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从此女帝不早朝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21
白无忧犯了小猫都会犯的,那个好奇的毛病,她捂着耳朵,对众人用口型吩咐道,“跟上去。”
章三十六
那艘大画舫上,纸糊的舷窗将灯火柔和地扩散出来。
雪江并未察觉有人跟在身后,很快向大船驶去,此时长江千里,月华如银,白衣秀士在江上吹笛,脚下一苇扁舟飘飘荡荡,恍然有遗世独立之色彩。
如果忽略那过于难听的笛子声,此情此景堪称完美。
画舫停了下来,水上歌声暂歇,人影闪动,将人请了进去。隔着水面,他们远远说什么,并听不出来。
白无忧没趣儿地放下手,拍了拍袖子上的夜露,“难怪家里那两个小姑娘不让她吹笛子,还真是难听得紧。”他拍了拍船头,示意沈雁坐下,后者乖乖照办。白无忧也紧挨着他坐下,熟练地将脑袋枕在他膝盖上,两人安分地看了会儿星空,今夜特为安静,没有星星从天上坠落。
“不知道御王兄他们现在如何了。”被当成人肉坐垫的人徐徐开口。
“我以为你没那么喜欢他……”白无忧伸手比划一下群青色的天空,“要是没有他,你也不至于跟着我一路颠沛流离,遭这份儿闲罪。”
“但那样的话,就遇不到你了。”
白无忧故意抱起肩膀哆嗦一下,“我记得你以前又矜持又怕死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大概是发现怕死没什么用的时候吧。”沈雁苦笑,“我从前害怕很多东西,但即便是害怕,也没能堵住他们来到我面前,所以我就决定了……”
“什么?”白无忧懒懒地一抬眼皮,但出于那种青年和少年人交界时独有的自矜,不愿意袒露真实心思,沈雁未做回答,小皇帝少见地没有发作那种说一不二的皇帝脾气,老老实实地躺着,又跟他说,
“御王兄这边你不用太担心。在这儿,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雁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若是芙陵果然出现大变,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吴氏,他们绝不会到此时还能不动如山。不过除此之外,也要防备一件事情,或许……”
白无忧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把玩他的发梢,闻言停下了手,“御王兄信得过的人我也信得过。”
“我亦如此。”沈雁脸上却有几分无奈,“所以我才只说,或许。”
他握住那只夹着他头发的手,轻柔地在她耳边道,“还记得陛下带来楚庭那些亲卫吗?我知道他们都是优中选优,百里无一的高手,所以已经吩咐过他们,如无别事,可以暗暗到各处走动,打探消息。”
“我说这两天怎么不见她们。”白无忧有点惊讶,不由得张大眼睛,“这些是谁教你的?”
“陛下要怪,怪我自作主张。绝不能再出一个秋罗十四了。”
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话音刚落一瞬,沈雁却觉怀里的人更深地向他依靠过来,身子似乎放松许多。
“出来走了这一趟,你也成一个靠得住的人了……”她轻叹,“原来这些事情都是御王兄和薛莹打理,这一路上没有他俩,我恕慢了。”
“陛下与薛氏抗衡,又征伐魏宋,心里的事情已经很多了。”沈雁温柔地道,“这些小事情我还做得来。即使做不来,我也可以慢慢学。”
“嗯……”白无忧在他怀里安心合上眼睛,忽然又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有点铬着,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沈雁也是一脸迷惑。
白无忧将手放到背后去,慢慢摸出来一根冰凉而长滑的东西,对着月光看了看,那正是一支玉笛,骨殖轻盈,透白如玉,笛口上抹着一圈翡翠,月色中如一环碧水盈盈。
雪江身在的画舫仍在二人身边飘荡,那刮骨切髓的笛声也仍然响着。
“会吹吗?”白无忧忽然玩心大盛,对沈雁扬了扬手。
“略通。”
“少扯虚的。”白无忧把笛子拍在他手里,“进宫的时候人家都跟我说了,你是伯蓝第一绝色的公子,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无有不通,无有不会,无有不精。堪比当年那人称千年大才的公孙满月先生。”
“他们混说的,别信别信。”沈雁脸一路烧到了脖子根。
“少来,赶紧给他们露一手是正经。最好雪江听了,此生再不碰一下笛子,就是你给天下积一大德了。”
沈雁便盘腿在孤舟上,将白无忧递过来的那支笛子举至唇边,吹了一只《谢春红》,这是他家乡的曲子,婉转悠扬,飘飘然使之听而忘俗。
有词为证:
雨滴金壶漏,冰辗玉玲铛。
忽如双双蝶绕在大江,忽如承天盘甘露在银阶上
又是云外凤凰一声响。
声声诉情情短长,莫相忘。
情浓时,顾不得人间图九相。
雪江藏身的那只画舫里,喧闹之声忽然停了,连他们自己撑船的人一时也听得呆了,只管在船头站着,小船一路顺下游飘去。
一个清亮的女声忽从对面船头传来,
“有情有景,入化境至深。此等乐工天下难寻,想必是五省之间出众的风雅人士,不知可否移船相见?”
