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

　　这句话搭配纪游深邃专注的眼眸和微弯的殷红薄唇，简直绝杀，哪怕不为色所惑，越读最受不了的也是撒娇和打直球。

　　而现在纪游两个都占了。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纪游见她表情有些恍惚，语调柔软地问道。

　　越读顿了顿，忽然发觉此时的情境不太适合思考伴侣之间的观念差异问题。

　　于是她压下刚冒出来的细小疑惑，手往上抬了抬，一敲宿主的脑门，用气声说：“一不小心就绕远了。无条件站队，不怕被我带进沟里吗？站之前先和我讨论一下你的看法吧，不只是这件事，以后也一样。”

　　纪游乖乖道：“哦。”又说：“我就知道姐姐喜欢我，不会让我受委屈。”

　　越读脸一热，没忍住又轻敲一记，转头去听绯兽的领导式发言，借此冷静冷静。

　　纪游刚表了态，这会儿再看高等绯兽就仿佛同仇敌忾一般，和以前那样单纯看食物——这个是暴食视角——或者看长相碍眼的物种的目光全然不同。

　　古伦的演讲接近尾声，小崽子全程不言不语，只用敬爱且依赖的神色注视着父亲。

　　当古伦问“你们有什么问题吗”的时候，越读问了：“您说的会让我们不安的人，难道是指？”

　　古伦冷笑：“你应该猜到了。不错，就是人类中那些不会轻易陷入幻境的家伙，他们管这叫什么，好像是真实能力者吧。”

　　利用混血族裔刺杀人类中的真实能力者？

　　越读的目光落在小崽子身上，神色逐渐凝重。

　　在人类中足以令人惊讶的天赋，在绯兽看来仅仅是不错，足以说明混血族裔整体的能力之强。

　　不难想象，混进人类据点的混血将会轻而易举成为猎人，因为出众的天赋，它们接近真实能力者并得到他们的信任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真实能力者的强大都体现在对抗绯兽上，而面对不以幻境为手段的混血，一旦不加防备，死亡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类据点的形成本身就建立在真实能力者存在的基础之上，若是没有能看破幻境的主心骨在，人类面对绯兽毫无抵抗之力。

　　不夸张的说，真实能力者是全人类的宝贵财产，每失去一个，都是难以挽回的损失。

　　绯兽将目标定在真实能力者身上，这一步棋是致命的，如果它们能一举杀死数量庞大的真实能力者，人类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回到曾经被绯兽掌控的黑暗时代。

　　但若是这样，有一点说不通。

　　“我们会尽全力达成目标，不负族群荣耀，可是……”越读皱起眉头，似乎十分困惑的样子。“我们的眼睛，不会被真实能力者发现吗？”

　　古伦脸色古怪，心想这个族裔怎么问题那么多，难道是因为跟人类长大才会处处多想。

　　它轻蔑道：“你是在人类巢穴长大的，这些年来有被人发现过吗？”

　　越读摇头。

　　古伦说：“那还担心什么，就算是能看穿我所造幻境的人类，也不会发觉你们有什么异样。”

　　它的语气太过肯定，越读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启沉默守望者，再看一旁混血小崽子的眼睛，即便是在绝对真实的探查下，那双眼睛依然是深褐色。

　　在绯兽口中，这是伪装，可一切虚假的伪装都会在守望者之下无所遁形。

　　要么是混血自有特殊之处，能成为完美掩盖真实的例外；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伪装，绯红的瞳色和遗传人类母亲的深褐色皆为本相，只是会随自身想法切换而已。

　　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

　　古伦见这些族裔没有继续开口提问的意图，满意道：“如果这样都杀不了那些只靠眼睛活着的人类，你们也不配冠以族群后裔之名。成功后再回来，失败就以人类的形态去死，否则牵连族群大计，先祖魂灵永远不会再接纳你们。”

　　说完，它转向两个同伴：“送她们去上次看好的那个人类巢穴，放附近树林里就行。”总会有人类发现的。

　　纪游忽然出声：“怎么不送我们去北边那座大型巢穴。”

　　她的声音过于散漫，装也装不出来绯兽族裔那种虔诚敬畏的臣服声调，古伦仿佛有些疑惑地抬了下眼，但很快恢复正常，奇道：“去那儿让你们送命么。”

　　北方的大型巢穴便是纪家掌控的北方据点。越读不禁警惕起来，莫非纪家人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是能让高等绯兽忌惮至此的？

