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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21

肉肉喵 17373字 2022-11-13

  母亲是怎么想的呢?那心里最不可告人的恐惧,难道外乎哥哥死去或是哥哥最好的了局莫过于死去两种吗?如果日日夜夜都要挨受那种同家畜一样的痛苦,投身于死亡一事,何其教人沉醉。这种赴死世间难得,不留遗憾,畏惧全无,清洌如秋露,甘甜得让人嫉羡。

  自那以后,想你也很明白,藤中纳言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可是凭此来论断藤权介有怎样的过错,似乎也有失偏颇。或者对藤权介而言,刚才那样一句话才是事与愿违的时议。若是至始至终维持一种立场,认定有罪或清白以授,对藤权介而言,都是莫大的宽容。可为什么往往人言立不住脚跟,喜欢造作自己推翻自己的矛盾?

  母亲想当然的冷漠,直到父亲发声制止之前,从未停止见缝插针的传染。哥哥的一位乳母,总会在式部大辅告假回家的时候,替她来照顾藤权介的起居。若是这位乳母有什么要事,式部大辅自然也要对藤中纳言多加关照。这样一来,这两个女人难道不都是可亲可爱的人么?然而时至今日,藤权介的完全无法想起有关于这名乳母任何温存的记忆。与家臣的所说的温良贤淑相去甚远,记事之后,她就一直以注视牛马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可他真的是毫无罪恶的人吗?

  其实远不为人所知,藤权介的心里从未生出对不起哥哥的想法。设想一下这样一幅场面。如果哥哥平安无事地结婚生子,继承父亲的政治财产,成为一名至尊至贵的太政大臣。那么按照理想的境况而言,当然比自己先拥有妻子,先有了孩子。于是这狭隘的庭院内,有时有侄子来住。纵使哥哥的秉性温顺,并非每一个孩子都能像他一样。有的脾气刁钻古怪,难以教养,有的不知继承谁的刻薄,处处与哥哥作对。

  等到父亲去世后,不同于往昔的哥哥,会有几个妻子?几个孩子?父子兄弟此类至亲之间的心意尚不能互相理解,他一定会对哥哥的孩子从起先的厌烦到无可比拟的憎恶,不是吗?如不出意外,在送别哥哥以后的日子,老态龙钟的他要面对那些将自己视若仇敌的别的女人的孩子。或许在哥哥尚未离世之际,便公开了与自己的不情愿的冲突。又或者是自己先走一步,任凭哥哥由他们摆布呢?藤权介愿说,即使是现如今的自己,不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吗?所谓家人、亲情这一类的名词,即私有物的别称。若是那番残酷情状之下,与置身地狱之下有何种区别。

  当然这是一种格外低俗的构想,干脆坦白吧,藤权介直到现在的眼泪,亦有一种将血气与肉排除在外的寒凉。碍于礼节与面子一类常规的俗物,终究要立足于其上,逢场说一些为自己开脱的寒暄。

  其实人本来有一种动物的天性,出于跟藤权介如出一辙的理由,这种天性也好野性也罢的东西,往往在最教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破膛而出,披着人类的躯壳,做动物的行径。为什么这一些人暴露本性之际,反而令人大吃一惊?想必是与平日里的过度伪装形成的巨大落差,让人不敢相信着吧。藤权介向来缺失这一种伪装的本领,只能将自己的真心贸然地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为什么偏偏这样赤忱的直率,更易招引厌恶与批评?其实这是很不公平的事,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今再亦步亦趋地往常人上靠拢的藤权介,在藤中纳言看来,只是后知后觉的拙劣表演。不过对于藤权介本人,这种于他而言最好的境况之下,哥哥那边的想法并不见得多么重要。然而,不应说一些弥补挽回的话,以完成世俗常规布置给他的任务吗。尽管不很擅长掩盖本相,可对这种欺骗他人的习惯,似乎不需要他人引导与逼迫,他便能够自学成才,并乐在其中。可这难道一定是他的错吗?

  藤权介重新蓄满泪水的眼与哥哥对望,哥哥昭然若揭的沉默,使他不觉说道,“那么,你爱过我吗?”这不是很烂俗的话吗,不知怎么的,就那样开口了,止也止不住,“从出生到现在,有哪怕一次喜欢过我这个弟弟吗?”

  可想而知,没有得到回答。

  若是回答了呢?虽然那可能微乎其微。尽管藤权介是个没心没肺的迥异之人,这点他是承认的,那种随时都可落下的廉价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明。可谁说这样的人不愿意被善待?如果哥哥说“没有”,那是想当然的假话,藤权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回答说“有”,那再好不过。但凡此时哥哥发出声音,随便什么都好,自己马上就能释怀了,哥哥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说话?

