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慕容复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睛。
慕容博的神色一窒,知道这儿子是始终放不下萧峰之事。原来那日慕容复清醒后便大发雷霆,直言慕容博自揭是萧远山父子的大仇人着实其蠢无比,不但为自己结下一个了不得的大仇家,更害他少了一个领兵征战的将才。慕容博听来有理,又要去杀萧远山父子灭口。慕容复却又冷笑着道,丐帮十万帮众,各个对萧峰忠心耿耿。萧峰被杀,慕容氏永无宁日。慕容博听慕容复分析了利害,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来闹场实在多余坏事。只是慕容博为人向来刚愎,对着儿子更不能拉下脸来承认有错,便是此时仍qiáng自狡辩:“难道这世上只有他萧峰方能用兵?”
“正因萧峰非辽非宋,方能一心为我大燕效力。孩儿十年苦功,爹爹轻轻巧巧一番闲话就烟消云散。如今孩儿黔驴技穷,既然爹爹以为人才易得,就劳烦爹爹再为孩儿寻个将才罢!不必堪比韩信,只需斗得过种谔便好!”慕容复不冷不热地道。
“你!”慕容复这样不给慕容博留颜面,慕容博哪里受得了,即刻便举起了手臂。
慕容复却也毫不畏惧毫不闪避,只瞪大眼bī视着对方。
两人僵持片刻,慕容博只觉他那儿子的眼神森冷无比,竟渐渐气虚起来。过了一会,他眉头忽而一皱,猛然发问:“你与萧峰相识十年,刻意延揽,难道早知他身世?”
眼见慕容博终于问到重点,慕容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睛。
慕容博却是惊诧不已,猛然起身失声问道:“你怎会知道?难道三十年前……”三十年前雁门关一事,慕容博一向瞒地极紧,便是枕边人与四大家臣也不知他是诈死。
慕容复冷笑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共赴雁门关抗击契丹武士一事声势浩大、万人瞩目,孩儿能知道有什么好意外的?爹爹是习武之人体魄qiáng健远胜常人,可却在此事之后不久便突发疾病而亡,这当中必然大有蹊跷。母亲过世,须得与爹爹合葬。孩儿抽空去那墓室一看,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慕容复的这番话实是有理有据,慕容博能有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儿子本该老怀安慰。只是想到玄苦被杀那日,这儿子毫不犹豫地下令杀自己,慕容博却又是不寒而栗。“原来玄苦被杀那晚,你早就知道那人是我?”
慕容复摇摇头,缓缓道:“我虽知爹爹未死,但人海茫茫却让我去何处寻你。直至那晚与爹爹jiāo手……武功如此之高,却在江湖上隐姓埋名,除了你还能有谁?”
慕容复的这话其实仍有破绽。须知这世上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只因对方武功高明便认定他是自己爹爹,岂非笑话?但慕容博向来自视甚高,是以这个解释拿来应付他,显然绰绰有余。只见慕容博轻轻点头,自相认以来便一直埋在心底的那根刺也因这番解释而逐渐消散。
只听慕容复又道:“爹爹一心复国,如今奔波半生可曾有甚成果?眼下孩儿便斗胆问上一问,爹爹扪心自问,这复国一事仅凭自己一人,究竟能不能成?”
这一句,着实是戳中了慕容博的命门。慕容博不由半晌无语。
“爹爹是大燕慕容氏子孙,孩儿亦是大燕慕容氏子孙。爹爹若是连孩儿也信不过,孩儿亦无话可说。今日爹爹将复国一事说与萧峰父子听,萧峰父子是契丹人,他们的话没人会信。来日爹爹再将这复国一事说与旁人听,孩儿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忠贞报国反而觊觎帝位,实乃大逆不道,唯死而已!”
“积功上进,huáng袍加身?”慕容博犹疑着发问,看神色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慕容复扬眉反问:“如今天下太平,除此之外,爹爹可还有旁的法子?你的办法,又可曾成功?”
慕容博再度哑然。
“我要收揽人心、要礼贤下士、要知人善任,将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为我所用。若是但凡有一个人才受我重用,便有人在爹爹面前谗言构陷,鼓动爹爹去杀了他。这个通风报讯之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孩儿以为,爹爹更应细细思量!”说到此处,慕容复已是疲累不堪,不由裹紧貂裘倚在椅内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慕容博见慕容复面色青白身形消瘦,登时一阵沉默。良久,他方犹疑着道:“公冶乾追随为父多年……”
慕容复轻哼一声,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冷淡道:“过几日,孩儿收的几个家奴死士会来拜见爹爹。到时爹爹别把他们也当成心腹大患,必得除之而后快便好!”
慕容博被说地老脸一红,最终扔下一句:“你好好歇息。”便忙不迭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慕容公子,那些家奴死士真是来请安的?
慕容:呵呵!
117、述衷qíng
许是洗脑有功,慕容复这个元祐八年的正月初一总算是耳根清净。便是他借口身体不慡利,未曾去给慕容博磕头拜年,慕容博也轻轻放过了。
到了傍晚,慕容复正独坐在书房内翻阅江南路官员的名录履历,耳边忽而听得有人低声唤了一句“公子爷”。他抬起头循声望去,竟是阿朱悄悄走了进来,正一脸忐忑地望着自己。
见到阿朱这副神色,慕容复不由一愣,这便放下手边的工作打趣道:“阿朱,这是怎么了?可是嘴馋了,想吃什么好吃的?”
