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推开了他。

　　她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迷惑，“比吕士……侄子？”

　　柳生比吕士深深地看着她。

　　清水凌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过了会儿，她抬头：“我想见小望一面。”

　　柳生比吕士脸上闪过深思和困惑，他皱了皱眉，身上散发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语气却依旧平静，“你究竟是谁？”

　　“我是清水凌，真正的清水凌。”清水凌直直地看着他，然后视线越过他，落在王凌身上。

　　在听她说这句话时，王凌一瞬间觉得有双手抓住了她的心脏。

　　僵持局面

　　“我是清水凌，但不是你所认识的清水凌，比吕士侄子。”她的尾音微微上扬，有种跳跃的感觉，笑的眉眼弯弯的，透着几分的张扬。

　　柳生比吕士瞳孔无声地扩大，他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熟悉而又让他感到陌生的人，心里的疑惑如藤蔓般生长。

　　因为拥有阴阳眼的清水凌的关系，他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从一开始见到鬼片就晕倒进步到现在的即使别人告诉他幽灵在他身后，他也可以做到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状态。他相信着灵魂一类的存在，却从未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只是低喃道：“是双重人格吗？”

　　“不是哦，你没看出来吗？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在灵魂上就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灵魂上……柳生比吕士隐约抓到某些关键点，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多少泄露了他的心情，“那她是谁？”

　　清水凌偏了偏头，眸子深处有瞬间的悲伤划过，她的声音软软的，却透着一丝的执拗，“你让我见小望，我就告诉你。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说罢，她将视线落在柳生比吕士看不见的王凌身上。

　　王凌凝视着她，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久谷望？”因那个过于亲密的称呼而不自觉皱起了眉，柳生比吕士淡淡道：“我会尽快联系他的。”

　　注意到少女脸上的疲惫，他表情柔和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即使里面灵魂换了一个人，但她毕竟是他的亲人，“你先休息一下，好好保存体力。”

　　得到了他的保证，清水凌放松了下来。她点点头，听话地阖上了眼。才刚醒来就说那么多话，她的身体也确实吃不消，刚刚全凭意志力在撑着。

　　柳生比吕士注视着她，脸色晦涩难辨。许久，他叹了口气，摘下自己的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他告诉自己。在面对这个少女时，他找不回以往心动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压低声音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他只告诉母亲清水凌醒来了的事情，其余的都暂时埋在心底。

　　三天后，久谷望过来探望清水凌。

　　柳生比吕士体贴地走了出去，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在清水凌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完后，久谷望一直沉默着。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即使她很想告诉他，她很想念他。

　　但是太久没见到久谷望了，不管她怎么努力，他们中间还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存在着。

　　他们是不是回不到过去了？她这样想到，向来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很生气。”久谷望特有的略带低沉的声线在许久的沉默后再次响起，“小凌，我很生气你那么容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他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暖让她有流泪的冲动，他向来冷漠的神情在对上她时又转为少见的温柔，“我更气的是自己，在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久谷望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在她身边。那么清水凌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就逃避，他们之间也不会隔了那么久才又重新在一起。他生气当时的自己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没能呆在她身边。

　　幸好现在还不晚。在这么多年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终于又等回了他的那个小小女孩。

　　清水凌听着他温柔的话语，积攒了好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明明说过不要再哭的，但在听到他的那些话时，还是忍不住破功。在看到久谷望时，所有的委屈和辛酸一口气爆发了出来，化作了泪水。

　　“我讨厌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认出那个不是我？”她知道自己是在故意找茬，但还是忍不住这样做，“比吕士都认出来了。”

　　“对不起。”久谷望觉得自己挺无辜的，正常人都不会往灵魂这方面去想，即使他也知道这两人差距多么大。但在面对她的泪眼和控诉时，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像小时候一样，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他永远拿清水凌没辙。

　　清水凌继续控诉着，语气也越来越理直气壮。她的控诉的语气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太好了，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心里某个角落跳起了舞。

　　清水凌知道自己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也会有嫉妒一类的情绪。至少，在她看到王凌和柳生一家和谐相处时，心里确确实很有过种种的阴暗想法。虽然选择放弃生命 的她早就失去了质问和嫉妒的资格，但在那一段时间，她确实恨过这个世界——而其中，她最恨的则是自己，那个懦弱的选择逃避的清水凌。