　　然而真相和她所想的方向截然不同，是秘密武器没错，不过是过去式。

　　古伦忌惮的是七年前坐镇据点城外的纪游本人。

　　“那座人类巢穴早就被其他东西守着了，祂恐怕是以我族为食的魔物，一旦靠近，有去无回。”古伦煞有介事地描述。“无论如何也不能觊觎祂的领地，让里面的人类自生自灭吧。”

　　越读：“……”

　　一脸事不关己的纪游：“……”

　　高等绯兽先生，你的消息是否过于滞后了——

　　你说的以绯兽为食的魔物，早七年前就迫不及待跟人跑路，头都没回。而此刻，她就在您老人家面前看傻瓜一样看着您呐。

　　——————

　　目送三头绯兽带着小崽子离开，越读和宿主的视线相碰，两人默契地停在原地没有跟上。

　　“姐姐，你猜这是什么东西？”纪游说，顺便踢了那红色晶体一脚。

　　晶体晃了晃，似乎有些恐惧又有些气恼地颤动起来，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地安分了，假装自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越读稍作思索：“这种晶体的构造不属于本世界，应该是绯兽从它们原生的小世界带来的，还承载了其他的什么。意志？灵魂？”

　　“灵魂”这个词提醒了她什么，于是越读扭头看向纪游。

　　纪游拖长音调：“灵魂啊……”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浓。

　　暴食在精神空间里发出了抗拒的声音：“我听不到，别来找我，我不可能吃这玩意儿，它闻起来好像压缩饼干。”

　　还是白菜味儿的！

　　纪游无视了另一个自己的抗议，她不大想直接触碰红色晶体，就用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晶体下方的基座，毫不掩饰威胁意味：“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晶体抖了抖，这次抖得格外明显。

　　纪游冷声道：“收起那些小把戏，你应该感觉到了，我能把你从壳子里拖出来当补品，要不要试试？”

　　晶体做出了最后的挣扎，轻细微薄几不可见的浅红色雾气无声无息涌出，目标就是一旁看起来比较无害的越读。

　　纪游眼神一厉，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越读就抬起小腿，快准狠地踹了晶体一脚，正好是纪游刚开始踢的那个位置。

　　越读没有收力，不管晶体再怎么神秘、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它的载体也只是一块脆弱的水晶。

　　伴随着些微碎裂声，几道裂纹均匀蔓延开，雾气以放出时十倍的速度被仓皇地收了回去。

　　晶体拼命震动起来，表示服软，可它对越读下手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纪游。

　　她半垂着眼，轻声道：“看来你并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嫉妒与暴食完成了一次短暂的掌控权交接。

　　暴食睁开眼，她先确认越读没有因为那一踹伤到脚，才对着红色晶体冰冷微笑，露出排列整齐的森白牙齿，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尤其显眼。

　　“我不喜欢吃压缩饼干，但有时候也不介意补充点养分。”

　　吞噬这种能力，并不只作用在活物身上，一切灵魂包含的力量都可以是暴食的食粮。

　　晶体无法发出声音，不然它一定不会吝啬尖叫，要喊百遍“我投降”，可惜现实是它只能瑟瑟发抖地试图摆脱那股黑洞的吸引力，保全更多的自己。

　　饶是如此，当裹挟着寒意的风暴停歇之后，晶体也还是从红色变成了浅淡的粉色，只在靠近底座的地方气息奄奄地留住了一层绯红，好像刚开始上色就已经没墨了。

　　尽管它表现十分可怜，也无法让人忽视它隐藏的强大能量，那是一个种族残魂的聚合，是足以制造众多被洗脑族裔的自动机器。

　　暴食被它暗中攻击姐姐（就结果而言这个决定极端错误）的行为所触怒，硬是吞了一肚子寡淡无味的白菜压缩饼干，也没有吸收完它全部的力量。

　　吃撑了就会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一回生二回熟，暴食丝毫让人看不出异样地转交了身体控制权，沉入精神空间潜意识的深水。

　　嫉妒无缝衔接，继续对奄奄一息的晶体说：“考虑得怎么样了，嗯？”

　　晶体哪里敢再搞小动作，屈辱地放出了一段回忆。

　　这段回忆的片段属于很多绯兽，开始于二十年前，那是绯兽第一次发现它们与人类也能产生混血族裔。

　　混血们长着绯红眼珠的人形，还掌握了切换眼睛颜色的能力，是天生的刺客……针对人类的刺客。

　　于是仅仅在第二年，在几头高等绯兽的一力促成之下，族群中开始了尝试。

　　——而纪游，就是第一批实验对象中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