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素发觉自己好像被陆白时软禁在了楼顶。

　　可以进楼内的小门被一把沉重的旧式锁扣住, 几大圈锁链缠在上头, 楼顶距离下头地面足有几十米高, 陆白时晚上给他送了饭过来, 紧接着很快便离开，临走前还仔细锁好了楼道门。

　　邯素望着他认真的动作, 很想告诉他, 其实没必要。

　　小电脑一刀就能把这锁头劈成渣渣。

　　邯素对餐盘里长得怪模怪样的食物也没什么兴趣, 尽管陆白时说人类也可以吃，小电脑还是担心上面带了某种不知名的病毒, 要是小电脑的系统崩溃了就很麻烦。

　　时间已经很晚，邯素推开小房子的门出去，在楼顶溜达了一圈, 然后站在边沿往下看。

　　底下一片漆黑, 只有这栋楼的几个窗户亮着暗淡的光，陆白时虽然知道他是个AI, 但好像并不知道他可以短暂地飞行一段距离。

　　邯素之前把毛衣外套放在屋子里了, 现在穿着粒子网织成的单薄衬衫，外头气温很低, 邯素把体温稍微调高了一点, 然后轻轻往下一跃。

　　小电脑像是一片羽毛一样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荡了半圈，衬衫变得宽大起来, 如同雪白的翅膀托着他慢慢往下落，邯素看见下面一个窗户里透着淡淡的光，于是好奇地飘过去看了一眼。

　　窗户上沾了厚厚一层灰, 邯素有点嫌弃，不太愿意拿手去擦，用粒子刃变幻成小风车，吹了半天，总算把上面的尘土吹掉了些许。

　　邯素凑过去，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个人，从他怪异的背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只有翅膀的虫子，还是白色的，有点灰扑扑。

　　他似乎正朝着面前的一个人在讲话，情绪看起来有点激动，背后的翅膀一动一动，小电脑的听力很好，模糊地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几句低声的驳斥，原来他们在吵架。

　　不仅人类喜欢为不同的观点争辩，连虫子也一样。邯素心想，那这两个种族除了基因和外形，还有什么地方是有本质差别的呢？

　　小电脑挂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偷听了一会儿，决定去别的地方瞧瞧，不料他刚一动，里面的人却忽然叫了一声：“谁在那！”

　　邯素的系统迅速反应，无意识接了一句：“我。”

　　下一刻，窗户上突然爆出一声巨响，邯素措手不及，睁大了眼睛，看见里面飞出了一颗子弹，正直直冲着自己的身体而来。

　　与此同时，陆白时惊慌的声音也从里面传来，他喊：“族长，别！……”

　　邯素从窗户上掉了下去。

　　伴随着漫天玻璃碎片一起。

　　猛烈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失了粒子网的依托，邯素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下坠得这么快，像一块笨重的石头一样。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灰白色的影子，邯素被人抓住腰身，往下落的冲势一顿，小电脑马上看向对方，不出所料撞进陆白时浅色的瞳孔里。

　　只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背后多了一对蝴蝶的翅膀，苍白的颜色，几不可见的纹路，邯素伸手摸了摸，感觉触感软软的。

　　陆白时抱着他落在地上，上下扫了邯素一眼，疑惑道：“你……”

　　邯素：“我骗你的，子弹没打中我。”

　　如果一个小电脑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预判子弹行动轨迹，并计算出闪避的最佳方式，那他的系统可能要维修了。

　　陆白时：“……”

　　邯素往他身后的翅膀看了看。

　　陆白时下意识后退一步，看样子是想要把翅膀收起来，不过很显然，他失败了，翅膀只在寒风中收拢紧贴在一起，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邯素问：“你不是人类吗？”

　　陆白时把手背在身后，使劲捏住自己翅膀一角，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固执地沉默着。

　　邯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抬起手，粒子网在掌心旋转了两下，然后绕到邯素身后，给他织了两块白白的圆片，因为技艺不熟，形状有点怪模怪样的，不过好歹还能看出是一对翅膀。

　　“没关系。你看，”邯素说，“我也有翅膀。”

　　陆白时怔怔看了他半天，就当小电脑觉得自己的假翅膀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了的时候，他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了邯素。

　　“抱歉，”他断断续续地说，“抱歉，就让我、抱一会儿……”

　　*

　　陆白时曾经是个人类。

　　邯素听见他这样说的时候，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曾经是个人类，那现在就不是个人类。但人总不可能突然变成一只虫子，所以陆白时现在也不是一只虫子。

　　那他是什么呢？

　　邯素看向旁边陆白时的翅膀，他瑟缩了一下，低声道：“能收回去，但会很疼。”

