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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一听马涓这不伦不类的应对便是一怔,隔了一会方意识到这面前之人并非那体贴入微的慕容复。往昔太皇太后重用司马光与吕公著,便是看重他们的正直德行,纵然为人处事上略有不足,她也一笑置之了。身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治理天下,这点容人之量总是有的。可直至这几年慕容复愈发得她青眼,她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懂事伶俐又jīng明qiánggān的臣子,那感觉的确是如沐chūn风熏熏yù醉。
然而随着她的年纪愈发老迈,体力日渐不支,这样一名年轻能gān的重臣又隐隐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虽然她本人并未有所觉。“马卿家,哀家且问你,慕容卿果然仍在寿州?”
太皇太后有此一问,马涓的心头即刻一跳,慌忙下跪赔罪道:“不敢有瞒太皇太后,慕容大人他……他的确不在寿州,而是在苏州。”
“哦?”太皇太后闻言即刻微微扬眉。
“回禀太皇太后,慕容大人在回京路上微有小恙,大夫说需得好生调养十天半月。微臣得知慕容大人为了公务已有数年不曾回家省亲,这才擅自做主将大人送回苏州老家养病。请太皇太后责罚!”不等太皇太后再行bī问,官场新丁马涓便已老老实实地招出了慕容复的行踪。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声道:“隐瞒病qíng,想必是慕容卿的意思?”
“什么都瞒不过太皇太后!慕容大人曾言不愿因他的病qíng耽搁公务,更不愿令太皇太后及官家忧心,是以……”马涓嗫嚅道。
只见太皇太后在宝座上沉默地坐了一会,最终叹道:“罢了,一会哀家派两名太医随你一同离宫。待见了慕容卿,你且jiāo代他,好生养病!”说罢,便挥挥手令马涓退下了。
马涓直至领着两个太医走出宫门,方庆幸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赞慕容复果然深受荣宠,连欺君之罪都这么轻轻放过了。哪知到了晚上,便见着了深夜拜访的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见了他的第一话便是:“慕容得病的消息,是我透露给太皇太后的。”马涓闻言,眉毛即刻竖了起来。然而不等他说话,诸葛正我便又道。“自打去年入冬,太皇太后的jīng力大不如前,匆忙指了孟元之女为官家皇后,亦不得官家喜爱。你把这话带给慕容,他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此时若是诸葛正我面前站着的正是慕容复本人,他即刻便能明白诸葛正我此举深意。太皇太后jīng力不济,匆忙指定皇后已是在cao心身后事。孟元虽是亚圣孟子第五十八代孙,但却文官武做,官至大名府路副都总管可算是重兵在握。将这样一名武将之女正位中宫,正是因为忧心主少国疑,而朝中掌权的蜀党骨gān慕容复却是年富力qiáng。十八岁的皇帝与二十八岁的托孤重臣,怕是注定了不会有完美的结局。这个时候,慕容复若是再立不世之功,那么太皇太后为保江山社稷,只怕非但不会重赏慕容复,反而会削弱蜀党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太皇太后听闻慕容复身体不济一病再病,想必也能安心不少。
马涓默念了一遍诸葛正我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旨意已下,大人今年的公务只会更加繁重,我明日便启程去苏州。”说着,马涓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慕容复这一回病地着实凶险。
离开河南府之后,慕容复终于将全副jīng力如数放到了公务上。这数月来,他勠力公事心无旁骛,不但将东京周边数路的佛道两家如数清理过一遍,每日里更有不少与种谔、苏迈、宗泽、huáng庭坚等人的飞鸽传书。马涓虽说早知他一心追随的慕容大人是一个走一步算十步的翘楚人物,可当他亲耳听到慕容复向他坦诚他已布局六年要再启宋夏之战,却仍是忍不住毛骨悚然。在与慕容复相处的这几个月里,马涓私下里为慕容复粗粗算了笔帐。慕容复每日里除了正常公务之外,至少还要拆阅七八封书信,写十几份回信安排与开启战事有关的一切后勤事务。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便是一个健康的常人怕也支撑不住,更何况他在河南府时便已伤病在身。
在处置了东禅寺私受百姓投献这最后一桩公务后,慕容复等一行人于十一月离开寿州启程返京,希望能在正旦前回到京城。十一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慕容复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江宁府时便再也支撑不住,高烧昏迷人事不知,病势最重时竟连水都喂不进去,全仗同行的鄜延军副尉邓百川以一身内力为他续命。qíng况如此之坏,邓百川急地发疯,即刻便决定要带慕容复返回燕子坞休养。
五日后,慕容复清醒过来,竟也默认了邓百川的这个决定,只是要求马涓在御前为他隐瞒自己的病qíng。清理佛道两家,元祐七年这一整年只能算是开局,明后两年才算是丰收成果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若是得知慕容复重病在身不能视事,势必要换人。马涓纵然再忠心为国,也不愿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才答应了慕容复的要求。
诸葛正我陪着马涓叹了口气,幽幽道:“明石他……这段时日以来可曾提过萧兄?”诸葛正我统领六扇门,江湖上的消息最是灵通。然而河南府一别,慕容复便再不曾书信给他,向他打探萧峰的消息。
马涓沉默了一阵,摇摇头,终是忍不住问道:“他们不是结义兄弟么?究竟出了何事,竟到了这势同水火的地步?”马涓虽不在意一个江湖糙莽,只是想起那时时间愈近正月慕容复便愈发沉默的模样,却也十分清楚萧峰在慕容复心中的份量。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啊!慕容复与萧峰二人皆是诸葛正我的挚友,两人的本领弱点他全都一目了然。萧峰xing子粗豪,可却为人豪迈挥洒自如,教人忍不住亲近信服。慕容复看似jīng明,可处置感qíng却着实愚钝。他与萧峰相jiāo多年,每回争执都是萧峰百般手段、给他台阶、哄他下台。然而这一回,萧峰是摆明了动了真怒没得转圜,甚至不准旁人cha手过问。诸葛正我一身本领却苦于无法施展,而以慕容复的手段,要他设法把萧峰哄回来,只怕是缘木求鱼啊!想到这,诸葛正我忍不住仰天长叹,最终言道:“待你去了姑苏,若是不曾见到慕容,那便最好!可若是见了慕容,便替我转告他,萧峰将于正月十五后返回大辽。”便拱拱手,扬长而去。
马涓虽说仕途平顺,可一想到这正月里还要跋涉在路上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遥望了一阵夜空中绚烂绽放的烟花,心中暗道:待我赶去苏州,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临近三月,chūn暖花开万物复苏,大人的病应该好转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萧峰,和光同尘qíng商高;慕容,jīng明qiánggānqíng商低。
导演:诸葛神侯,您可真是明白人啊!