沈雁转头去看白无忧,后者开口,“那就见见吧。”
这两个声音,一是南省软媚如丝,一是秦音脆落如雪,在空旷的江面上两只小鸟一样,一唱一答,煞是好听。白无忧答了这句话后更不延慢,催促木芳移船近前。
等近了,刚看见船头站着十七八岁一个少女,手里提着捻莲花纹一只七彩玻璃绣球灯,头戴遮露水的烟色九江纱斗篷,腰挎一双九龙锁扣的千机百宝匣,眉心一点红痣,桃花眼媚而不妖,整个人宛如笼着烟雾,见船入来,低身行个书生礼,
“在下坪洲公孙玥,适才听公子吹笛,实在宛如仙乐。冒昧相请,万企勿怪。”
她用的也是男儿自称,沈雁刚想着这个小姑娘,一定跟白无忧有共同话语,转头看人的时候,却看见身边少女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了?”沈雁拉了拉她的手。
“没有。”她猛然缓过神儿来,将头撇到一边去,还是那副不耐的表情,“咱们进去吧。”
刚一进屋,两人便觉雪盲一阵,让屋里光照的睁不开眼睛。
“好亮!”白无忧脱口而出。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稍稍能将眼睛睁开,只见满屋里金碧生辉,宾客华彩:靠画舫壁上用一杆小玉秤立着,秤头挑了两颗拳头大的水冰色夜明珠,两个珠子不差一毫一两,在舟上竟然稳稳当当。
画舫玉壁上挂着开余刘舫刘漂姝的字,其夫小林的一副云雾烟霞图,还有薛宰相的辞赋和魏远志的诗,案子上用乌色檀木盒子盛着吴平手治的印,焚着宋子衿亲调的风水鸿雁香。盒盖斜放在一旁,搭扣是一枚贝壳形状的紫珍珠。
再看座中年轻宾客,无一个身上有奢华珠宝,都是洁净清淡,连雪江一身道袍,在这其中都不显突出。他见到二人,惊讶地站起来。
“你们认识?”一位主人模样的青年人起身,将两人让了进去。雪江点头道,
“此二位是我家中的客人,今夜过夏盛,出来游玩,可巧在这里碰着。”他又问沈雁和白无忧,
“二位怎么到了这里?”
“原不意到此,你家里人嘱咐我们看着你,不叫碰笛子,却听见你在江上吹笛,就跟了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之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雪江闹了个红脸,低声说了句见笑。脸上挂不住抽身就往回退,却被男主人拉住,给他解围,“不给我们引荐引荐?”
“这两位……”不待雪江说话,白无忧接过了这个话头,“不过是京里两个散人,我姓赵,他姓沈。”
“想必是附佘的赵氏跟伯蓝的沈氏?”对方听罢微惊,白无忧微微点头,“正是。”同时给雪江使个眼色,雪江会意,默然不语。
男主人敛容再拜,“此处是暂时歇脚的地方,多少有些俗懶,也不知配不配得上二位。”
白无忧慢慢地环视一圈,轻笑一声,显得有些兴趣,“这里要还俗懶,天下怕没有脱俗的地方了,夜明珠还都寻常,只是这些字啊画啊,亏你怎么找来。”
“这还多谢公孙小妹。”主人又将先前站在船头的姑娘拉过来给两人看,
“若非她带了这些玩意儿来,我们这几个俗人,就算是坐在这里,也不过是清水文章,俗言白口,不值的相看。”
公孙玥脸上有些得色,“不是妹子夸口,就算当今宫里,恐怕也没这些个东西。”
白无忧听了不语,脸上一丝冷笑。
沈雁连忙又问,“不知几位今夜在这里,是什么样的好兴致?倒要做些什么?”
