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类？”那只人类形态的虫子重复了一遍陆白时的话, 眼神还是很疑惑：“他并不像是虫子, 陆, 他也和你一样吗？”

　　陆白时沉默了一会儿, 点点头：“对的。”

　　虫子终于放松了警惕，对陆白时道：“好久没见你了, 你去哪了？”

　　陆白时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 只匆匆开口：“在人类那边待了一段时间, 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只虫子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族长一直在找你, 记得过去一趟！”

　　邯素若有所思地看了虫子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在小电脑目前所知道的所有虫族资料中，都没有提到他们有很大一部分进化出人类拟态和智慧的虫子, 已经自行居住到了地底下, 现在看来，人类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这回事。

　　邯素并不清楚沙尘是什么时候把建筑群淹没的, 也不清楚虫子们是什么时候把地底当成长期居住场所的, 目前所清楚的是，人类也许极大地低估了虫子们的能力。

　　在人类的放任和轻视下, 虫子们在短短几十年内, 已经开始自发聚合成了群体，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和习惯, 更有可能已经拥有了相当高的智慧。

　　尽管邯素是个小电脑，也不禁感到惊讶。

　　他系统里资料的所有来源都是人类整合的信息，自然也会影响到小电脑的判断, 在邯素的印象里，虫族还只是一群进化了体型的非智慧种族，力量在人类的战舰和炮弹面前非常弱小。

　　邯素一边走，一边审视周围破旧的建筑群，心想，如果虫子也学会了造战舰呢？

　　他想起这次虫子们的进攻，忽然担心起裴旭来。

　　“你为什么说我不是人类？”邯素又记起另一件事情，问旁边的陆白时。

　　陆白时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说的不对吗？”

　　邯素：“。”

　　小电脑的伪装，看起来无比失败。

　　他已经很努力在模仿一个人类了，结果还是会被认出来吗？

　　陆白时垂下眼眸，轻声道：“你不用担心，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只是因为……”

　　后半句话莫名消了音，陆白时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像其他人那样——”

　　“恶心。”陆白时说。

　　邯素觉得他对人类有点误解，比如裴旭就是个很好的人类，邯素想和他争论，但看见陆白时愤怒到微微发抖的身躯，最后还是没出声。

　　他好像很伤心。小电脑这样想着。

　　陆白时的情绪波动了一瞬过后就被强行压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对邯素道：“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你是AI吗？”

　　邯素点点头。

　　陆白时抓住他的手腕，说：“他们也不喜欢AI，你也一定被那样对待过，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留在这里？这里不会因为你是异类而歧视你。”

　　邯素想，陆白时犯了两个很明显的错误。

　　第一，不能因为某几个人类的看法而把罪名推到全人类头上，这样以偏概全，对一些怀有友好念头的人类并不公平。

　　第二，虫子们并不是不歧视异类，他们只是不歧视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种类。对于人类他们仍怀有极大的恶意，就像人类对虫子一样。

　　偏见和傲慢是深植于土地的一部分，人类和虫子都容易沾上这类恶习，邯素只希望自己的系统的防火墙可以结实一点，不要被这样的病毒感染。

　　见邯素久久没有回答他，陆白时抿了抿唇，忽然又道：“我觉得你又不像AI了。”

　　邯素：“？”

　　陆白时别开头，拉着他往前走，一边低声道：“你太干净，又太固执了。”

　　邯素听见这句话依稀耳熟，他想了想，是很久之前第一次去蛛网游戏玩的时候，遇见的酒吧老板喻风也这样说过。

　　小电脑好奇地问：“AI不是这样的吗？”

　　“和人差不多，”陆白时闷声道，“他们把人类程序设计进AI系统里，AI也变得像人类一样恶心。”

　　“当然，你和他们不一样。”陆白时又补充了一句。

　　邯素对于陆白时的话不置可否。

　　不过邯素是个古董小电脑，和现在的AI长得不太一样，可能看起来更加原始一点。

　　“你见过很多AI吗？”邯素倒是发现了陆白时话里一个奇怪的点。

　　陆白时走路的动作几不可见地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以前看过。”