　　久谷望的出现则再次拯救了她。不同于柳生一家和树理，久谷望所寻找的，眼中所注视的一直都是清水凌，而不是王凌。

　　她所有的阴暗情绪都因为他的存在而蒸发得一干二净。至少，在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在等着她，在等着吵闹、懦弱、一点也不完美的清水凌。

　　“再哭的话，医生就要把我赶出去了。”清冷的嗓音蕴含着一丝无奈和纵容。

　　“我忍不住嘛，你还不让我发泄一下。”她抽抽噎噎说道，然后感觉身体被环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她听到他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说着话，声音笃定而执着，令人着迷，“小凌，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清水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她眨了眨眼，眼泪掉得更凶，她咬紧了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过了会儿，她抽了抽鼻子，然后将头埋进他怀里。

　　久谷望将她环的更紧，仿佛永远都不会放开。

　　“小望，我们过几天去约会吧。”她如是说道，在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后，唇角终于上扬。

　　“哎，小望，你的衣服上都是鼻涕，好恶心啊。你太不讲卫生了，”某个罪魁祸首盯着哭红的眼睛，一脸严肃地指责他，眸子中却是满满的笑意。

　　“清、水、凌！你好意思说！”久违了的磨牙声音。

　　清水凌想，至少她还可以见到他，和他在一起，这样就很好了。

　　看著作业本上无意识中所写下的“清水凌”，柳生比吕士扶了扶眼镜，拿笔涂抹掉那个名字。

　　白天，清水凌说的那番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清水凌。王凌。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像在叹息。

　　“叩叩——”房门打开，露出柳生晴子温柔的笑脸。

　　柳生晴子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将刚冲泡好的牛奶放在他桌上，眉眼间透着愉悦，声音轻快，“太好了，小凌总算醒来了。今天医生说她的恢复状况不错，我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是啊。”他低着头，遮掩住嘴角的苦笑。

　　柳生晴子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说道：“不过现在小凌的性子感觉更活泼了，像是回到小时候一样——比吕士，你在听吗？”

　　柳生比吕士抬头，仍是完美无缺的温润笑意，“我很好。只是今天训练得比较累。”

　　“那你喝完牛奶后赶紧休息吧。”柳生晴子担忧地看着他。

　　柳生比吕士将剩余的牛奶一饮而尽，在柳生晴子离开并关上房门后，一直挂着的笑容从脸上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反覆告诉自己，那个叫做王凌的少女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紧紧是她曾扮演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清水凌。而他们则被她欺骗了。

　　如今，他真正的亲人回来了，那么她的离开也是正常的。

　　只是，心里某块角落却空荡荡的。

　　他发了下呆，扫了一眼桌上的时钟——嗯，是睡觉的时候了。

　　就像无数个晚上一样，他上床，合眼。

　　在一个小时后，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他失眠了。

　　柳生比吕士在黑暗中摸索着戴上眼镜，走了下来。

　　他拉开房间的窗帘，清冷的月光铺了一地，洒下一片银霜。

　　今晚正是月圆之夜。

　　他怔怔地望着皎洁的月亮，想起某个夜晚，他和她一起聊着天，当时的她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温柔的光芒。

　　面前的月亮渐渐幻化做一个熟悉的少女。

　　果然，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他所喜欢的，所想念的都是那个和他相处了许久的王凌。

　　生气也罢，惆怅也罢，都掩盖不了他喜欢她的事实。

　　他低低笑出了声，对着月亮轻声道：“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

　　这是现在的他最大的心愿。他只想要她回来。

　　我回来了

　　虽然王凌现在的身份是幽灵，但要让她一直呆在医院中也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且不说医院里每天上演的生离死别让人唏嘘不已，唯一看得见她的清水凌在随时都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也不能和她说话。更别提医院中和她同一种类的幽灵了。

　　正因为如此，王凌索性跟在自己在意的那几个人身边。即使只是陪着他们，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或者说，现在的她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她跟在树理、柳生晴子他们周围……当然还有比吕士。至于清水凌，她没好意思打扰她和久谷望的相处。妨碍人谈恋爱会遭驴踢的。王凌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做那个隐形灯泡。

　　她知道比吕士喜欢他，但也只是认为没谈过多少恋爱的他误解了这种感情。但不管怎么说，比吕士的存在给了她很多的温暖。他会在她一个人茫然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你，会为了她而去看自己向来敬而远之的鬼片，还会在第一眼的时候认出那不是她。

　　而比吕士无论是从外表还是性格上来看，确确实实是很好的男朋友人选。

　　但如果因为这种感动而接受了他的感情，这对那个少年反而是一种亵渎吧。

　　在那个月圆之夜，她听见那个俊秀的少年说道：“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的磁性。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却出乎意料地给了她一种温暖的感觉。

