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钥匙，打开门。不用抬头也可以想像到里面的场面。

　　“姐，你回来啦。你今天好晚啊。”芷扔下遥控器，摇着她的手臂撒娇，笑容明媚。

　　“我今天买了几样你喜欢的菜。”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王凌眼神温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来负责洗菜吧。”

　　“不看动画了？”她很清楚自己还在念高一的妹妹对于动画片的执着。

　　“唔，到不了上网再看。虽然我喜欢青学，也喜欢猫王子，不过这个主角不败定律还真的是很让人郁闷啊。”王芷打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立海大肯定又输了。”

　　“立海大？”系围裙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王凌望着空气中某个位置，陷入了深思。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究竟是在哪里呢？

　　“嗯，网球王子里面的一所学校。姐，你也偶尔看下动画片嘛。你再这样下去，会和时代脱节的。”

　　“哪有这么夸张。”王凌敲了一下她的头，压下心底浮起的那种茫然情绪。

　　“姐，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姐，你们班有没有男生追你啊？”

　　“姐，今天给我们代课的数学老师好讨厌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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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你的话题也太跳跃了。还有，吃饭时候别说话，小心呛到。”王凌常常觉得她跟不上妹妹的思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代沟？

　　“我吃饱了，我去洗杨梅。”芷吐了吐舌头，放下筷子，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

　　“吃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呛到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呛到呢。”芷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

　　王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很可爱的脸庞，蓬松的藏蓝色发色，墨绿色的眸子……

　　这么小的孩子就在染头发吗？王凌皱了皱眉。

　　她收拾着碗盘，用抹布擦拭着桌子。

　　椅子上躺着一本漫画书。

　　王凌将它拿起——网球王子……这不是芷刚刚说的那部吗？芷也真是的，又在乱花钱买漫画。

　　她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视线定格在那个少年身上。

　　“柳生比吕士。”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出于一种连她都不理解的复杂情绪，她将这漫画书一一翻阅。

　　“姐，你什么时候也对这漫画感兴趣了？”芷端着一盆洗好的杨梅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柳生比吕士吗？”在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

　　“好啊。柳生比吕士啊，是一个温柔的人。但在比赛的时候又显现出让人惊叹的热情，应该说不愧是王者立海大的选手。从言行举止来看，又是一个绝对的绅士。”

　　“他怕鬼……很善良……还很腹黑。”心里涨满了莫名的情感，脑海中他的形象越发的明显，和漫画上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姐，你怎么哭了？”芷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帮她擦掉眼泪。

　　王凌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头脑中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凌。”有人在温柔地呼唤着她。

　　“姐，你怎么了？”芷望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王凌直直地注视着她，那些记忆慢慢复苏。

　　“我没事的，芷。”她慢慢说道，“你说，时光可以倒流吗？”

　　“当然没办法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再次回去。”芷睁大了眼睛，“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是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无法挽回了。”她站起身，环抱住自己最重要的妹妹。

　　其实早该想起了。想起芷早已死去这一事实。但即使只是梦境，她还是忍不住沉沦于其中，并贪心地不想从中醒来。

　　“我很想你，芷。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所需要的是面对现实，而不是沉迷于梦境之中。

　　像是触及了哪个开关，芷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因为眼泪的关系，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芷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我也很想你，姐。”

　　她的笑容依旧绚烂，身影却一点一点地消失。

　　王凌捂着脸，所有悲伤的情绪随着眼泪的流出而发泄出来。

　　她发现，她突然好想见到树理、堂姐、姐夫……还有他。

　　随着芷的离开，她的周围重新陷入一片的黑暗之中。

　　“爸爸，我不去医院。我死也不去。”带着哭腔的女声听起来如此的熟悉。

　　王凌闭上眼，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她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所在的位置是一辆私家车上面。

　　她隐隐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阻止不能。

　　车内的清水凌因发烧和流鼻涕，看上去很狼狈，脸上的泪水不要钱地拚命掉。

　　“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打针。”

　　“小凌，乖。你病好了，姐姐就带你去游乐园。”坐在旁边的清水采夏柔声安抚着自己的妹妹。前座的父母也不时转头注意她。

　　“我不要我不要。”清水凌仍吵闹个不停。

　　“你再不听话的话，就要吞一千根针。”作为司机的清水爸爸板着张脸转头看着她，“只是看一下医生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小心车——啊——”

