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俞吟就被段言青简单的几句话搞得心神不宁的。以至于一上午的时间，她都刻意待在客厅里，没去书房里找过他。

　　但段言青这人，好像就存了心思想逗她玩，开完视频会议后的两个小时里，掐着点似的，每隔二十分钟给她来一条信息。

　　上午十点半：【中午想吃什么？】

　　俞吟：【都可以。】

　　上午十点二十：【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俞吟：【你定吧。】

　　上午十点四十：【那出去吃日料怎么样？】

　　俞吟：【嗯。】

　　上午十一点：【外面挺热，小姑娘不好多晒。】

　　俞吟：【......】

　　俞吟：【你发消息，手累不累？】

　　消息发完不出十秒，书房的门就“咔嗒”一下打开，段言青从里面走出。

　　俞吟侧转过身，往后面看了眼。

　　他已经换好了白色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顶扣未扭，而衬衫袖口已经整齐相扣，圈在腕间。

　　就连头发都已经上了发蜡，额间碎发全部梳起，落拓清爽，典型的精英模样。

　　不得不说，俞吟看惯了男人闲散的模样，这么正式的打扮还是第一次。

　　一眼甩出，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在半空被截住。

　　“是饿呆了？”段言青玩笑道，“还是看呆了？”

　　俞吟被他说得回了神，硬着头皮别过头，没搭理他。

　　察觉到客厅的低温，段言青经过的时候，直接按了墙边开关，上调了中央空调的温度。

　　直到走近，他才发现俞吟把大腿都塞在了方形的靠枕下，而她就算缩成团，也不多走几步，去拿沙发另一头的毯巾。

　　段言青轻啧了声，短暂的无奈之后，转而笑了下：“这么冷，你倒是挺耐受。”

　　说完，他就一把拿起沙发靠背上搭着的毯巾，铺开盖到她腿上。

　　毛绒贴身的柔软感，伴随在肤表温度的上升中，愈渐舒适。

　　有那么几秒，暖流似是带了电，沿着她的皮肤轻悄地穿梭进骨髓，肆意流通全身。

　　俞吟自觉理亏，干脆把大半身都裹了进去。

　　“你忙完了？”她抬头问，顺着视线只见段言青毫不避嫌地就在自己身边坐下。

　　反应了会，俞吟推了段言青一下，力道不轻不重，“旁边这么大位，你挤我做什么？”

　　段言青挑眉，不顺她意，“这里空气不是挺清新。”

　　“......”

　　俞吟刚想辩两声的时候，桌上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

　　段言青瞥了眼，是胡思娅发来的信息。

　　【老板，下午的拍摄时间是两点开始。】

　　段言青简单地回了个嗯之后，便点开了订票页面。

　　因为俞吟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最后还剩一科的课程设计要交，时间上相对充裕，不用赶着回济连。

　　段言青推了下济连总公司的会议时间，最后定了周一下午一点的机票。

　　俞吟一想到自己实习的房子还没看好，不免有点头疼。

　　乔涟昨天又给她推了几个地点，网上提前查过之后，她发现这几处基本都是闹市低价的情况，实在是提不起劲陪她去看。

　　眼看着实习在即，她要是不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不得手忙脚乱。

　　“我想了想，”俞吟说，“今天拍完封面，还是得去看看房子，不然这事不解决，我后面实习麻烦。”

　　段言青嗯了声，在手机上打划了几个界面，打开了一个照片集，递到俞吟面前：“晚上带你去看套房，就是旧了点，不过环境不错。”

　　俞吟划了几张，发现房子的环境和济连老宅很像，不免来了兴致：“在哪啊？”

　　“城西，宁垣别墅。”段言青笑了笑，话音很淡，“我爸妈以前住的地方。”

　　闻言，俞吟怔了下，脑子里一下圈住了刚才话里的重点“我爸妈、以前”。

　　“......”

　　这信息量有点大，她愣是消化了大半分钟。

　　从认识到现在，她只见过段嫣这一个长辈，也从没听段言青提起过他父母。

　　先前在南苑，洗头那次，她走近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床柜上的家庭大合照。

　　里面好像有好几个人，都穿着正经。

　　段言青默了会，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谈到父母，似乎不早不晚，时间恰当。

　　他措了会辞，简单地说了句：“我妈在国外养身体，我爸陪同。”

　　俞吟点头，压制住了心底的好奇，“我上次洗头，看见那张照片了。”

　　段言青嗯了声，笑着靠向沙发，神态自若到看不出情绪：“那是我高中拍的照片，搬家了就一直放在床头了。”

　　俞吟转念突然想到自家好像连张全家福都没有。

　　一个家庭不和睦也就算了，最可悲的是火灭烟散之后，连点能留念的东西都灰烬皆失。

　　像是天注定的惨剧一般，罹难收场。

　　她叹了口气，没再多想，只问：“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恢复期，估计明年会回国。”段言青笑着偏头看她，“急着见了？”

　　“......”