诸葛:呵呵!
116、父子夜谈
元祐八年的除夕夜,在京城那是热闹非凡,在燕子坞却依旧冷清。只因慕容复大病未愈,晚宴上竟只露了个脸,便呛咳着被阿朱阿碧给扶了下去。
慕容复的身影才一消失,坐在主位的慕容博便忍不住沉下脸来一拍桌案。“给我敬酒就咳嗽,我看他心里就没有我这个爹!”
陪坐的四大家臣静默了一会,最终才由邓百川好言劝道:“主公,公子爷身子弱……”
哪知说起这个慕容博更加不开心了,只冷哼着道:“兴复大业何等艰巨,他这身子如何扛得起来?”
说到这个,三位家臣尽皆叹息,唯有公冶乾的目光悄悄地在慕容博的身上转了两圈。
好在慕容博自己也很快便意识到,这样直白地在属下面前表达对儿子的不满及对他健康状况的担忧,实有动摇军心之嫌,这便转口道:“邓百川,那萧峰的用兵之能果然比得上韩信么?”
邓百川闻言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问题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肯定,慕容博的面子便过不去;若是否定,又令他们父子愈发隔阂。
邓百川正头痛,公冶乾却已快言快语地道:“启禀主公,那萧峰的用兵之能属下也曾见识。当年伐夏之战,种谔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副尉职衔,与大哥相当罢了。”
邓百川为人忠厚,听公冶乾这么一说,登时急道:“二弟,不可胡言!乔……那萧峰晋仁勇副尉是在十年前啦,他的用兵之能种经略亦十分赏识。若是当年留在军中,如今早已鹏程万里,岂是我能与之相比的?”
慕容博一听邓百川的肺腑之言,登时幽幽一叹,又问:“那种谔在军中威望如何?”
“西军战神,擎天臂柱,不可动摇!”邓百川正色道。
慕容博心qíng更坏,当下一推面前的酒杯,扔下一句:“气闷!”这便负手走了出去。
慕容博身负武功行动迅捷,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立在了儿子的庭院外。阿碧担忧的话音混着那琥珀色的烛光一同自窗户里透了出来。“公子爷,不若再加点碳,你再躺一会罢。”
燕子坞建在太湖深处的某处岛屿上,每到寒冬总是湿冷入骨。慕容复如今大病未愈,这种天气于他着实难熬。只见他裹着厚厚的貂裘缩在椅内,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这墨黑的貂裘一衬,是愈发显得羸弱。听到阿碧的建言,他微咳了两声,喘息着道:“不用,屋子里太闷。阿碧,去把窗户打开。”
“不行!”阿碧断然道,一向温柔的面庞上竟猛地露出几分严苛来。“公子爷,你不能再着凉了!”
慕容复被阿碧一吓竟是一窒,隔了一会他方小声道:“不开就不开嘛。”说着,又伸手向她。“阿碧,你过来。”
阿碧忙走上前握住慕容复的手俯在他的膝头,红着眼轻声道:“公子爷,你快好起来罢……”
慕容复轻抚着阿碧的发端,苦笑着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这病是永远也好不了啦!”
慕容博听到这,终是忍耐不住,当即踹门而入,大声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你才受了少许挫折便这般气馁,还谈什么兴复大燕?”
“见过老爷!”阿碧慌忙跪下施礼。不知为何,她见了这心思沉冷的慕容博便止不住地害怕,此时身体已微微发颤。
慕容复没有理会慕容博,只扭头向阿碧柔声道:“阿碧,你先下去罢。”
阿碧担忧地望了慕容复一眼,隔了一会方低低应了声“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碧一走,慕容复连招呼慕容博的jīng神都欠奉,径自闭上了双眸。
慕容复这样视他于无物,慕容博自然不满,即刻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慕容博内功深厚,只这一句便已显出异于常人的威压来。慕容复重病在身,只觉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闷,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缓缓道:“我与爹爹从未相处过,与陌生人无异。爹爹信不过孩儿,孩儿自然也信不过爹爹。这本是人之常qíng,何必生怨?”
慕容复这般直言不讳,慕容博登即瞠目,半晌方道:“爹爹几时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