　　“砰——”

　　王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她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清水采夏扑了过去，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妹妹。

　　世界再次归为一片的宁静。

　　“呜呜……呜呜。”嘤嘤的哭泣声响起，在空气中回荡着。

　　王凌眯了眯眼，面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水凌跪坐在地上，细细的抽泣声让人听了分外的心疼。

　　“如果不是我的话，爸爸他们就不会死了。”清水凌用手捂着脸，普通人看不见的透明的眼泪从指缝间流出，在即将落地的时候消散于空气中。

　　“是我害死了他们。”

　　“如果当时我没吵闹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我乖乖去医院的话……”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些话语，声音里满是自责和绝望。

　　王凌沉默地看着她。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孩子。在遇到无法承受的事情，会下意识地选择躲避。这是人之常情。

　　她在她旁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种无声的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哭累了，清水凌才停了下来，用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看着她。

　　“那不能全部归咎到你身上。”她说，“可以告诉我后面的情况吗？”

　　清水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在王凌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开口道：“那之后我一直做恶梦……只要一睡觉就会梦见他们死去的场景。后来治疗我的医生干脆给我下了催眠，暂时忘记这一段记忆。后来看到车祸现场，我又就想起来了。”

　　“那我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你身体里的？”

　　清水凌点点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

　　王凌猜她估计又在哭了。她没想到真正的清水凌是这么爱哭的孩子。

　　“很多事情并不能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如果你有死亡的勇气，为什么却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我很痛苦……只要一闭眼，就是他们死去的样子。我受不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王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你姐姐为了保护你而死亡，我想她应该更希望见到你快乐地生活，而不是让自己沉浸在悲伤和自责当中。那样她救你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王凌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她只能说出自己的感想，“因为我也是个姐姐，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清水凌抬起头，“这里是我的意识空间。”

　　“所以？”王凌有些理解不了她话题的突然转换。

　　“如果我重新拿回身体的话，那你就见不到他们了。”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的话，你还会希望我醒来吗？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

　　因为她最重要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

　　我很想你

　　王凌想起那个别扭而执着的少年。

　　在接收到他的告白时，在那一瞬间，王凌确实有心动的感觉。但理智很快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是的，对于久谷望来说，他所注视的一直是他青梅竹马的小伙伴。他所想要保护的是清水凌，而不是王凌。

　　清水凌的眸子中聚集着眼泪，“小望……”

　　“这样的话，你还会认为没有人需要你吗？”王凌看着这个迷惘的少女，语气柔和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眸子黯淡了几分。

　　真正不被需要的人反而是她吧？当真正的清水凌回来时，还有人会注意到她？她选择了从梦境中出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容身的地方。她甚至没办法回去，回去那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她的情况远比清水凌要来的糟糕。

　　她和清水凌两个人偶尔聊着天，说着自己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的转换，因此王凌根本不知道时间流动的速率。

　　至少现在的清水凌比她一开始见到的样子要好多了，不是吗？

　　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她问道：“你看我的样子不会很奇怪吗？”

　　二维世界的人看三维世界，难道不会很怪异吗？至少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是花了好几星期才适应过来。

　　清水凌露出迷惑的表情，语气再理所当然不过，“奇怪？我们两个不是长得一样吗？不过还是分得出来的……你看起来比我文静多了。”

　　“长得一样么……”她轻轻念叨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真的很神奇呢。就好像多出一个双胞胎一样。”不哭泣的清水凌性格还是很可爱的，“感觉像是我又有了一个亲人呢，不再只有我一个。”

　　“你还有树理……柳生堂姐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即使心里反覆说服自己，这身体本来就是清水凌的，她理应还给她。但真的放手去做的时候，却又发现如此的难受。

　　“他们更喜欢你吧。”清水凌侧了侧头，即使在说这话时，笑容依旧干净没有阴霾——王凌突然理解为什么久谷望会那么喜欢她了，“我之前对外界的事情并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到了，你和他们相处得更好……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做的比你好。”

　　“其实也是因为我太软弱了，当时的我认为所有人都会怪我……我承受不了。”

　　“那么，这次呢？”

