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风尘仆仆地从一路跑来，额前的刘海湿透，荷叶边的衣领也是落得潮气斑驳，脸红气喘。

　　“老板好。”胡思娅不忘礼貌地打了招呼。

　　段言青颔首看她，态度不咸不淡：“又是警方通知你来的？”

　　胡思娅嗯了声，想到自己刚刚在车上接到的电话，总是担心：“老板，佳佳犯病不是第一次，我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

　　段言青像是习惯了似的不显在意，没聊两句就转身进了警局。

　　气氛低沉得有点怪。

　　俞吟站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还有点懵，只跟着一道走了进去。

　　零零碎碎的聊天，她能听出，叶佳佳之前是盛嘉的员工，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把段言青认错成了另一个人。

　　闹事之后，公司对叶佳佳进行了处理。不出一个月，她也因为身体原因住进了“山野”精神病院。

　　知道这事只是个误会之后，俞吟也放下了悬了半天的心思，安静地坐到外面等待区里。

　　而段言青和胡思娅还在里面配合做调查。

　　零星几个穿着便服的人走过的时候，看样子不像是警察。

　　俞吟能听到他们在交流的话题，好像也是围绕叶佳佳展开的。

　　“——那男的说和他没关，你信么？”

　　“——这年头女的为爱所困，为爱而疯的事件，你一年新闻里看到的少了？反正我是不信。”

　　“——啧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恋爱脑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了。”

　　“——那男的长得也不错，我估摸肯定还有什么隐情。真有本事啊，能让小姑娘变成这样。我上网搜了搜她以前的照片，前几年真的漂亮得不得了。”

　　“——哇，那男的叫段什么来着，简直渣男附体吧，真垃圾。”

　　“——我刚路过听警察说，是叫段言青，名字倒还不错，没想到人能当成这幅样子。”

　　“......”

　　光是几句，俞吟听得就没来由地上了火气。

　　空凭无据的猜测在警局里漫天飞，按理应当旁边者清的事情，却能传得这么莫名其妙。

　　她握着纸杯的手力道加重了点，牙齿也因气愤上心也咬唇用力了些，饱满的唇边不深不浅地留了道齿印。

　　左边那个人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只感叹了句。

　　“现在这姑娘倒是挂在热搜上了，真的实惨，下面网友都在猜测，你说要不我上去发条评论？”

　　右边的男人笑了笑，不嫌事大地扬着笑：“发啊，这可算是伸张正义了。你发了我一定立刻上评。”

　　“行，等我编辑一下。”

　　男人的话音刚落，身子就被猛地一撞，顺着惯性倒向边上的工作区的玻璃挡板。

　　“嘣”的一声重响后，他错愕地只见一个低了自己身高小半的小姑娘抢了自己的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就丢到旁边的工作台上。

　　温顺貌相的俞吟像是上了脾气的小野猫，逆毛难顺。脾气在一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开，仿若点着了火。药桶，蓄势爆发。

　　“您能不能搞搞清楚再发那种狗屁评论，您是有多了不起都能先警察一步做出事件的最后判断。书读多少了就敢这么自作主张，脑子里是安了多少知识？”

　　俞吟眼圈些微泛红，像是气急了连声线都变哑了不少，但语速不见放慢。

　　盯完左边的男人，不等他反驳，她就直接转向右边，不耐烦地把忍在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且不说人以群分这种话，但您要抖机灵能不能挑个好点的时机。生而为人，您是没读过书，不懂善良两字怎么写是吗？”

　　一口一个“您”字，说话还不带脏字，俞吟是把礼貌发挥到了极致，但话里酸味却重到让两个男人都脸色大变。

　　焦灼气隐约生出，就连她的头发丝都被大半沾染。

　　右边的男人气不过，刚要吐字骂人的时候，内室的门一下打开，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悦地瞪了眼：“几点了，吵什么吵？”

　　右边的男人年轻气盛，感觉被一小不点压了一头，气不过，正要和警察说的时候，段言青跟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自知理亏，组织好的一番话直接卡喉。

　　俞吟本来还挺大胆，气势嚣张到不见放软。

　　但一见段言青皱眉的模样，她立即耷拉下了眉眼，极有眼力见地酝酿了一波委屈到难过的情绪，连嘴角都荡出了逆向的下弯弧度。

　　俞吟指着身边那两个还露着“我他妈说什么你这小姑娘就要搞人”的男人，可怜巴巴地哑了嗓，像是即将要哭。

　　“哥哥，他们欺负人。”

　　两个男人：“......”

　　你他妈。

　　这小姑娘是变色龙吧。

　　段言青其实隐约听到了俞吟在门外说的话，只是没想到小姑娘有这样的一面，皱眉是感觉事态有点严重。

　　但俞吟这一番神情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更是想未所想，意料之外。

　　她就像个提着冲。锋。枪的服软小战士，变脸中途，圆鼓鼓的杏眼连一下都没眨。

　　段言青忍着笑，严肃地看向了一旁的警察，拿出了想要解决矛盾时有的端正态度：“徐警，您看这是不是该解决一下。”

　　一直负责叶佳佳案件的徐梓刚审完打架闹事的这两个男人，只觉头大，丢下一句“你们都跟我进来，调监控”就转身进了内室。

　　俞吟一听调监控，整个人不争气地颤了下。

　　完蛋了，她心想。

　　失了大半底气，俞吟瞅了眼段言青。

　　男人靠在门边，依旧是那副闲散姿态，只眼底投出的视线像是在笑，碎光依稀开始闪烁。

　　对视几秒后，段言青走近些，替俞吟把折起的衣摆理平之后，没说一字就直接牵了她的手，带着往内室走。

　　牵手牵得顺理成章，连俞吟都有点错愕，小心脏惊喜得扑通跳跃起来。

　　-

　　光是看监控，只能判断出是俞吟先撞上的左边男人。他就以此一口咬定：“徐警，你看，明明是她无理取闹，先动的手。”

