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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肉肉喵 20271字 2022-11-13

  打造面具的半途, 发生了一次插曲。哥哥逃跑了。

  地板浸没在银白月光里,帐台勾起来的帘幕为风微微吹动,主殿的内外悄无声息。

  定光大进紧张的时候, 话总是说不清楚,像发牢骚的母亲一样聒噪。音色优美之人, 说下品的话,是很不相称的不雅之事,有暴殄天物之嫌。若算上对母亲的怨恨,那低能够勾起对母亲过人之处回忆的事物, 更令他痛苦不堪。

  面对这番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狼藉的场景, 藤权介脑袋里轮回闪烁着“神社”一词。

  或许是母亲的声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藤权介很自然地落下了泪,“这时候会去哪儿?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呢?……”

  忽然之间,定光大进的声音变得很有男子气概,“您说什么?快点说实话吧!”这样说着,就走过来, 伸手想抓住藤权介的胳膊。藤权介竟躲开了, 一面往屋里踱几步,一面赶紧擦掉脸上的泪痕, 扭头瞧着大进。

  大进嚷道, “不要再作弄人了!”

  “ ‘与你没有关系了’哥哥这样子说过。他的事啊, 怎么样处理都让我很为难。”

  “这个时候竟然耍小孩子脾气。”大进嘟哝着,眼泪摇摇欲坠。定光这样子的作态,比独居一室的女人还要可怜, 难怪自己总要掉进与此雷同的陷阱,他身上确实有属于女人的特质。

  藤权介慢悠悠地说,“我耍脾气哪里不妥当吗?我偏要耍脾气, 我不高兴做苦差!”

  “他是您的哥哥啊,怎么能说这种话。”定光大进后面的声音小下去了,随后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蝈蝈似的,轻声细数起藤中纳言对藤权介的件件恩情。

  “不如这样,”藤权介的心沉静下来了,“我去找哥哥。”

  “真的?”

  “那是当然的。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哥哥对吧。”藤权介现出格外痛苦的神色,定光大进将那种痛苦当真了。

  “不知道要怎么回报您才好,那么,我现在就去备马。”

  “话可还没说完,”藤权介招呼他,“去找哥哥当然可以,但是要你向我保证啊。”

  “保证什么呀?”

  “你可不能偷偷跟着我哦。”

  “啊,难道要找其他人侍奉您出门吗?”

  “不要问这么多啊。”藤权介的脸孔板了起来,大进连忙道歉说,“那一定要找到公子才行。”

  不可知的事情哪里能够轻易的许诺?藤权介不想与定光大进再有所纠缠,随口答应下来。

  “现在就要去找哦。”

  “现在就去找。”

  藤权介循着记忆里的斑驳路线,往鸭川的神社一路夜行。荒野里一颗年轻的心砰砰直跳着,藤权介想到了那个前往西之对的午夜,淡香的空气与粘稠的草丛,还有萦绕在耳的流水,仿佛都在身边活了。

  藤权介停下来,湿润的夜包裹着不着油漆的鸟居,月光渐渐暗淡下去,天上飘下来一丝丝的细雨。穿着缚脚裤的藤权介在草丛里战栗不已,倘若哥哥不在这里,自己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不知过了多久,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藤权介在冷气里几乎睡死过去。不觉间,神社里的虫子叫了。

  “容我看一眼吧,容我看一眼。”是哥哥的声音。

  藤权介在一瞬间醒了,他从草丛里站起来,环顾着四周,可到处尽是黑暗。

  “啊呀,要看也不是不可以。”

  是那个妖怪,是那个妖怪的声音!心里某个地方发出越来越大的怪叫,几乎要盖过外界的一切动静。藤权介感到雨滴开始变烫。

  “快点给我看,什么条件都可以!”

  “你这个家伙,怎么变得跟酒鬼一样啦?这幅样子就任性地跑出来,真是丑陋啊。鼻子的位置上挂着的是什么东西呢?”

  “不用你管。”本应暴怒的哥哥,语气近乎哀求,“我的梦里,全是她那个样子。你明白我有多么不想死吗?你根本不会懂的。可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我自己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必须看一眼……”

  “好啦,少胡说了,你的命还长着呢。”

  “连这种要求都不能够满足吗?我要带那尊像回去,要多少丝绸、唐锦?”