　　在那个瞬间，或许是那画面感染，或许是被那声音诱惑，王凌确确实实有了心动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心里莫名地有什么东西在滋长，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出现在他面前。心里模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快得连她都差点没抓住。

　　她静静地看着他。那画面就这样定格在她的记忆之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鲜明而反覆地出现在脑海里。

　　柳生比吕士仍是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市区，月光柔化了他脸部的轮廓。

　　就这样看着他，心里某个位置就这么软了下来。

　　或许某人还没有意识到，但那逐渐变质的感情确实存在着，它以一种微小的速度进展着。当某人意识到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感情已经累计这么多了。

　　清水凌现在很高兴。这或许是自车祸后她最开心的时候了。

　　她偷偷瞥了眼旁边清俊的少年，心里是满满的甜蜜。

　　嘴角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任谁都可以看出她现在的好心情。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落在身上，让人不自觉想眯眼打瞌睡。

　　这应该算是她和小望第一次约会吧。

　　约会。这个两个字眼仅仅只是提起，就让她脸颊热度不断上升。

　　“呐，小望，我们去坐那个摩天轮吧。”她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摇着他的手臂，撒着娇。

　　“好。”久谷望仍然贯彻惜字如金主义，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很温柔。

　　清水凌看着他，莫名地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她低着头，遮掩住自己现在的表情，“那我们赶快去排队吧，人好多啊。”

　　在半个小时后，他们登上了摩天轮。

　　“这里的景观真好啊。”她趴在窗边看着底下，那些楼房和游客都变得很小，看起来挺有趣的。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久谷望，语气语气说是抱怨，更像是撒娇，“喂，你别一直看我，难得上来一趟，你也一起来看嘛。”

　　“你比较好看。”久谷望的语气很平淡，让人很难将他表情和说话内容联想在一起。

　　在他的注视下，清水凌一点一点地脸红了。

　　半响后终于爆发——“你居然调戏我！”

　　因为某人的调戏，清水凌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并扔下“别和我说话”的声明。在五分钟后，她再次单方面地结束冷战。她皱着张脸，可怜兮兮地说：“小望，陪我说话吧，我一个人看景色好无聊啊。”

　　对于没耐心的清水凌来说，连续看五分钟同样的景观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难熬的折磨。

　　“你自己不让我和你说话的。”久谷望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分明闪烁着微弱的笑意。

　　清水凌撇了撇嘴，很自动地放弃了这个问题，她再次趴着看窗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传说？一起坐摩天轮的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一直走下去。”

　　她此时的表情很虔诚，从窗户撒入的阳光为她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

　　过了几分钟，她嘿嘿一笑，一脸的得瑟，“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很有气质啊？我背那一段背了好久。”

　　原本美好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久谷望没说话，在进入摩天轮后，他第一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到窗户外面。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上很难看出他的想法。

　　“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时候这个摩天轮才会到达顶点。”

　　被调戏第二次的某人再次满脸通红。

　　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他的脸突然凑了过来，他们之间距离得很近，清水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传递而来的温热气息。

　　心脏越发不受控制，拚命地跳动着。幸福的情感充满了胸口，满的要从里面溢出。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两人距离不到五公分的时候，一阵晕眩铺天盖地地袭来。

　　清水凌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没有想到离开的时间却来的这么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其实心里很清楚的，只是她下意识地选择忘记，忘记了那个事实——清水凌早就死了。在她懦弱地选择自杀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对这个身体的掌控权。

　　只是，在死亡的时候，她又那样强烈地不想离开，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眷恋这个世界。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王凌的灵魂来到了她的身体。

　　由于这个契机，本因离开身体的她反而沉睡在身体里。

　　在某种程度上，她应该感谢王凌。她的到来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如果没有这次的车祸，她甚至无法掌控这个身体。即使她的执念再深，她终究是要离开。

　　作为一个曾经的姑姑，王凌现在心情很复杂。

　　有人向比吕士表白，作为长辈，她还是比较欣慰的。毕竟，这也证明了比吕士本人的魅力——虽然他不见得喜欢这样。

　　只是心里那种酸酸的情绪又是什么啊？掐掉，要掐掉！

　　柳生比吕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面对这个满脸通红的凭良心说长的确实挺可爱的女生，他语气温和地说道：“抱歉，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事实上，他对这种情况还是挺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