　　他带着邯素又穿过几栋建筑，坐上简陋的电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乘电梯往上，到达另一栋楼的顶端。

　　邯素往外看去，这里的风景已经和他们落脚的地方接壤不同，底下有了一些零星的植物和水洼，楼顶是一片平整的地面，陆白时把他带到角落里一间伫立的小房子前，说：“你以后住在这里。”

　　邯素透过灰蒙蒙的窗户看进去，里面有暖橘色的小沙发和半块地毯，让他想起裴旭房间里淡橙色的床单。

　　陆白时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我以后也住在这里。”

　　邯素：“……”

　　小电脑不太高兴。

　　*

　　裴旭也不太高兴。

　　他从空无一人的禁闭室里出来，当即直奔监控中心，陆白时带走邯素时简直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从摄像头下走过，而学校里都因为战争即将爆发人心惶惶，竟然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陆白时的去向也很明显了，裴旭不抱希望地试着联系了一下联盟其他星系的机场负责人，而陆白时的穿梭机确实没有停留在某个地方。

　　他把自己的小电脑弄丢了。

　　裴旭站在占据了一大片墙壁的监控画面前，目光定定落在其中一小块屏幕上。

　　上面倒放着邯素跟着陆白时往校外走的镜头，邯素的样子有点模糊，隐约可以看见碎发被风吹起时，左额角淡蓝色的印记，即将走出监控范围时，邯素忽然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眸色漆黑，似乎往监控镜头上望了望。

　　裴旭把这一小段录像放了很多遍，旁边的校领导们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在校长用第五张纸巾擦额头上的汗时，裴旭忽然开了口，嗓音很沉，还带点沙哑：“陆白时不可能一个人单独作案这么多次，还能万无一失。”

　　众人一怔。

　　“他有同党，”裴旭说，“去查。”

　　A星系的第一批军队已经和虫族交上了火，裴旭不能再在这里拖下去，他沉默着将监控关上，转身离开，过快的步伐带起一小阵风，吹得风衣衣角往后扬起。

　　众人盯着裴旭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元帅这就走了？

　　裴旭在作战前的关键时间点特意过来接邯素，大家都以为邯素对他非常重要，已经做好了承受大量怒火的准备，以为裴旭会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甚至以为他会上手揍人。

　　裴旭就这么直接离开了，反倒让一群人惴惴不安起来，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沉默着去做各人的事情。

　　裴旭坐上穿梭机，抬起一只手遮盖在眼睛前，仰首靠上座椅后背，一动不动。

　　因为仓促要上前线，裴旭调了一些元帅府的亲信侍卫过来，兰利陪同他一起去了学校，现在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元帅。

　　裴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将手放下来，语气有些疲惫：“通知军部，调一部分人手到B-2星，介入学校里的调查。失职的相关校方人员直接革职，手续交由参议院处理。”

　　兰利刚刚看见裴旭的眼睛有点红，但当他定神望过去的时候又觉得是错觉，他应了一声，准备等回到A星系之后马上下发命令，接着又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那邯素……”

　　邯素怎么办？不找了吗？

　　兰利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裴旭回答，他疑惑地抬眼看去，便见裴旭沉默地盯着穿梭机窗外，外边时不时有幽暗的星光闪过，倒映在他深褐色的眸底，一片寂寂。

　　“……不找了，”在穿梭机跃迁至A星系的时候，裴旭终于出了声，“先打。”

　　等打完了，再去接自己的小电脑。

　　裴旭把心底翻涌的思绪强压下去，垂下眸，慢慢收拢五指，最后一拳捶在了旁边的窗沿上，响声沉闷，一如他压抑而不能宣泄出来的情绪。

　　就一点点。

　　裴旭想，就先用一点点时间，来想一下邯素。

　　作者有话要说：亿点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