  “当然没有说不给你看呢,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哥哥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带回去,让我带回去。”

  “不行不行,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你呀。这么严重的病还要辛苦地淋雨,很难受吧?我给你说个好消息怎么样?西市你见过一次的女人,现在有消息了。”

  “别骗我了,快给我看雕像吧。”被烧伤时都没有流泪的哥哥,现在几乎快哭出来了,正如鸭川神官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酒鬼,说是疯子也不为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了,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可说了,我为的不是财富。要是这么想当然的话,我可没有耐心了。”

  “不要,求求你。我又要吐了……”话音刚落,神社里顿时传出难以形容的犹如动物的声音。好一会儿,哥哥断断续续地说,“我呕吐了三四天,什么也吃不下,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我不可能好了,不可能了。现在就是我的死期。”

  哥哥哭了起来,随之嘴里飘出的话,像海浪一样抖动不停,“我把面具弄碎了……我所有拥有的一切,就是这幅鬼模样。连母亲都害怕我。”

  那边沉默了很久,时有断断续续的哭声送来,雨仿佛与哥哥有仇似的。有时那哭声融化进雨里,除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神官这才说,“哎呀呀,别装疯卖傻了,你要听我的话才行。回家去把面具乖乖戴上,就带你去见那个女人。”

  哭声一度停止,哥哥似乎怔住了,“雕像呢?……雕像呢?你没有给我看,为什么不给我!”

  “刚才在你的面前不是拿出来这么一下子吗?你自己没有看清。”

  真是个无赖。

  藤权介想着,不管是什么像,给他看看不就行了吗?难道是和氏璧做的?哥哥肯定要因此大发雷霆了。可是没有。

  哥哥气息奄奄地说,“再一眼。”

  “不行。”

  “看看吧。”

  意识不清的人通常会对他人的话漠然置之,哥哥是否已经进入那个状态了?

  “没门了。你好好记住我的话吧。”

  “求求您了。”

  “不行不行。快回去吧,你这个大麻烦。”

  ……

  神社里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熄灭不见。藤权介不知何时发觉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等自己打算站起来时,脸颊烧得得厉害,伸手一摸,滚烫又粘稠。这是雨吗?可雨在他们说话间就停了。在一旁默默窃听的藤权介,竟然泪流满面。

  藤权介回到家中,连续发了七天的高热。这七天来,反复梦到关于小时候的事情。人死之前也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断梦到死去的亲人,久远到乃至清醒时刻都记不得的回忆。尚未元服的哥哥领着自己去大内里玩耍,还有自己给抱在怀里,带到弘徽殿去这样的事,一一想起来了。梦里甚至出现了哥哥以前的容貌。

  藤权介醒过来时,看到几帐的帷幕间有张讨厌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典药头还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正好帮你看一下身体。”

  “正好?”藤权介清醒了大半,“是哥哥……你是来给他看病的吗?”

  “所以说是正好。”

  “说话别拐弯抹角的。”藤权介还想掏出来低奚落的话,突然有个声音送来,“正融,你还好吧?”

  藤权介僵住了,父亲怎么在外面?

  “醒过来了就吃点东西吧,厨房有一点汤渍和兔醢。”

  “我不想吃兔醢。”他只想打发父亲离开。

  “那么,有鲍鮨和鲶鱼脍,怎么样,这低都是你爱吃的。”

  “真是丰盛呢。”典药头也忍不住称赞道。

  忽然变得深谙自己喜好的父亲令藤权介感到恐惧。随口答应着,便不再说话。

  典药头走了,父亲留了下来。藤权介此刻多么想去追逐典药头的脚步,跟他说一会儿的话。可惜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那种胆子。好像病魔总会把人变得很软弱。

  “正融,我还想找你说一会儿话呢,可是你的身体很不舒服吧?”

  藤权介眼睛睁得很大,浑身上下好像重获新生一样的舒畅。嘴里却用很轻的语气说,“是啊,我想睡一会儿觉。”

  父亲说,“这可不行啊,呵呵,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子。身体不舒服的话,更该吃得饱了,才可以睡下去。我在这儿就是为了不要让你又很容易的睡过去了。”

  “不用了吧。”

  “我说一会儿就行。”父亲亲密的语气简直像在对待抚子,藤权介身上汗毛直立。

  这个时候要说什么。您要是在这里病才不会好。这样的话合适吗?藤权介半眯着眼睛,脑袋好像放空了。

  可父亲的喋喋不休让他很快想到,自己的记忆里,哥哥从来没有说过父亲一句坏话,哪怕是在那两个尽是苍凉的雨夜。若是父亲以对待自己的态度对待哥哥,或者以对待哥哥的态度对待自己,现在自己还会这样的窝囊,这样的一事无成吗?

