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位于绯兽巢穴深处，不见天日，阴暗冷寂，还会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规律的滴水声。

　　照理说，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时间概念的，不过系统自带日历时钟，越读清楚地知道，距离女猎人被唤醒已经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而那天领着她们过来的高等绯兽，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出现过，越读有理由怀疑它早忘了这边还有两个自己找来的族裔。

　　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人总是忘得格外快，这点同样适用于绯兽。

　　这天傍晚刚用过餐不久，纪游忽然直起腰，低语道：“它们来了。”

　　话音未落，洞外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轻的好像猫肉垫触地，重的则如同大象沉重的踢踏。

　　越读动了动手指，将残余的用具丢回系统空间，女猎人反应也不慢，当即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依然沉陷在幻境里。

　　下一刻，几道身影就出现在洞口。

　　越读视感极好，纪游也能在黑暗中视物，她们都看到了来者的模样，那是三头高等绯兽，其中两头都停在洞外，唯一进来的正巧是和纪游有亲缘关系的那只。

　　这高等绯兽散漫地溜达到一个看起来大约有三四岁的混血族裔旁边，还没开口，就瞄见了角落里的两个人，不由得顿了顿。

　　“古伦，你在磨蹭什么？”洞外传来用绯兽语言发出的询问。

　　这头高等绯兽——也就是它同伴口中的古伦收回目光，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是之前我捡到的两个小东西，她们是被人类养大的，不过很讨厌人，可以用。”

　　“被人类养大？”对方狐疑地重复一遍，又问：“潜力怎么样？”

　　古伦说：“谁知道，我看她们装人类的能力还不错，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大概潜力也可以吧。”

　　“那就一起带上。”

　　“还用你说。”

　　古伦拎起地上那只幼小的族裔，走到它认知里的两个族裔面前，居高临下地扬起了尾尖，换成人类语言说道：“到了你们为族群贡献力量的时候了，跟我来。”

　　说完它转身就走，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的是两团空气。

　　越读在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卷了毯子收好。她和纪游一同起身，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的女猎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跟上了古伦的步伐。

　　混血族裔被古伦夹在腋下，脸朝后，好奇地看着她们，被纪游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本能感到害怕，拼命地想往前转。

　　古伦不耐烦地拍了它一巴掌：“这只怎么这么闹腾。”

　　另一头高等绯兽哈地笑了一声：“说不定是因为潜力低呢，要是我没记错，这只不是你的崽子吗？”

　　古伦低喝：“胡说八道，人类生下的东西也配叫我的崽子。按这种说法，你可还有六七只崽子在那边躺着，是不是想过去挨个儿叫声乖孩子？”

　　两方谁都没占着便宜，两双绯红眼珠互瞪一眼，不再作声。

　　看来这两只绯兽关系并不好，它们毫不掩盖对彼此的敌视，还不遗余力地互相嘲讽。

　　越读这么想，又有种奇异的感觉。

　　以前她面对高等绯兽时，一直都抱着不必多言一击必杀的态度，从未真正和它们有过对话，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围观，竟然觉得它们的表现很像人，说话时的语气和人类似乎没什么不同。

　　再想想曾经在其他小世界见过的非人物种，越读陷入沉思。

　　莫非拥有灵智的生灵说话本来就是一个样？

　　纪游发觉她在走神，悄悄捏了下姐姐的侧腰，越读往一边躲了躲：“别闹，痒。”

　　纪游问：“姐姐在想什么？”

　　越读就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纪游听后，偏过头眨了眨眼：“那我呢，我说话也是那样吗？”

　　越读弯起眼：“你最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句话正正戳到了纪游满足的点，她顿时挂在姐姐臂弯上，化身超会腻歪的撒娇大猫。

　　不过绯兽也没留多少时间给她腻歪，这段路不长，三五分钟就到了。

　　一到地方古伦就将夹着的混血族裔丢在一旁，红眼睛小孩打了个滚翻身坐起，看起来很茫然的样子。

　　越读抬起头，在她们面前是一处宽阔空旷的洞窟，和圈养人类的那个洞穴简直是天壤之别。

　　洞窟正中间摆放着一枚硕大的红色晶体，形状好像倒放的圆锥，上面的圆形切面平滑光润，足有一张小圆桌那么大，一看就不是自然生成的东西。

　　它散发出来的绯色荧光甚至照亮了整个空间。

　　“叫那个最小的先来。”一头绯兽说。

　　古伦应了一声，伸爪将自己和人类女人的亲生子提到了圆形切面上，小孩试图爬起来，没有成功，它被什么东西禁锢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起初晶体并无反应，过了几秒，才有丝丝缕缕的深黑雾状物从底部的尖锥处蔓延开，在接触到圆切面后凝结成小小的球体。

　　古伦傲慢地说：“我看它潜力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先前与它争执的绯兽冷笑一声，没有应答。古伦也不再搭理它，转而对小崽子说：“感觉怎么样？”