　　小电脑捏捏他的翅膀，疑惑道：“你以前有吗？”

　　陆白时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基因被更改过，翅膀是后来长出来的。”

　　从陆白时的话语中，邯素知道了一些人类守口如瓶的秘密，也知道了为什么陆白时会对人类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陆白时说联盟有一个邪恶的秘密组织——这个形容词是小电脑自己总结出来的，里面专门针对人体改造进行实验计划，目的是增强人类体能，激发潜在的基因力量。

　　听起来和全息剧似的，邯素心想。说不定里面还有怪博士。

　　“有些是对原有人类基因进行强化，”陆白时说，“还有一些是像我这样的，将基因与其他种族进行融合。”

　　邯素点点头，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小电脑的基因和人类进行融合，会变成个什么东西？

　　陆白时突然看向他，说：“其实以前也有别的实验体出去，你认识的。”

　　邯素：“？”

　　陆白时却不欲多说，两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们让你潜伏到这里来吗？”邯素和他并肩坐在一小洼水坑旁边，水质并不清澈，尘沙把它染成了土黄色，夜空也不明朗，黑漆漆的，月亮都看不见。

　　陆白时今晚总是在沉默，他隔了好半晌才回答邯素：“我只是个实验品，难得一次成功了，于是就被送到这里来。”

　　邯素说：“以后可以回去的。”

　　陆白时这次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他，语气不解：“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邯素：“……”

　　“我在这里不好吗？”陆白时像是在自言自语：“虫子们心智不高，我已经和它们混熟了，它们并没有发现我是个异类。”

　　看见邯素的目光，陆白时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族长，不过他理解我。”

　　小电脑不太理解，他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们让你了解虫族情况后，返回汇报给联盟……”

　　陆白时的语气尖锐起来：“我为什么还要给那些恶心的人卖命？”

　　邯素：“。”

　　小电脑的系统概念里，郑重承诺了别人的事情一般都要做到，这是责任，和私人情感无关。

　　陆白时看着邯素的眼睛片刻，轻声道：“你不懂，我恨他们。”

　　“我宁愿留在这里，”陆白时别开目光，盯着自己的掌心看，“我既然变成了一只虫子，那就要报复人类。”

　　*

　　裴旭从指挥台前离开，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虫族的进攻已经成功被阻挡击退，估计一天内便能清扫残兵。只不过裴旭很诧异的是，战场上遇到的这群虫子智慧并不高，和它们策划的精准路线以及进攻时机完全不匹配，不像是正经的突袭，倒像是有意为之的一个试探。

　　他正思索着，指挥室外头的门却被敲响，裴旭随口道：“进。”

　　兰利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封雪白的信，面容忧虑：“元帅，府里又收到了一封信，还是邯素的。”

　　裴旭蹙眉，在陆白时带走邯素后，他原以为陆白时便是那个装神弄鬼天天给小电脑寄情书的家伙，但现在邯素和陆白时两个人都应该到了虫星，怎么还会有信寄过来？

　　他接过这封信，拆开看了一眼，神色沉了下来，随手把信撕碎扔进垃圾桶，捏了捏眉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每封信寄来的时候都详细调查过，”兰利说，“但对方像是对元帅府、乃至整个附近区域的布置了如指掌，一次也没能查出来。”

　　裴旭：“先把信收着吧，等我回来看。”

　　兰利下意识问：“您要去哪？”

　　裴旭一边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上，闻言奇道：“当然是去找邯素了。”

　　兰利：“啊？”

　　你不是说不找了吗？

　　裴旭匆匆从他身边经过，顺口下命令：“整合现有军队，将所需资源备齐，明天上午八点，第一、第三军跃迁至虫星，坐标1654/22/740/3。”

　　兰利懵了：“这边不守了？而且只带这么些人……”

　　裴旭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兰利，目光凶狠，反问道：“虫子都被打扁了，还守什么？在它们出来之前堵住不行？方圆几个星系内都探测过没有剩余虫子了，咱们就不能聪明点，直接把它们老巢捣了？”

　　兰利：“……”您为什么火气这么大。

　　裴旭突然从怀里掏出邯素留下来的那副画，唰地展开，在兰利面前晃了晃，尽量冷静道：“咱们还有无辜的联盟公民被掳到虫星上面当人质了，这是他最后留下来的信息，看见没？他寄希望于我能去解救他，身为联盟元帅，这种事情能视而不见吗？”

　　兰利并不知道邯素还留了画给裴旭，下意识问：“那我们这么急着去……？”

　　裴旭倏然陷入了沉默，几秒后冷冷道：“抢人。”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上山头，抢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