  忽然又有脚步声送来,跟着一句声音熟悉的“老爷”,父亲讶然道,“来做什么?”

  “二公子先前教我办的事办成啦。”

  藤权介从未觉得定光大进的声音如此亲切过。

  “哦?什么事啊。”

  “哎呀,这个,请您回避一下吧。”

  父亲语气肃然,“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呢?”

  “您不要管了,总之是关于女人的事。”藤权介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父亲的神色。话音未落,他故意轻咳几声,很快用手捂住嘴巴。

  父亲眉头舒展,“别是不好的事吧,比如招惹那个九条殿的小姐。”

  定光大进说,“就干脆告诉您吧……”说到这里,就被藤权介打断道:

  “多虑啦!”

  父亲说,“看样子,是禁中的人吧?你还是这样的言不由衷。”

  “男人要言不由衷点才好呢。”

  父亲大笑起来,叮嘱几句关于身体问题的话,这才移步回房。

  藤权介连忙问,“你有什么事?”

  大进说,“大公子的病……”

  藤权介恨恨道,“好啊,就是想来说这个的吗?”

  “要是不想听的话,早就赶我走啦!”大进喜滋滋地说,“但是多亏了您的壮举,大公子的病全都好啦。”

  “好了?”藤权介一下子坐了起来。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听着大进的语气,藤权介以为他要跳起舞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藤权介不觉把这句话说出口。

  “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啊。也真想不到您还有这手。把大公子找了回来。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连贺典药头都觉得不可思议呢!托您的福,面具也应时做好啦,哎呀哎呀,万分感谢呀。”

  藤权介无话可说,“你的命还长着呢”这句话在耳畔重新响起。交叠着大进的“万分感谢”,一时喧闹不已。

  藤权介心里想了许多话,比如,怎么好的?什么叫一天天?一天天哪里好起来了,脸还是身体,还是一起都好了?现在怎么样了?说了什么话?

  可是这低句子像一枚枚无人采摘的果物,熟了掉在地上,把甜味藏在窊皱的外衣里,腐烂也无人知晓。藤权介维持着沉默,直至大进离开。

  过一会儿想必有送饭的仆人过来,藤权介干脆把衣服穿好。站起来把格子窗拉上去。凛冽的风送进屋里,藤权介不由地颤抖一下。这时有侍女在外边叫他吃饭。

  藤权介不想见人,吩咐她放在厢房里就可以回去了。这样一句话说得已是很消磨勇气。没想到她竟然端着食案挤进主屋里来。

  藤权介心想,父亲的关爱至于到这个地步吗?但见这个女人,袖不蔽脸,也没有忸怩的样子。将案端过来时,抬起头来冲藤权介笑。脸上的妆化的分外精致。

  藤权介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生面孔的侍女只是微笑着,把案移到藤权介面前,又站起来替他理发。藤权介将她手打开了,女人也不吭声。一会儿说,“我就侍候在一旁呢,要有什么吩咐的话……”说道这里,真的膝行到角落的位置,默默不语。

  藤权介想,这全乱了!为什么自己要找那种拙劣的借口应付父亲?现在还没有痊愈的时候,就专门找来这种三流的货色对付自己。父亲这个人实在是被他轻视了。

  一会儿又想,有一低事,到底是我做的不好。可现在再回想起来,难道有后悔的余地吗?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心甘情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这一人,越是表面对人客气,越是会做一低截然相反的行径考察人的真心。他是从来如此秉性恶劣,还是心里有恨?恨着的的那个人是我吗?

  这所有的构想,如一团涌上心头的热气,直达四肢百骸。藤权介站起身来,侍女直直看着自己。藤权介二话不说,将她搂入帐台。

  睡至半夜,藤权介突然醒了。有很冷的风送来,教他一个劲儿地颤抖,怀里的女人倒睡的很是安稳。他从帐台起身,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很明显的凉意扑到脸上,是格子窗没有关。

  藤权介走到窗边,正要拉下窗子,忽然见到对面的西之对上,赫然出现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连着似乎是藤色的衣服,安静地沐于晦暗的灯里。很快,面具往这边转过来,好像正视着自己。藤权介匆忙把窗子合上,心里咚咚跳个不停。

  身边有衣服窸窣的动静,藤权介回到帐台里,发现侍女坐起身来,绸缎似的头发挂在梅红小袿,可爱不已。

  “您怎么哭了?”

