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原书中悄无声息死去的艾连, 云璎脸色骤然一变。

　　“是今天？”

　　虽然一直明白艾连的炮灰身份，也亲眼见到过他吐血的模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 云璎能够淡然接受一条生命的消逝。

　　她心头一震，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惘然地叹一口气：可是, 她又能做什么呢？

　　乐礼赞耸耸肩，“那天就只看到小白脸吐血, 没想到竟然——”

　　这时, 轻微的空气震动声在房间内响起。

　　云璎没有注意，但乐礼赞余光一扫，声音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继续说，“到现在还有治不了的绝症，还是说, 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空气震动声停住，一秒后，声音又略大了些。

　　云璎本来只以为是第一种可能性, 但听乐礼赞一说，不自觉眉目间染上忧色，“如果是第二种, 那可能针对的人会是……”

　　此时，她似乎听到了一种类似小虫子嗡鸣的声音, 左右来回张望, “奇怪，有种特殊的声音。”

　　“这是谁放进来的？”

　　只见乐礼赞大步朝靠近房门的墙缝边走去，脸色沉得吓人, “喂，铁疙瘩。”

　　顺着他的动作望去，云璎惊讶地发现，房内原本安分呆在角落的送餐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挪到了门前。

　　云璎：……还真是灯下黑，这么大一个机器人她竟然完全没发现。

　　此时，乐礼赞已经娴熟地绕到了机器人身后，动作极为迅速地拿下一条透明晶状长方体，“这是储存条吧，你有没有把刚刚的数据同步上传到星网？”

　　机器人光屏上出现一连串乱码数据，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没有。”

　　看着这个跟往常别无二致的送餐机器人，云璎突然觉得它声音有些耳熟。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它的所作所为。

　　它在偷听？

　　这个认知让云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送餐是明曜的指示，机器人自然也是明曜的机器人。

　　自己刚刚跟乐礼赞的对话，它听了多少？

　　云璎走上前，绕着机器人走了一圈，问乐礼赞，“这个机器人怎么关掉电源？”

　　乐礼赞有些疑惑，“电源？那是什么？”

　　这时，云璎才发现自己心急之下，把前世的固定思维带了过来，如今星际时代的能源应用已经跟前世天差地别，现在还在使用电能的机器人已经近乎绝迹。

　　她有些着急地挠了挠头发，又兀自在机器人上下搜索，“拆个储存条就能让它闭嘴吗？干脆你把它敲报废怎么样？”

　　眼下，灭口是唯一的办法，说不上多好，但至少不会是最差的决定。

　　乐礼赞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好办法。”

　　“你们不能这么做！”在这时，机器人突然出声，标准电子音因语速的加快而显得有些尖锐。

　　似乎是怕乐礼赞真的让它报废，机器人指了指自己左胸前。只见一层金属覆盖的外壳向四周褪去，露出一个剔透的悬浮立方体。

　　它突然用仅有两块长条组成的“手”捅进胸前，捏着那块立方体。

　　“我们先前曾经见过，我是诺雅，”跟第一次见面时表现的亲和不同，如今的诺雅也许是因为外表变更的缘故，看起来竟让人有些害怕，“那天之后，我的程序、外壳都被修改，但这块记忆构造体得到了保留。”

　　“我的主人依然是艾连殿下。云璎殿下，你手中的晶体，能够救艾连殿下的命，”机器人继续说，“如果您愿意拿出那枚晶体，我会立刻销毁我的记忆构造体，而这里面……”

　　“存着你们刚刚对话的全部记录。”

　　云璎蹙眉问，“什么晶体？”

　　“您在星际银行取出的黑匣，里面皇冠正中央嵌着的念玉。”机器人说，语气冰冷。

　　还没等云璎回答，乐礼赞突然开口，“你这是在威胁她？”

　　他冷笑一声，手中光刃一闪，直直地插入机器人胸前，掰开它紧捏着记忆构造体的“手”，把那块记忆构造体挖了出来。

　　机器人显然没想到乐礼赞会来这么一手，混乱地蹦了几个电子音后，原本跳动着数据的光屏便熄灭了。

　　乐礼赞转头，看到一下子瞪大双眼的云璎，想解释，“毕竟不知道它到底——”

　　“……做得好。”云璎回过神来，后怕地摸了摸胸口。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跟明曜一起在医疗室碰到过这个诺雅，言谈之间，感觉它似乎不是什么友好的机器人——至少不是站在她这一方的机器人。

　　而且，诺雅刚刚的话语明显就是在威胁云璎，让她一定要拿着“念玉”去救艾连。

　　可是，如果诺雅的话是真的，那艾连——

　　云璎快步走到床前，从自己的枕头旁拿出那个一直无法打开的小黑匣。

　　回过头后，她看到乐礼赞已经徒手把诺雅的记忆构造体捏碎了。

　　云璎：……呃，这算是机器人意义上的“挫骨扬灰”吗？

　　“不管这个铁疙瘩到底是跟着明曜还是艾连，最起码能确定一点，它跟我们并不是同一阵营。”

　　乐礼赞拍了拍手，任由手中的碎片掉落在地，“公主，你手中的就是那个放皇冠的盒子？”

　　云璎脸色一沉。

　　“你怎么随手扔垃圾？还是在别人房间里？”她把黑匣往乐礼赞手中一塞，在房间里四处找能清洁的东西。

　　……她吃小饼干都会注意不掉渣的！这个乐礼赞简直太过分。

　　一边找，云璎一边碎碎念，“那个黑盒在我手里呆了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打不开，可能需要什么特殊的方法……”