章三十七
沈雁亦附和道,“这座上如此不俗,想必是有大事在的。”
公孙小妹笑着往席上一靠,道“有什么,不过趁着夏里过节,大家走动走动,兄弟姐妹们一道行酒令,吃些东西,一起玩,都是经辈儿的亲戚,不走该生分了。”她跃到身边去挽雪江的手,故意要做得自然,雪江用力往回抽手,可她握得甚紧,终于未果。
小妹得了意思,回顾笑问,“两位客人会作诗不会?”
“略通一些。”沈雁答。
白无忧就没那么谦虚,“当然会。”
“那今夜跟我们留下一起玩?”公孙玥笑道,让人在下首增摆两桌,雪江知道他俩身份不俗,不敢让坐下手,便将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又设一座,本欲往下座去,走到一半就让公孙小妹截住,拉到自己座位上坐着,自己坐在凳子靠上。主座上的人又下来,挨个给介绍了座上众人。
靠左的是公孙玥和雪江,自不必再说,往上又坐着一双人,男子消瘦身材,容貌严毅;女子头上插着三团玉步摇,虽然衣饰清淡,却有春花桃李之妍光。这是孔州白氏的三公子跟三夫人,细细查考起来,还是皇室的一方远亲。靠右除去白无忧、沈雁之外,又坐着梅家的二姑娘,头发用一支木簪挽着,容色如霜,有素娥月女之雅,拥南庄称病之风。
这席上主人,则是郑氏的长公子。看二人都入位坐定,叙礼已毕,便告诉随侍,要他下去吩咐人再拿两盘果子上来。沈雁心里寻思,这大江之上,哪儿来的果子。
他探头往窗外一看,这才看见大画舫旁边竟还跟着伺候火灶的小船,共有两只,都隐在大船阴影里看不清楚。说不多时,便有侍儿捧了两个素色竹叶水晶盏上来,盛着水冰的各色果子,红绿交杂,煞是好看。
“这就全了。”郑氏笑道。雪江转身自案上取下鸿雁香,“焚香已毕。”他转过来向郑氏微微笑道,“今夜你是席主,起个令吧。”
月色翩翩,映在水晶盏上,似水纹一般,降香袅袅,在空中扩散,沈雁竟觉得,此情此景有几分熟悉。
“咱们不如行飞花令,停的饮一杯。”郑氏想了一回,道。
“那尽令要什么?”
郑氏又颇踌躇了一会儿,“今夜月色甚好,唱一支咏月的词也就罢了。”
“不好不好!”那娇媚的公孙小妹头一个跳了起来,故意往雪江身边歪,后者直躲。
“瞧她那个轻薄的样儿。”白无忧看着,悄悄附耳向沈雁耳边说了一句,沈雁虽不知白无忧对公孙玥哪里来的这么大敌意,却只道他们是客,说人不好,连忙悄悄儿地拉她叫别说话。
不料小妹却忽然起身,趣道,
“两个人不知得了个什么,在那里只管说小话,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倒是不认生。沈雁听了这句话,当即知道要糟。
果然,白无忧即刻站起身来抢白,“我们是夫妻两个,有没有倒不相干,不过现放着个正经座儿不坐,要坐人家凳子把儿的,却看不见。”
公孙小妹气得不轻,那看去沉静温柔的梅二早在她身边合手道,“老天开眼,你成日家斗这个招那个,今儿碰上克星了,也现世现报。”第一个笑起来,屋里跟着笑倒一片:那严肃的白公子嘴角绷不住了,一边娇艳的夫人笑倒在他怀里,还从他衣袖里掏手帕出来擦眼泪。白无忧笑得很得意,将双手握着沈雁的手,双肩直抖,郑氏赶忙用袖子遮着酒杯,将满杯的酒放在桌上。
公孙小妹气急了,一把攥着雪江,“这是你带的人,我只跟你分证。”
“谁让你先招他俩。”雪江无辜道。
“可惜,可惜。”白夫人将杯子递过去,媚眼如丝,调侃道,“可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妹,不如你先吃一杯自遣。”公孙玥也不推辞,拿起来就吃了。
饮罢了酒,白夫人又问,“刚才郑公子说行飞花令,尽令时唱咏月词,你说不好,那依你看,行一个什么样的令才好呢?”