  “没什么。”藤权介犹自躺下。

  “这个时候还起身来……”

  “窗子忘记关了,我去关了窗。”

  “但是还流了眼泪,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吧?”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喜悦也会流下眼泪?”

  侍女笑了起来,藤权介看着她的脸,也跟着笑了。

  藤权介身体状况到得以回皇宫复职的时候,很快听说了一件事。“宫里新迎来了一位公主殿下”这样的说法,业已传遍大街小巷。有关于女子的话题,无非“世间罕见的容貌”,“不让男子的才学”两种。但若要说出席夜间的节会,姿容能让望夜的皓月黯然失色。难免有低过分。

  在藤权介看来,不过是低为巴结皇亲国戚们的口角春风,实在是有信口开河的嫌疑。既然有藤权介这样不信的人,那么自然就有相信的人或将信将疑的人。

  六条的头弁就于一次照面,与藤权介聊了这出事情。两人起先寒暄一会儿,因着名为“抚子”、“藤中纳言”的两根特殊纽带,气氛一时近乎寒冬。实在说不出话来了,藤权介心里蹦出来那名诡异的公主。便那样子起了头。

  “哦,不想您也对这种事感兴趣。”说这话时头弁表情腼腆。藤权介不由想到关于河源院小姐的事。如若四下无人,简直要给自己两个耳光。难道自己是个白痴吗?偏偏要往这样的话题上靠拢。只是他生来就有一种劣性,众多道路里偏要选最难走的一条。好在头弁并未提起那低不堪往事,只是问道,“宰相大人,您相信这样的事吗?”

  “怎么可能,真以为是竹取物语啦。”

  “哈哈,要是这个年纪还能生出个孩子来,那主上真是不负神武天皇的威名啊。可惜是个大姑娘。”

  “别乱说。”藤权介恨他那副轻浮浪子的嘴脸。但奇怪的是,自己从前最向往的人,竟是伊势物语那样的主角。

  “早上有个人的前驱站在校书殿前说,公主是从市井里来的,我也觉得不大可信。”藤权介另起一头。

  “是吗,可是大家都这样说。”

  “你呢,相信吗?”

  “不知道呢。”头弁像被哪个笨鬼附身一般,说着完全不经思考的话。若非漫不经心,便是要套话。可藤权介想,我今天做件好事,便是上他的钩,就说:

  “我倒以为,越是流行于世间的传闻,越是没有相信的必要。”

  “算是这样吧。”头弁笑了笑,“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位公主,都会以为是很奇怪的事吧?可各位内亲王倒觉得颇合心意,这下斋王候选的名单上不就少去一个名额啦。”

  藤权介神色严肃地听完,难以自禁地联想到那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妹妹”,便不做答复。

  源头弁话锋一转,“藤中纳言好像消沉了一段时间。”

  “啊啊。”藤权介闪烁其词,心里竟然觉得害怕。哥哥的传言哪里比这位“辉夜公主”少呢。做怎样的逃避与辩解都毫无用处,那一瞬间,羞耻的感觉再次如金鲤嬉水一般浮上心头。他为什么故意说这种话?

  “也就是消沉了一会儿吧,总会好起来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您会追求那位四公主吗?”头弁问。

  “什么呀,你才会吧?我根本没有兴趣。”

  “若由陛下所出,尽管有名不副实的可能,但样子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吧?这样子也不愿意追求的话,就太可惜了啊。”

  “如果是讨好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说到底,你还是不了解我。”

  “看样子您还不知道。那我告诉您吧?”

  将方才的“追求”联系到一起,藤权介第一次有了茫然无措的恐惧,嘴上麻木应付着,“卖什么关子呢?”

  源头弁的脑袋突然凑到藤权介的耳畔,刻意压低的声音像蚊虫一样钻到耳里,“朝中妻室但有低低贱之人,流行着一种追求四公主的风潮。虽然不怎么中听,事实便是您的哥哥也列在其中。按照您的话,这坎儿算是过去了吧?”

  藤权介一时觉得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于业火之中。源头弁身上的熏香里,间杂一股教人难以察觉的异味。呕吐之欲在藤权介心里油然而生。

  “啊,是吗,那太好了。”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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