　　终于找到一个小巧玲珑的智能吸入式垃圾桶，云璎把它握在手里，向那一地乐礼赞捏碎的记忆构造体碎片走去。

　　“打不开？这不就打开了吗。”

　　云璎应声抬头，看到乐礼赞一脸无辜疑惑，手中的黑匣已经被拦腰截成了两段。

　　匣中，一枚小巧精致的皇冠散发着莹润内敛的光芒。冠顶由星星点点的浅色晶体嵌成，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正中央近乎透明、给人以“这宝石是不是流动的液体”错觉的星状晶体。

　　那就是念玉？

　　但是，云璎此刻却更好奇另一件事，她喉间一哽，抬头问乐礼赞，“直接掰开的？”

　　虽然云璎知道拥有异族血统的人身体素质好，但还真不知道居然会好到这种地步：她跟朱莉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打不开的小黑匣，竟然就这样被乐礼赞暴力打开了。

　　乐礼赞点头，咧嘴笑起来竟然露出一角小虎牙，“嗯。”

　　———

　　好难受，好痛苦。

　　医疗室内，艾连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许久。他的意识坠入深海，觉得自己肺部像是装满了冰冷咸涩的海水，自己只能无助地下沉、下沉、再下沉。

　　铁锈气的血液味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陌生，可在感官逐渐迟钝的当下，连血腥味都是一种奢侈。

　　其实那天他跟云璎对峙，听她说自己“会无声无息地死掉”时，艾连并不算多意外，也不算多难过。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可是，当此刻走马灯般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艾连突然很不舍。

　　印象中最深刻的画面永远是童年。他那时也体弱，但孩子根本不懂死亡的阴影与可怕，仍然觉得自己未来充满朝气与希望。

　　母亲还没有与世长辞，父亲也没有性格大变，周围人恭敬叫他“艾连殿下”的声音还没有掺杂怜悯与同情。

　　那时的母亲喜欢下午茶与甜点，艾连靠近室外的长餐桌，一向冷脸的母亲会破天荒喂他吃几口香甜松软的蛋糕；父亲在一旁远处静静看着他们的互动，虽然不靠近，但也嘴角含笑。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甜。

　　艾连鼻腔再次蔓延开一股微弱的铁锈味，他嘲笑自己：是不是苦久了，连记忆中的一颗糖，都会把骨头腐蚀掉？

　　后来，他身体愈加虚弱，明白可以治愈自己的东西是一种几乎不可能得到的珍贵晶体；母亲郁郁寡欢地辞世，父亲性情大变，那用来替代母亲的机器人，也只是让他跟父亲陷入自己编织梦境的虚假药引。

　　再后来——

　　“艾尔温公爵他叛国了。”

　　那天，艾连猝不及防拥有了一整个星系——但，是即将要被公主收复的那种。

　　懵懵懂懂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几乎是十几年没跟他说过话的父亲，突然通过光脑向他传递了信息：那块能治愈他的珍贵晶体，在云璎公主手上。

　　艾连想，没有人会自愿去死的。

　　他也想活下来。

　　所以在诺雅的提议下，他们一起商量了完备的抢夺晶体计划——破坏云璎回程的飞船，强迫其留在星球上交出晶体。

　　但计划还没实施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在苏醒那天，心灰意冷的他差点被云璎说动，想要放弃原计划跟她联盟——或许，云璎会愿意把她手上的那枚晶体交给他呢？这种温和的方法，比自己当初的抢夺计划，要好上成百上千倍。

　　而且她闻上去甜丝丝的，又一脸诚恳的模样。

　　……像极了记忆里最香甜的那一口蛋糕。

　　可是，明曜来了。这个破坏了诺雅，还特意留下蛛丝马迹让他知晓的家伙，竟然对着云璎谈笑风生；而云璎也没有拒绝，两人看上去关系匪浅。

　　这两个人一定是在联手骗他，想看他出丑后再剥夺他的一切。艾连恨恨地想。

　　回想到这里，记忆似乎已经变得很勉强了；但艾连明明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却还在用力抬起沉重如铁的眼皮。

　　又有什么用呢？也许就像云璎那天所说的，他只是一个“炮灰”。哪怕死去，也只是在那本异世界的书中占了几行不重要的文字。

　　连笑话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生都活得不明不白。

　　眼皮越来越重了，那久伴他身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浅。

　　艾连想：也许，早上他应该让人送几个蛋糕进来的。要最甜的那种，加好多好多糖。

　　——不，不只是早上，从十几年前的最开始就要吃好多甜甜的东西。把所有灰暗的时光都用甜味铺满，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突然间，艾连觉得自己嘴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物体。他脑子已经转不太动，仅凭本能舔了舔。

　　像一颗石子，硬硬的，尝不出味道。

　　下一秒，大量的水被灌进口中，强迫艾连将那个物体咽下。

　　同一瞬间，艾连原本已经失灵的嗅觉，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启。他渐渐闻到了身旁传来熟悉的香甜气息。

　　艾连分不太清究竟是记忆中的童年，还是什么东西，只艰难地向气味的方向偏头，凭本能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一张口，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加喷血。

　　“哇，乔安、傅子言你们快按住他，乐礼赞继续灌水！呜呜呜，朱莉，你快看看这血有没有喷到我脸上……”

　　有软软糯糯、像甜点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这个奇迹般的时刻，艾连的五感逐渐回笼，整个世界的喧嚣烟火重又涌入耳畔。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上线的明曜：是错觉吗？总感觉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语气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