　　“就像你说的，我不能一直逃避了。我也想要再见一下小望……我那个时候以为他忘记我了，因为他一直没有联系我……” 她咬紧了下唇，神色黯淡了下来。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的声音很轻，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就连坐在她旁边靠的很近的王凌也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面对王凌询问的眼神，她只是努力扬起嘴角，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欢快，仿佛那一瞬间的悲伤都是幻觉，“真的没什么啦。”

　　王凌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摇摇头，甩去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凌飘在半空中……望着病床上带着氧气罩打着点滴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清水凌，很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冲动。

　　她，她这是莫名其妙就被踢出清水凌身体外了吗？

　　冲动是魔鬼。她告诫自己。

　　现在的她算不算是幽灵？王凌侧头想了一下，然后在床沿坐下，看着清水凌。

　　“小姨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树理稚嫩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的脚步声。

　　王凌抬起头，看见柳生晴子牵着树理走进病房中，眉眼是散不开的担忧。

　　柳生晴子温柔地安抚着他，树理则是眼巴巴地瞅着病床上的清水凌。

　　她就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却看不见她。

　　王凌心里某个角落苦苦的。突然以幽灵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由于心理落差太多，她花了不少的时间才调整过来。

　　她尝试着喊了几声“清水凌”，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凌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如此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柳生阿姨，我们过来了。”麻衣的声音响起。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和尚、绫子等人。

　　柳生晴子勉强地笑笑，站起来招呼他们。

　　“医生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和尚问道。

　　柳生晴子苦笑，“医生也不确定……不过如果在一个星期内都没醒来的话……”

　　她的话没说完，但在场除了树理以外的人都猜出她的意思。大家沉默了下来。

　　照例是最有活力的麻衣牵起别的话题，将气氛再次活络。

　　他们几人说着话，王凌则微微一笑，和金打招呼，“好久不见，金。”

　　金看了看床上的人，又看看她，脸上的神情由困惑转成了然，“原来是这样啊……一个身体中有两个不同的灵魂吗？”

　　王凌点点头，语气带着淡淡的惆怅，“准确来说，我只是将身体还给了她。之前我莫名其妙就来到她身体里，因为这场车祸又出来了。”

　　“她的灵魂颜色比较暗，有点危险。”金点到为止。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这种状况。

　　即使对方没办法帮上忙，但有个温柔治愈系的人陪自己聊天，王凌心情还是好了很多。

　　麻衣他们离开后，柳生比吕士也回来了。

　　他的神情依旧镇定，手里还带着一盆明显刚从花店买来的盆栽。舌状的紫色花朵并不会多么显眼，但配上嫩绿的枝叶，摆在桌上，还是为这个小小的病房增添了几分的生气。

　　对上柳生晴子询问的眼神，柳生比吕士习惯性地扶了扶没有滑落的眼镜，“从花店经过，觉得和她挺像的，就买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她醒来看到花的话，应该心情也会比较好吧。”

　　王凌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比吕士的话让她挺感动的……但思索完他的话后，她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说这花和她像……意思是她和这花一样不起眼吗？

　　“我想想，这是海紫菀吧。”柳生晴子眯起了眼睛，“是和凌挺像的呢。”

　　然后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半个小时，柳生晴子带着树理回去准备晚餐，留下比吕士一人。

　　比吕士温柔地将滑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半响，才开口道：“我那天在想只要你主动打电话解释，我就不会生气。现在我只希望你醒来。只要你醒来就好。”

　　他顿了顿，“我很想你，凌。”

　　王凌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涨满了说不清的陌生情感，似乎随时都会溢出来。

　　真奇怪，明明她现在处于灵魂状态，为什么会觉得胸口的心跳的很快，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

　　她眨了眨眼，被某种冲动驱赶着。她飘到他面前，伸手环住了他。她甚至不想去探索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么做。

　　王凌有种预感，如果去深究的话，就会打破现在这种平衡。

　　她的手穿过了比吕士的身体。这是一个失败的拥抱。

　　她的眼泪慢慢滑落，滴落在他头上。

　　来看望她的人很多。久谷望、高木云、麻衣……

　　王凌有些欣慰，她想她平时人缘还是可以的。至于久谷望和比吕士两人见面后的暗潮汹涌暂时忽略。

　　在三天后，清水凌终于醒了过来。而王凌仍旧以幽灵的情况存在着。

　　她默然地看着柳生比吕士难得失态了一回——他手中的杯子直接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温开水洒了一地，但他仿佛没有注意到。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然后缓缓地抱住了清水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