听到慕容复有此一问,阿朱登时一怔,眼圈微微泛红。她还记得在小时候,那时她刚来慕容家不久,心里有什么想要的玩具或者什么想吃的点心却不敢与公子爷说。然而不知为何,公子爷却总能知道她的心意,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他带着她心仪之物到她面前打趣她。想到这,阿朱不禁潸然泪下,猛然屈膝一跪,哭泣着道:“公子爷……阿朱舍不得公子爷!”
“怎么回事?”慕容复被阿朱此举吓了一跳,忙走上前来要扶她起身。“快起来!究竟出了何事?”
阿朱低头拭了拭泪水,仰起头望着慕容复小声却无比坚定地道:“阿朱……阿朱求公子爷成全,放阿朱离开慕容家,从此追随萧大哥。”
慕容复刚伸出的手臂即刻凝在了半空,只见他面色奇异地望着阿朱竟好似从不认识眼前之人。阿朱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可当这些字组成句子,他竟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知过了多久,他方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说……什、么?”
阿朱低下头,羞不可抑地道:“阿朱心仪萧大哥,甘愿此生此世追随他左右。”
慕容复凝在半空的手臂猝然而落,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退了几步直至撞到了桌案,一手压着桌面方能艰难地保持平衡。“你……心仪……萧峰?”
慕容复仍旧不敢置信,可这分明是他一早便知道的。在原著中萧峰与阿朱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多年来慕容复一直在努力撮合他们。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听到阿朱承认与萧峰之间的qíng意,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安慰或欣喜。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感受到的qíng绪竟是——狂怒!几乎难以遏制的、可以毁灭一切的,狂怒!
“你心仪萧峰?你居然……心仪萧峰?”慕容复咬着牙重复了两遍。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紧紧掐着阿朱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心仪萧峰?”然而,慕容复的理智终究使他克制了这冲动。直至阿朱清楚地感觉到膝盖酸麻,他方轻声叹道:“阿朱,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
“阿朱知道。”说到这个,阿朱的眼泪便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过去的乔大哥,是丐帮帮主、英雄豪杰、万人仰慕。阿朱心慕乔大哥,却也明白身份有别,不敢高攀。如今的萧大哥,是契丹别种,人人避忌,就连公子爷也……阿朱是慕容家养大的,阿朱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慕容家追随萧大哥着实不忠不义……阿朱,阿朱自知对不起公子爷……”说到此处,她竟自怀中翻出一柄匕首猛地向自己的面颊划去。
眼看这一刀下去,阿朱从此就要从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丫头变成一个丑八怪。阿朱却忽觉手腕一麻,那匕首便“呛啷”一声掉落于地。阿朱的耳边只听得慕容复以无比冷酷的声音缓缓言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既然早知我与萧峰已然决裂,早知这个时候去追随萧峰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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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忠不义,为何不肯悔改?毁了自己的脸,又有何意?”
阿朱自幼被慕容复娇养长大,几时听过慕容复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只见她膝行上前拽着慕容复的袍角哀声痛哭:“公子爷,你永远也不会原谅阿朱了吗?公子爷,我是阿朱啊!公子爷……”
慕容复无动于衷地站了许久,久到阿朱以为他再不会回应,他方疲惫万分地言道:“为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偏偏是萧峰?”慕容复一直以为他会微笑着看着萧峰与阿朱走入婚姻,三年抱俩、十年生个足球队,并真心实意地为此而感到心满意足。可直到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想见到萧峰与任何人发展比跟他更加亲密的关系!
“公子爷,阿朱也不想的……阿朱也不想这样!阿朱只要一想到萧大哥如今的处境,心里就说不出的怜惜、说不出的着急……我想让他知道,纵使人人视他为仇寇,可也有一个人敬重他、钦佩他、感激他,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他身边,和他一同抵受患难屈rǔ、艰险困苦……”
阿朱此言一出,后面的话慕容复是再也听不到了。他的心头瞬间一空,唯有一个心思如làngcháo般翻滚着:怜惜、着急,陪在他身边面对一切……难道我不也是这么想的么?慕容复,你在发什么疯?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分明身处暖意如chūn的书房,可他的心却好似落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窟之中,背上沁得冷汗一片,头脑一阵阵地晕眩,教他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
“……公子爷,阿朱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你杀了阿朱罢!”说到这,阿朱不禁放声大哭。
是啊!我还可以杀了你!我可以,杀了你!我既然可以杀慕容博,为什么就不能杀阿朱?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解决了!想到还有这个办法,慕容复原本窒闷的心口便好似开了一条fèng。只见他逐渐缓和了神色,柔声道:“阿朱,公子爷怎会想要杀你?你坦白告诉公子爷,你要如何追随萧峰?以什么身份追随?萧峰,他又知道这件事吗?”
阿朱虽有勇气向慕容复坦诚自己对萧峰的qíng意,可她毕竟仍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听到慕容复这么问,她不禁双颊通红,死死地垂着头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也正是因为如此,阿朱未曾见到慕容复的那张脸,那张满是妒忌和怨毒的脸,是那般地yīn鸷深沉、狰狞可怖,仿佛下一刻便能bào起杀人,教人不寒而栗。
许久,阿朱才嗫嚅着回道:“萧大哥……萧大哥他……阿朱知道萧大哥是契丹人,不久就要回契丹去。阿朱qíng愿跟着他,他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她声如蚊呐,可这话语之中的无限qíng意纵然是个聋子都能听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