  如此沉默下去,藤权介毫不怀疑,哥哥因此会变成一座雕像。或者说在这种沉默的角逐里,自己从未有过胜利的时候。

  况且哥哥这个人的真正可怕之处,是与其寡言少语联系在一起的言出必行。若是有用三言两语来打动他的打算,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就在刚才不久,藤权介听到“咚”地一声,好像有扇门合上了。他与父亲的结盟关系,由这扇门的关闭而隆重确立。

  在哥哥备受疼痛煎熬的最初,贺茂氏的典药头时常拜访小野宫的私邸来为哥哥治病。据说得益于母亲与皇帝陛下非比寻常的关系,无论唐人药师真传的显赫家族,亦或远渡重洋抵达日本的珍奇药材,总能纤介无遗地用以照顾家事。

  纵使如此,那时的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隔着墙壁,那句说得颇为老成的话,“听天由命吧。”

  现在眼下所见,这名令自己好感全无的“江湖术士”又一回以上宾的姿态出现在家中正殿,伪装之粗糙甚至不亚于自己。这太荒谬了,父亲怎么会显出一副以为他头头是道的模样?典药头正从昼御座退出,藤权介伺机将他拦下来。

  “又来作什么?”这样子问了。典药头倒是一幅蛮平静的样子,如若非要说措不及防的端倪,大概显露在他微微张开一时没有说话的嘴上。

  “是关于贵府中纳言的事。”

  擅自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话,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吗?藤权介不觉斜睨出一个白眼,“哥哥的事吗?我都不知道呢。”

  典药头的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这位大人在家中的行为特殊,您不知道也不是见怪的事。”

  “好啦,你来做什么的?”

  “给中纳言殿下看病来的。”

  “什么病?”

  见典药头沉默,藤权介抓住他的手道,“你就直说吧,其实我都知道,哥哥的脸才不是什么天花。”

  蛊惑人心这一方面,藤权介确实有一套自己的本事。

  典药头的反应有些呆板,只说,“如果可以,自己去看看最好。”

  这个人语气与哥哥相差无几,一幅与自己家里人极为熟识的样子。藤权介有些反胃。

  “这回是什么病?”

  “最早发现这事的人应该是您才对,您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他故意卖着关子,“结果呢,您猜是谁发现的?”

  “谁?”

  “中纳言身边侍候的那个右京大进。”

  藤权介虽未说什么,微微弯曲的手指还是使得他的怒火显而易见。典药头又说道,“其实我在大内里就观察过您一阵了。”

  “观察我?为什么?”

  “您似乎总认为自己比别人技高一筹,这并非是什么好事。”点到最为醉心的缺陷之上,藤权介竟也摆脱不了为此而愤怒的窠臼。

  “你凭什么这么说?”藤权介笑了笑。典药头平时话并不多,当然有一种深藏心机的莫大嫌疑。这绝非无稽之谈,事实上很多坏人都有这个特性。

  “跟您说实话吧,只是一种感觉。”典药头看人的时候,总能做到教对方看不出他自身的情绪。这种眼睛往往最为可怕,只需一眼就能把别人的魂灵望穿。藤权介不由自主想到哥哥所渴求的那个西市的女人。

  然后,典药头屈身走了。

  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藤权介几乎流下汗来,真是莫大的耻辱!难道要为这种捕风捉影的说辞,再一次去哥哥那里冒险吗?如若不然,便是去询问父亲了。他诚然对自己有求必应,可是经过抚子的那件事,仿佛所有的龌龊的心思都能为他察觉。尽管父亲并没有什么切实行为的表示,厌恶或者原谅都没有,这样的暧昧反倒教藤权介陷入与他见面的恐惧。只是家中仓促瞥上一眼,或者在大内里同席而坐,都如置身于烈火中般煎熬。何况现在他还有过不止一次导致家庭巨变的罪行,这些都是父亲所不知道的。父亲能怎么知道?谁会去告诉父亲?

  这世界上最恶劣与下作的关系,便是不清不楚。藤权介暗自思忖,他宁可与父亲一刀两断,也不会再与父亲说上一句应酬以外的话。最好应酬也不要,那个人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才能让他的心里得到片刻的安慰。

  不同于年少时的念想,藤权介似乎丧失了悔恨的能力。他把拳头握得很紧,马上往西对殿启程。只是看一眼就好,看一眼或者停留在那里片刻,哥哥都不会对他采取任何措施。既然彼此把话说开,反倒是一件好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可半途上,最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父亲的面容乍然出现在透渡殿的中央。藤权介几乎失声惊叫,他的心全乱了。抚子那个时候也好,哥哥那个时候也罢,或者是很幼小的自己,抱着与自己同罪的蹴鞠,来到父亲面前哭诉,向父亲说出实话,倒不一定有这样的害怕。可他欺骗了父亲,注定从此以后要与父亲走两条路。

  藤权介连向父亲打个招呼的心思也没有了。父亲先开了口,“我有话要对你说。”

  藤权介因此被打开了一个无赖的开关,“说吧,就在这儿。”

  “这里不方便。”父亲踱着步子向他走来,两个人只剩不到一尺的距离,再走下去,鼻子要碰着鼻子了,还好父亲停了下来。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脸上稀薄铅粉下面,有好几块有别于原来肤色的暗沉色斑。

  “要在哪里才能够方便?”

  “给你看一样东西。”父亲似乎很笃定地明白他想要探寻什么,绕开自己之后,丢下一个径直走向主殿的背影。

  藤权介跟着父亲来到内室,父亲爬进帐台里,很快又爬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东西。

  “什么呢?”