　　俞吟原先还有些的怅惘的情绪，被这男人简单的四个字，激到打翻了无语的水坛子，彻底冲散开来。

　　局促之下，她又推了他一把，佯装上脸：“你快坐过去点，又挤着我了。”

　　段言青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眸底原先还有的一丝阴霾，也在这时尽然消失。

　　-

　　下午的拍摄现场。

　　俞吟又碰上了盛嘉优秀经理三人组。

　　这三个人像是说好的一样，趁着段言青忙的时候，时不时过来陪她聊会天，像是生怕她无聊，会不开心。

　　两轮交替后，俞吟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们三个便凑在一起聊起了悄悄话。

　　胡思娅回想着刚才和俞吟愉快的聊天过程，感叹：“我刚刚聊天，突然发现，小可爱家就是济连市那个生意场上很有名的俞家。”

　　陶澜一直生活在津海，对济连不算了解，“俞家？很厉害吗？”

　　胡思娅连连点头，一副“诚不可欺”的模样，“俞家和段家差不多吧，都属于上层的，家底丰厚。小可爱和老板，那是名副其实的门当户对。”

　　“好羡慕啊。”陶澜感叹，“哪天这种好事能发生在我身上呢。”

　　胡思娅白了她一眼，一语中的：“那你现在赶紧去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

　　陶澜和她扯了再两句彩虹屁后，一眼看到拍摄墙上挂着的日历。

　　像是在搜索记忆，她突然想到了件事，神色稍显慌张：“你们这两天看新闻了没啊，山野又闹事了，说有患者失踪。”

　　听到这话，胡思娅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当众说到这个敏感话题：“别被小可爱听见。”

　　陶澜这才后知后觉地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止不住好奇，“之前那个一部经理叶佳佳住的就是山野吧。”

　　胡思娅嗯了声，心不在焉地看了眼身边人的站位，说：“她离开嘉盛好几年了，没事就别提了。”

　　陶澜应声点了点头。

　　话题就此中断。

　　胡思娅看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俞吟，一贯扬起了公式化的微笑。

　　待她打完招呼，背影相对地坐下后，胡思娅才松了口气，渐渐收敛笑意。

　　俞吟总觉得背后有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怪奇怪的，但想着应该没什么大事，也就没去多想。

　　抱着好奇，她打开网页，搜索了早上看到的那个新闻，看到了其中一个闹事女孩的模样。

　　偏冷白的病态面容，黑色长发干糙地贴在耳后，垂落胸前。一身松垮衬托不起病号服，配着眼底的无神，显得女人模样更为憔悴。

　　她不说不笑地呆滞着，好似个提线木偶，失措应对镜头。

　　俞吟点开那段无声视频，只见前一秒还安静乖顺的女人小一秒就张牙舞爪地冲向镜头。

　　随之隐秘摄像曝出的画面便是镜头落地，人丁混乱的场景。

　　前后的高度冲击看得俞吟心一颤，慌张地点了锁屏键，把这一切不适的感觉都丢回虚拟世界的记录里。

　　-

　　原定两个半小时的拍摄时长，因为效率在位，浓缩到两个小时就圆满结束了。

　　徐笙和陶澜组队去吃饭，而胡思娅留下和对方交流着后期的问题。

　　段言青看了眼时间，想着还要去宁垣别墅，就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带着俞吟先行离开了。

　　宁垣别墅属于私人别墅区，路况较偏，俞吟不想耽误太久时间在吃饭上，索性买了点吃的路上解饥。

　　她咬了口三明治，也贴心地拿出了一个未拆包装的三明治，在半空晃了晃，含糊不清地问段言青：“你吃吗？”

　　“我现在怎么吃？”段言青笑着看她，但转念存了个心思，不失委婉地建议，“或者你帮帮我？”

　　俞吟听懂了他的话外音，没认真回话，只顾着拆那个还算温热的三明治。

　　见男人已经主动开口，她抿了抿唇，抵着加快跳动的心脏，伸手喂了过去。

　　没想一口还不满足，段言青又轻力朝前咬了下，玩笑似的落唇碰向俞吟的指尖。

　　柔软的触觉，唰的一下刺激到她指部的神经。

　　十指连心，满心悸动。

　　俞吟猛地缩回手，接连在衣边来回用力蹭着，试图打散那点痒意。她瞪了他一眼，“你犯规。”

　　“我怎么就犯规了？”段言青挑眉笑了，但还是安慰地拿出了点说辞，好声说，“那我也给你碰一下。”

　　“......”