小妹的眼睛“咕噜”一转,白眼黑珠,好看极了。
“要我说,把那骰子、抽曲牌的象牙签筒子都拿上来,再要上一副诗家谱子,我们掷骰子,掷着两个一样,便抽曲牌前两个字,就拿这个应席唱和,尽令要下家历代诗谱上翻一个人的名字,不拘是曲是调,还是长短诗,只要是咏这个人的就好,算是我们晚辈文人月下祝颂的心意。”
白夫人听罢笑了,“她这样絮烦。”小妹只去缠她,“你们听着难,可要我说也简单得很。”说话间,侍儿已经呈上了红豆骰子,象牙签筒和一副碧玉盒子盛着的诗谱,骰子是血滴一样的红,签筒如霜月之白,盒子又冰莹莹似凝露春草一般,岂料公孙玥看了,却直皱眉头,将玉盒往外一推,
“这是装书的盒子,以朴素者为上品,怎么可以用玉的?这个俗了,去换竹子的来。”
梅二看了一眼,抿嘴笑道,“你消停些,令没行上,一会儿亮了天了。”小妹便递给她掷骰子,下家坐着郑氏,又掷一个,可巧都是个三,侍儿将签筒呈上,郑氏让梅二拈了,拈出一个“紫金铳”来。
梅氏想了一回,指了指桌上冒烟的香炉,念道,“紫金铳,一生一灭一念空,只笑烟影在杯中。”
郑氏以手指月,应道,“五王十帝皆邈渺,兴替弹指化流虹,展眼人世两不同,醉里过平生。”
又将书一翻,正是书家刘舫和画家小林,这对夫妻在一页上,郑氏便索了侍儿一副拍板,唱道,
“写春秋,博君一笑君知否。云转博山头,彭宫时候,刘舫曾游。谁许小林窗下竞风流。梦断魂收,有一宵冷雨,百代忧愁,千里荒丘。”
两人各饮了一杯,往下数三个人,又该沈雁掷,掷着个六,又摇了一轮,与白夫人凑上,方是个六点。梅氏便将骰子递过去,沈雁一拈,却拈出一个“芙陵梦”。
“这犯了难了。”他笑道,“芙陵离这里遥远,怎么好应得上席,说不得要献丑。”便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可巧看见坐台上插着一支半开的夏海棠,想起初见白无忧那一日,竹枝馆窗外亦开着红艳艳一树海棠,一下子得了救星,指着那株红海棠吟道,
“芙陵可怜雨后烟,脂斜钗横意态闲。”
刚吟罢,却见白夫人那一双带着酒意的眼睛,在夜明珠的照耀之下,眼尾带红,显出惊人艳丽,她半靠在丈夫怀里,正冲他笑,沈雁立即明白自己这话好像在打趣她一般,急忙起身赔礼,白夫人却笑道,
“有什么的,一枝花罢了,难不成还成了说不得的东西。”离座抽了那只带露水的海棠,接道,“教坊曾闻献歌舞,醉后罗衫半脱肩。”
说罢也不等沈雁,自饮一杯,沈雁陪了两杯,翻出“明光公主”,便索琵琶,唱了一支《登云楼歌》,将骰子递给公孙小妹,却是白无忧跟她掷着一样的点。
白夫人便笑,那只海棠搁在手里把玩,“又是这两个人,倒有缘分。”公孙小妹手快,早已经抢了签筒子,抽出一支“皇帝宫”来,摇头跺脚,“不好,不好,这个好俗。”
“怎么,你做不出来不成?”白无忧故意拿话挑拨她。
“怎么做不出来?”公孙玥果然就吃这一套,将签子丢下,思量一刻,便念,“皇帝召我着罗衣,我将罗衣换柳皮。”
“倒让她给救活了。”白夫人笑道,“皇帝召她侍寝,她宁可变成草木,也不肯去,却有点隐士的风格,又不显俗,不愧是我们这些人里头一个会做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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