　　它用的是绯兽语言。

　　而刚才还懵懂无知的混血族裔却听懂了，用同样的语言恭敬地回道：“我很好，父亲。”

　　古伦：“能藏起眼睛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它又说：“把你的能力展现给我们看吧。”

　　幼小族裔照做了，它的双眼逐渐转变为普通的深褐色，就像人类。

　　与此同时，越读感受到了轻微的烦乱，平白无故涌起一股暴躁冲动，就好像耳边有数只蚊子在嗡鸣似的。

　　纪游捂住她的眼睛，说：“姐姐别看它。”

　　隔绝视线之后，烦乱感果然减弱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越读揉了揉耳朵，心道：精神干扰。

　　这是人类在精神渲染影响之下觉醒的诸多能力之一，如其名，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干扰，严重的甚至会为此毙命。

　　这种能力不算少见，让越读惊讶的是，一个三岁小孩的精神干扰竟然也会对她产生影响，这已经能称得上是天赋卓越。

　　古伦苍白的脸上划过笑意：“不错，可以停下了。”

　　族裔如同听到指令的犬类一样立刻停止，它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血缘父亲，神色孺慕。

　　这时的它与方才相比根本就判若两人。

　　越读对上纪游若有所思的眸光，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显然，这就是绯兽将混血子嗣丢在漆黑洞窟里不闻不问，言辞鄙薄，还能确信这些孩子会对族群忠诚不二、对它们言听计从的关键所在。

　　这块红色晶体定然有问题。

　　从刚才的结果来看，小崽子的所谓“潜力”应该还不错，古伦将它放下圆面，紧接着盯上了纪游。

　　“来吧，把手放在这上面。”它以某种蛊惑的语调说。“你会知道，人类所判定的天赋并不是你的极限，我们的共鸣之石能让你更加强大。”

　　强大的代价恐怕就是被洗脑了，话说回来，这玩意儿如果真能让实力天花板的宿主更强，那算它厉害。

　　两人都没有以身试石的想法，就用幻境糊弄过去。在绯兽眼里，她们依次上前触碰了红色晶体，觉醒的潜力只比小崽子略低，也同样被洗脑成功。

　　啊，说是洗脑不太准确，用它们的说法是“注入了族群的伟大意志”、“祖先的祝福将会加诸于你们身上”。

　　纪游评价：“真能忽悠。”

　　越读觉得宿主的忽悠能力也不遑多让，但宿主没这么不要脸，因此在良心方面略胜几筹。

　　天花乱坠一通之后，古伦终于说出了培养混血族裔的目的。

　　“为了族群荣耀永存，我要你们混进人类的巢穴，伺机杀了那些会让你们不安的人。”古伦嘶哑的音调听起来诡诈可怖：“你们两个在人类巢穴长大，知道怎么应付人类，我很放心。”

　　这话是对越读和纪游说的，接着话锋一转，对准混血小崽子：“但我的孩子，你不一样，你不了解人类的狡诈与多疑，所以在外绝不能说我们的语言，要学着用人类的方式对话。只有完成了使命，你才能回归族群。”

　　绯兽口中人类的巢穴，自然就是各个据点了。听着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尤其是关于人类狡诈多疑的描述，越读扶额道：“绯兽美化自己的族群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纪游却意味深长道：“或许不是美化，它们自己就是那么想的。”

　　越读转念一想，也听懂了宿主的意思。

　　在人类看来，从异世侵入的绯兽侵占家园、掠食同胞，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必须被消灭。

　　而在绯兽看来，人类就是浑浑噩噩沉迷幻境、和鸡鸭一样被圈养的食物，某天忽然集体逃跑在外筑巢，还反过来猎杀曾经的主人——这简直像猪牛鸡鸭觉醒自我意识逃出牢笼，还成群结队杀人一样不可思议，必须被镇压。

　　越读能理解绯兽的逻辑，但这不代表她会认同。

　　“人类是这个小世界原本的主人，更何况人类有智慧，比绝大部分绯兽更具备灵智。侵略者是绯兽，它们就是不占理的那方。”

　　一个智慧种族将另一个智慧种族作为食物圈养，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不符合道德的——至少不符合人类普世观念的道德。

　　几乎是在越读话音落下的同时，纪游满脸“姐姐说得真好”，鼓掌赞同：“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越读反倒不确定了：“我知道你对人类没有特殊的感觉，我也知道，抛开道德和个人偏向，人类与绯兽的纠葛不过是弱肉强食，没有所谓的过错方。阿九，不用刻意赞同我说的话，偶尔在某件事上有分歧，不会影响什么。”

　　纪游笑了笑，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怎么会呢，姐姐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或许有其他模糊的念头，但不会是关于绯兽和人类的冲突。”

　　她执起越读的右手，让它贴在自己的脸侧，充满眷恋地蹭了蹭。

　　“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