　　俞吟在一旁被指责得一阵来气，没待反驳就见徐梓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你说说什么情况？”

　　略过了男人警告的眼神，俞吟只觉段言青握着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像是在鼓足勇气，便措辞托出。

　　“他们语言侮辱，还不经警方判定就要在网上散布恶意导向的信息。我出于正义，做出的应急反应。”

　　徐梓听完就朝着男人伸了手，不由分说地拒绝了男人的辩驳，拿过了他解锁完的手机，看了眼，太阳穴不由加重连跳。

　　那条评论因为网络问题并未发出，但还留存在草稿箱里，

　　“要不是网不好，你们知道你们这种行为会给别人增加多少困扰吗？”

　　徐梓气得当面删除了那条草稿，而后确保消息没有扩散才把手机塞到男人手上。

　　“段总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只是来配合调查的，我们自有决断，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他说。

　　“不要自作聪明，到时候网上压不下评论，你们是在给我们警方无中生事。现在网络就是因为无根据评论太多，网络暴力才这么严重。”

　　“......”

　　两个男人自觉理亏，没想到因为一点小事还接受了徐梓的一番口头教育。

　　差不多快结束时，右边的男人注意到俞吟和段言青手牵手的模样，不怕死地又调侃了句：“他不是你哥哥吗？现在兄妹流行牵手了？”

　　俞吟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刺猬属性还没消透，扎针似的补了句：“我就喜欢和我家哥哥手牵手，碍着你了？”

　　“......”

　　一旁安静了半天的胡思娅，见到这一幕，实在没憋得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人只听她啧了声，随后吐出：“徐警，要是之后还有什么事，您就联系我就好。老板平时忙，很少在津海。”

　　得到徐梓的一声好后，胡思娅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男人，大方了笑意，补充道：“可别因为一些人伤了好好培养出来的感情。”

　　男人：“......”

　　-

　　后来，徐梓把叶佳佳被送回“山野”的最新动向和段言青说了之后，他们才从警局出来。

　　因为胡思娅来得匆忙，当下时间也不早了，所以段言青绕了点路，先送她回家。

　　路上，胡思娅生怕俞吟多想，得到段言青同意后，又和她说了些叶佳佳的事。

　　俞吟听完之后，才彻底理清思路。

　　原来胡思娅先前是济连盛嘉总公司的二部副经理，职位比现在的一部经理低了好几个档次。

　　那时候，她经常要在津海和济连来回奔波。出差次数多了，她就和当时津海盛嘉的一部经理叶佳佳熟络起来。

　　叶佳佳工作能力出彩，待人也和善。

　　胡思娅几次误机，叶佳佳看到她朋友圈的吐槽，都主动去机场接她，说要把家里的客房留给她睡。

　　胡思娅觉得叶佳佳哪都好，就是相处起来，待人越来越热情，甚至可以一天不落地找你几十次。

　　胡思娅是从小城来的，当时在济连朋友也不多，所以更珍惜这个远距离之外的好朋友。

　　但后来碰上晋升的事，胡思娅被提拔做了二部经理。毕竟是在总公司，平时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回消息没办法做到秒回，但她尽力而为。每每这时，叶佳佳给的回复都是“没事你先忙”。

　　就这样，两个人的交流从一天几十次变成了一天几次，再到几天一次。

　　而且大多是在白天的工作时段。

　　没想有一天，叶佳佳突然凌晨四点找她，说要和她说个小秘密，还声称别人都不知道。

　　叶佳佳说她喜欢段言青，并且段言青也喜欢她，他们早就两情相悦了。

　　她还说，段言青其实以前叫黎宇，后来才改了名。

　　胡思娅听的时候看她笑着说的模样，只当是在脑补。

　　那一周出差，她到了津海公司，才发现叶佳佳已经旷班一周，还找不着人。

　　而当时的二部经理也和她传了老板和叶佳佳彼此喜欢的小道消息。

　　她问是谁散布的，二部经理说不知道，群里匿名的。

　　这事过后，胡思娅发现叶佳佳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一周之后，叶佳佳上线了。她开始拼命给胡思娅发消息，打电话，像是要把之前遗漏的全部补回来。

　　胡思娅当时觉得她有可能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当下需要人安慰，便答应了她最后聊天时提出的见面邀约。

　　见面后，胡思娅发现叶佳佳把之前养了好久的长发剪短了，手上还意外出现了各样的小疤，有愈合的有新现的。

　　这要放在冬天，肯定看不出来。

　　可那段时间正好是盛夏，胡思娅和她之后的几次碰面吃饭，总能看到手上凭空又多出的伤口，心里就瘆得慌。

　　有一次，胡思娅没耐得住疑惑，主动问了伤疤的来源，叶佳佳居然笑着和她说这是做梦的时候，段言青教她留下的爱情见证，是好看的。

　　话到最后，她还说这样，段言青才会更喜欢她，觉得她是他的。

　　那一刻，胡思娅被真真实实地吓到了，也深知了叶佳佳不只是旁人嘴里所说的奇怪，可能精神上也出了些问题。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有意避开叶佳佳。

　　由此给出的拒绝，一次两次后，叶佳佳都还能理解。

　　但次数多了之后，叶佳佳心里有了数，居然不远万里，主动跑到济连来找她，说朋友需要经常联系，她想念老朋友了。

　　见胡思娅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叶佳佳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风波不久就发生了，她在济连喝醉了，说一定要见胡思娅。胡思娅没办法，也不能放任一个女孩在酒吧，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