  父亲把盖着那东西的绸缎翻开来,一块一块的东西呈现在自己眼前,那是一面碎裂的面具,分成好几块的样子,碎片边缘的油漆已经卷边了,紫色的绸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黄色木屑,像有人不小心把点心的屑吃在了上面。有一道裂痕从其中的一只金色假眼中央劈开,好像有张活生生的人脸碎在自己眼前。藤权介的内心战栗不已。

  “为什么会这样?”藤权介问道。父亲一时没有说话。藤权介追问,“那,哥哥在哪里呢?那个样子出门的话……”

  “没有办法出门了。”

  “什么意思?”

  父亲把哥哥的面具碎片摊在地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个地方,流脓了。”

  “这怎么可能。”藤权介咧开嘴来,父亲尤为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何况自己先前业经见过哥哥的脸了,就像冬天放冷的肉一样,光滑柔软,一点事都没有。也许在父亲认知中的自己,还沉浸在“天花”的谎言里,“开玩笑的话您也不必再说,我没有那种心情。”

  “就在刚才,不是还想去你哥哥的房间里吗?”

  “去看一下也不可以了吗?您为什么总要针对他呢?其实您巴不得哥哥病魔缠身吧?”

  “这叫什么话,竟然这样对你的父亲这幅态度。”这样说着,父亲却完全不以为然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前几天总是下着雨,这个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野了吧。那样子的脸,真亏他敢呢。雨水流到面具里面,一下子烂得不成样子啦!真会给我添麻烦。”

  这一会儿时候,父亲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清楚哥哥面具下的真相,满不在乎地说了出来。好像为了报复先前对他的轻视一样。这太奇怪了,他对哥哥没有任何一点雷同亲情的感情。世界上怎么会有为人父母者是这个样子的,父亲是唯一的特例吗?其实藤权介的心里早就看不起父亲这个人了,能坐上太政大臣的高位,如若不是手段卑鄙,便是天降洪福。还好皇帝陛下的脑袋尚还清醒,国家若要真的叫这种人来治理,早该乱套了。

  父亲见藤权介沉思的模样,还以为在考虑方才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呢,于是语气更为轻松起来,“你还不知道你哥哥的事吧?”

  藤权介的心纠在一起,脸上却配合着父亲的演出,“这叫什么事?雨水流到脸上就会烂,您可真会编故事。”

  “其实我先前也没对你说实话。”他也煞有介事地说,“你哥哥的脸也不是天花那么简单的事。而且这几天还发起了高烧。”

  难道天花就是简单的事了吗,说得简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且藤权介意识到问题远没有那样简单,明明什么时候都可以告知他的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找过哥哥了!这想法猛然窜上藤权介心头。

  “别说这个了吧。”

  “不,你还是应该知道。正融啊,不如说你必须知道吧。”父亲的眉眼明明垂了下来,却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这正是一个阴谋诡计得逞之人的脸。这情形变得可笑起来,互相知道对方底细的二人,故意装出各不明白的样子,“要是是天花的话,用铅白遮一下,岂不是很方便的事。每天起来早一点,做一个精致的妆容,那样不就很好吗?如果脸上坑坑洼洼的,那就把粉抹得厚一点嘛。”说道这里,父亲脸上的铅粉也簌簌落下了一些,他缥色的指贯上,镀上一层稀疏零星的白。“可是没有这样做,而是造了一张面具。”

  “那是因为您说,脓疱疹发得太厉害,整张脸都毁了。戴上面具是没有办法的事。”

  “傻孩子,哪有那样严重的天花人还能够活下来的事?其实,你的哥哥正信他的脸是被火焚毁的。”

  “不可能,我不信。”

  “虽然我也不希望你相信,若要教你亲自去看一下那张脸作验证的话,就太残忍了吧。前段时间那个女房的丑事,是怎么闹出来的?”

  “这种事还用得着说吗?女房尽是些恃宠任性的人,为一些小事大惊小怪,再自然不过。”

  “好吧,那么你就好好看看这张面具吧。你看?我实在想不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弄出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其实深深憎恶着这个家,憎恶我这个父亲。”

  父亲演得有点过头,以至于藤权介生出疲惫之感,“别对我说这些,我要去看望哥哥了。”

  父亲拉住他的衣袖,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别去了,我不允许你去那个地方。”

  虽说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可其实包含了典药头的怂恿,父亲的语气在这里很不适时宜,把藤权介差点儿点燃。

  “太荒谬了,这算什么事?”

  “先前不是说过不想见哥哥的话?”

  “那是一时的气话,竟当成一成不变的誓言来了。您把自己当小孩了吗?”

  “若有什么问题,去问典药头就好了吧,这两日他每天都会来。我说的明白点。总之,我不希望你去那里。”

  听到“典药头”从父亲嘴里说出来,藤权介心里的火焰迷茫得不知向何处燃烧。

  “去的话呢?”

  这回轮到父亲沉默了,其实这沉默跟哥哥的相同,无声宣告着胜利。藤权介重新跪坐端正,将脑袋别到一边说,“我来给新的面具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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