　　车内安静的那点时间里，车正好开到十字路口，平缓停下。

　　俞吟偏头看了段言青一眼，莫名有种两人关系按了快进键的感觉，而不再是之前那种螺旋式的悠缓上升。

　　这男人也在放飞自我的路上越走越远。

　　心里总是憋了一股气，俞吟接连又看了两次。

　　秉持着事不过三的想法，在最后一眼落下的时候，她直接抓过他搭在腿上的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嘴唇边碰了碰。

　　还一碰即抽离。

　　得逞后，俞吟就一下甩开了段言青的手，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报复少女，“扯平了。”

　　话音落下，她眯眼笑了下，以为自己成功地在气势上压了一头，扳回一局。

　　哪知事情的发展像是失了控，一点都没照着她想的发展。

　　趁着红灯等待的瞬间，段言青搓了下指尖，笑着再次抬手，在她嘴角小幅度地打划了两圈。

　　佯装失误判断，他收手的时候，还有意擦过她的唇边，留下了指腹的余温。

　　“原来没脏啊——。”段言青挑眉看了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拖长了调，“暗得还以为酱料沾在嘴角了。”

　　“......”

　　好吧

　　她认输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车程，俞吟只顾吃饭，彻底断了和段言青的交流。

　　-

　　到达宁垣别墅区。

　　因为别墅区都有各自的停车坪，所以分家分户都有明显的间隔。而段言青要去的一号别墅在整区的最里面。

　　车一直往里开，近光灯澈亮照明。

　　隐约间，俞吟看到了别墅铁门前，好像有个白色的小团。再开近些，她发现那居然有个女人。

　　脑海突然划过下午看到的那条新闻，她眯了眯眼，仔细瞧了几眼女人身穿的素色长衣。

　　竟是视频里的那间病号服。

　　记忆与现实一下对上。

　　俞吟惊得咬住下唇，偏头看了眼段言青，他的表情不是很明朗，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错愕中带了点火气。

　　车里的气氛莫名沉僵。

　　冷风从叶片中任意窜出，打到车内的每个角落，凉意零零落落地侵袭在皮肤表面。

　　车没有再往前开，段言青停在半道，关掉了前车灯，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提醒：“先别下车，就坐着。”

　　闻言，俞吟握着门把的手又缩回了身边。无言地，她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女人一直蹲在铁门边的角落，垂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但车停下的那刻，俞吟清楚地看到了她抬起了头，朝他们在的方向看了眼，眼神堪堪无助。

　　似是确认着车牌的信息，女人一直放散着视线，没有收回。

　　十几秒后，似是得到了印证的信息，她扶着墙壁一下站起，欲势面露笑意，却因为瘦得太过而看起来有些狰狞。

　　就在她加快脚步往车的方向跑的时候，段言青在隔挡里拿起手机，利落地打了报警电话。

　　他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地点和面前的女人身份。

　　言语间的描述信息都在告诉俞吟，他认识她。

　　不过几米的踉跄，女人的情绪越发高涨，笑容在黑沉一片的夜色下，显得有些违和。

　　她跑近到驾驶座的位置，看清了段言青的面容，激动得似要夺眶而出，一遍遍用力敲着玻璃。

　　“是我啊！我是佳佳！”

　　“黎宇你看看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你看我一眼！”

　　“......”

　　不断放大的声线生生惊起了零星几只已然入睡的雏鸟。

　　俞吟原先还有些惊恐和膈应，但听到女人脱口而出的名字后，愣了三秒，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段言青。

　　喧杂中，她只听他说：“她认错了人。”

　　女人好似不达目的不罢休，敲到手边发红都没有一点松懈。

　　“你为什么躲着我？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去？我明明没有疯！你凭什么替我做那种决定！”

　　“你有本事就别躲在车里！我这几天就是在这里蹲你！我要听解释！你必须解释给我听！”

　　“黎宇你听到没？你出来！你别躲我！”

　　女人越说越气，眼泪像加了重力似的往下砸，坠湿了一寸又一寸身前的素色衣服，深浅分明。

　　滴滴都成圈状漾开。

　　俞吟想着坐在车里也不是个事，犹豫着看向段言青，“她这样会不会出什么事？”

　　段言青闭了闭眼，叹气说：“下车了她只会更疯，等警察来。”

　　女人一手紧拽着后视镜，一手仍旧拍着车窗，怒吼到最后，变成了无奈的哀求：“我真的知错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这一刻，她即便是卑微到了尘埃，说出的话，也没有一句得到回应。

　　就这样维持了大半个小时，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响起，后面还跟着一辆救护车。

　　警方经过身份验证，闹事的女人就是“山野”精神病院失踪的患者叶佳佳。

　　确认的当下，医护人员就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才慢慢稳定下情绪。

　　因为涉及到一些具体事情，所以段言青和俞吟没成功看成房子，反倒是跟着去了趟警局。

　　在门口，俞吟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胡思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