。”

　　“你的拟态已经完全人类化了？”镰刀手语气怀疑：“不可能，这里只有几个虫子的拟态可以完全人类化，我都认识它们。”

　　邯素迫不得已，只好转过身，给他们看自己几秒前才临时织成的尾巴。

　　镰刀手和另外两只虫子看过去，邯素后面垂着一条非常非常短的尾巴，雪白色的，形状圆滚滚，长得不像一只虫子，倒像一只兔子。

　　“……”镰刀手也被弄糊涂了：“怎么还有虫子尾巴长这样的？”

　　邯素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它本来很长的，后来断掉了。”

　　虫子智慧不高，被邯素这么一糊弄，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好歹没继续问了，几只虫子进了电梯，把小电脑挤到了角落里，邯素手放在背后，捏住了自己的假尾巴，软绵绵的，连骨头都没有。

　　邯素到了第三十二层，在虫子们紧盯的视线中出了电梯，然后左转，一边在系统里构建地图，一边朝着昨晚在窗外看见的房间走去。

　　等他找到那间房，就见房门外守着几只虫子，小电脑迟疑了片刻，还是没直接过去，而是伸出一小丝粒子网，沿着墙壁灵活地攀爬过去，然后顺着门缝钻进了房间里。

　　守着的几只虫子毫无察觉。

　　邯素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开始感受粒子网移动时的触感。

　　这种没有眼睛和耳朵的时候，很容易让小电脑回想起他的过去，邯素把那一瞬间伤感的思绪打乱，认真在系统里构建出这个房间的设计。

　　粒子网慢吞吞爬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右侧的触感有些毛糙，邯素猜测那是靠墙放着的桌子。

　　粒子网沿着不宽的长条状固体往上爬，小电脑觉得那是桌子腿，很快粒子网移动到了桌面上，似乎还绕过了茶杯状的东西，紧接着，粒子网顺着爬到了一片略微比桌面高的东西上，仿佛还能感受到这东西传来的温度。

　　邯素闭着眼睛，轻轻蹙了一下眉。

　　这是什么东西？小电脑将系统里分析出的物体一一筛去，最后也没发现能有什么东西对应上这个触感。

　　下一刻，那物体突然一动，然后将一小根头发丝细的粒子网压在了桌面上，邯素猛地一惊，立马睁开了眼睛。

　　他竟然爬到了一个人手上，邯素想清楚的同一时刻，立马把粒子网分解了。

　　与此同时，房间门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邯素。”

　　邯素：“。”

　　陆白时语气有些无奈：“我知道你躲在这。”

　　小电脑的秘密行动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邯素表示非常不高兴。

　　他极不情愿地挪出来，便看见陆白时静静站在房间门口，他没有把自己的翅膀收回去，身上穿着一件正式的黑色礼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邯素觉得他不太适合这种颜色。

　　陆白时看了他一眼，说：“进来吧。”

　　邯素进了这个房间，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一点，应该是将两间内室打通连成，房间里堆满了灰黑色的机器，电线和零件都暴露在外面，靠墙的宽大桌面上放着几台电脑。

　　邯素往那几台电脑的方向看了看。

　　陆白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邯素的时候，开口说：“我以为你会更早出来，那些东西根本困不住你。”

　　邯素疑惑地望着他。

　　陆白时垂下眼眸，背后的翅膀也低垂着，一动不动：“你想干什么？”

　　邯素想了想：“我要离开这里。”

　　陆白时：“为什么？”

　　小电脑迟疑了半晌，没有回答。

　　于是陆白时自顾自帮他解答了：“你喜欢裴旭，所以想回到他身边，是不是？”

　　邯素的系统卡了一下，对于这样肤浅的理由，小电脑直觉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反驳而起。

　　他是个肤浅的小电脑，邯素沮丧地想。

　　陆白时沉默了一会儿，绕过满地堆放的机器，最后在桌前坐下，轻声说：“那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邯素：“…………”

　　陆白时也是一只肤浅的虫子。

　　肤浅的小电脑和肤浅的陆白时两相对望，最后还是邯素先开了口：“我留在这里，后果会很糟糕。”

　　如果小电脑始终无法得到充足的电量，那他会褪回原始形态，系统进入冷冻状态，就和曾经度过的一千多年一样。

　　陆白时却误会了邯素的意思，他苍白的面容渐渐染上激动的红晕，道：“如果人类进攻这边，我们也不会怕，反正早晚都会有一场战争，不如趁早结束得好。”

　　邯素完全不能理解，他开始觉得，和人类对话比和虫子对话简单多了：“可是你们赢不了……”

　　陆白时说：“这场战争的目标从来不是赢。”

　　邯素看着他浅色的瞳孔，里面盛着压抑的痛苦和疯狂，像是一团冰冷的火。

　　他们的目标是毁灭。

　　小电脑自动帮他补全了没有说完的话。

　　“你知道吗？”陆白时忽然伸手抚过面前的那几台电脑，笑容有些悲哀：“这几个破烂东西，是整个虫星最高端的存在。”

　　“我们生活的东西都依赖于人类留下来的东西，”陆白时坐在电脑前，语气低而平静，“多少年了？二十年？四十年？虫子们的智慧不高，至少我过来后，他们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陆白时看向窗外，已经将近中午，阳光热烈地洒下来，将窗户上蒙的尘粒照得纤毫毕现，他的声音很淡，是陆白时一贯的风格：“无论是多少年，虫子们都不可能打过人类。”

　　“我曾经想把联盟的最新科技和军校的训练方法模仿过来，后来发现虫子的拟人态太脆弱，根本无法承受高强度的训练，就连我也是一样。”

　　邯素深有同感，小电脑的生物拟态也很脆弱，裴旭稍微一捏他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就能浮出几道红痕，还很痛。

　　“人类布防在虫星之外的防线每年都在收紧，”陆白时说，“我们已经在等待灭亡。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早点结束？”

　　邯素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几台运行老旧的电脑，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能替他们作出选择。”

　　陆白时：“是，所以他们也不能替我作出选择。”

　　邯素想，陆白时不愧曾经是个人类，人类很擅长诡辩，而小电脑就不会这一套。

　　“我是个自私的人，”陆白时突然轻吸了一口气，“我只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够死在复仇的道路上。”

　　邯素盯着他身后苍白的蝴蝶翅膀，那样累赘的东西与瘦弱的陆白时格格不入，他背着这对沉重的翅膀，走在压抑的灰色路途上，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邯素再次因为低耗能状态而感到困倦的时候，忽然感到手腕一暖，是被陆白时抓住了。

　　“邯素，”陆白时嗓音轻飘飘的，落在疲倦的小电脑耳中，感觉像是隔了层水雾，“我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陆白时说：“你像是永远不会生气的模样。”

　　邯素：“。”

　　虽然小电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在系统储存的印象里，显然邯素生气的次数并不少，罪魁祸首是某个讨人厌的人类。

　　陆白时望进邯素湿漉漉的眼睛里，抓着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有些难过地低声道：“如果你有别的想法我也可以……”

　　“陆白时，”邯素短暂地使自己清醒过来，认真对他说了一句，“不要这样相信我。”

　　小电脑并不是个好电脑。

　　陆白时一怔，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炸响，漫天尘土被激起，卷扑在地面的建筑体上，邯素感到楼身微微一震，陆白时倏然放开了他的手，外面的虫子惊叫道：

　　“人类打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对陆白时道：暂且让你一章当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