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从此女帝不早朝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10
薛莹并未抬起头,只是请白无忧登上宫车,礼节无可挑剔,说出来的话在沈雁听来,亦无可挑剔,“此事属实僭越。”
“西府年纪大了,总喜欢倚老卖老。”白无忧一抬手,撂下宫车的帘子,她的脸在沈雁面前消失了,只有声音隔着帘幕隐约传来。
“陛下可将此事告知东府,他自会申斥西府,教他下次不可再做此等冒犯之事。”
帘幕下的身影顿了一下,这才传出声音来,“不必了,东府之前为缁衣阁和虎军的事,跟西府已经闹过一场,这点子小事,我也不愿意给你父亲添堵。”
沈雁只听到这,白无忧的宫车便行远了,随从人的脚步惊起了潜藏树荫之间的睡鸟,它们张开翅膀展翅欲飞,却不过数尺而下,依旧停在树梢上,三三两两地唱叫,往下看住寂静的巷子和宫墙上悠悠日光,过了会儿,宫车转过巷角的永利门,然后就关上了,薛莹聘婷袅娜的身影,穿着鼠背灰色和烟紫色,如同灰燕般排队而行的男女侍从,都看不见了,只留下沈雁一人。
他心头忽觉有些空荡,呆呆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回屋,还没走进门槛,就听见芳草连声叫唤,“公子,公子救我!”走近一看,只见篮子翻在地上,崔娘子不见踪影,芳草衣冠不整,衣襟扯开了一大块,
“怎么了?”沈雁一惊,顾不得问他猫去了哪儿,先从地上把人拉起来。少年刚直起腰,自胸口开着的衣襟里“喵”地一声掉出来一只猫,落在两人中间,脸先着地,没等两个大活人反应过来,转身就逃,躲在柜子上再也不肯下来,跑掉之前没忘了在每个人的手上各踩一脚。
薛信世推开竹枝馆大门,看见的就是这位俊美的公子连形象都不顾了,挽起袖子正跟下人满屋子抓猫,往上看,崔娘子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飞檐走壁,不时落在柜子、茶桌上发出巨响。
他赶紧走上去,沈雁一手架开了他,“谁都别拦着我!”小公子追猫追得面红耳赤,平常好欺负的模样也没了踪影,“我今天要把它炖成猫汤!”
“猫肉不好吃。”薛信世断然评点,听这句话,沈雁转过身来了,看见是他,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眼泪汪汪,“快把它弄走!”
崔娘子从柜子最高层探出脑袋,大叫以示抗议。可薛信世冲它一伸手,它就毫不犹豫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宛如被人牙子拐骗的良家女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亲人。
“崔娘子不懂事,脾气大,给你添麻烦了。”薛信世一边摸猫,一边腾出手安抚沈雁,小公子从他身后探出头,心有余悸,露出来的手背上还有三道浅红色的爪印子。
“下次可一定要把它关好了啊……”
“行了行了。”薛信世忍笑拍他肩膀,又道,“其实也都是关着的,不过你这后院里有竹林,鸟雀老鼠都多,它平常养刁了嘴就爱吃活食,先王夫住着的时候,就愿意往这边跑。”
他一挥手,“这小东西脾气不好,让雁儿受委屈了,走,今儿有人给我送了二尺来长的一个好熏鱼,咱吃了它,给雁儿赔罪。”说完半推半拉着沈雁去自家住着的明月堂,初夏天未大暑,前天晚上又下了两痕小雨,明月堂楼上凉台湿润凉爽,翠翠的爬山藤一直爬上小山,悬坠晶莹剔透的石雕廊柱之间,星星白花点缀藤上,两人刚坐定,薛信世的随侍凝烟传茶上来,沈雁却“呼”一下站起身来。
“陛下……?”
从凉台看去,但见一片红伞盖笼在明月堂外,随风吹荡,薛信世却不惊,只瞧了他一眼,抬手扣了扣桌子,“坐下。”
“是陛下的伞盖回来了?”沈雁仍立在凉台上,石栏杆在手心温暖地镇着。
“你细看。”薛信世端起茶水悠然品了口,懒得跟他废话。
沈雁定睛看去,等到一阵风过扬起垂柳,方见正对着明月堂有一处池间小亭,一面结出薄纱,正随风披拂,这么隔远了看去,才正像白无忧平日出行时头上带着的伞盖。
沈雁红着脸坐了回去,薛信世端了手里茶杯看着他,笑道,
“好看吧?流香亭的遮纱,我教下人新换的,午睡好遮凉。”
沈雁别扭地小声答了句“好看”,拿起茶杯来掩饰尴尬。
“难不成……你以为陛下会特意回来找你?”薛信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沈雁听见,刚抿进嘴里那口茶水瞬间就堵在嗓子里,呛得前仰后合,薛信世笑而不语,又看他一会儿,递给他一块方巾擦嘴。
“你喜欢咱们那位陛下,对吧?”他放下手里茶杯,并不看他,目光集中在虚空一点,沈雁揣度着他这话真意,答道,“我们是陛下的王夫,当然该喜欢陛下。”
“你不用怕我,我跟别个都不一样,他们喜欢听假话,就我喜欢听真话,就跟我说真话不会怎么样的。”
沈雁不语,薛信世叹了一声罢了,将手里半盏冷茶泼出凉台,一手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他,“你来了这么些时候了,心里到底怎么想?”
“我心里怎么想倒在次要,只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我。”
“那就是喜欢的意思。”薛信世把他的话套出来,得意一笑,“要心里没喜欢,现在早该像我这样,该吃吃,该睡睡,给了例钱就接着,遣身边人或买点什么好用的好玩的,哪管陛下什么心思。”
沈雁暗自懊恼因一副纱帘就失了仪态,致使心事露于人前,嘴上还支拙着,“喜欢还不是好事?只陛下行事,天意难测,今天是这个样子,好像有些情谊,明天是那个样子,好像又一些情都不讲,我不敢猜度,只怕付错了意。”
在薛信世反复地挑动之下,沈雁终于将心头所想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这些字句出口那一刹那,他立即知道这些天心头翻搅究竟所为何事。
为剑锋一样锐利的少女,却转身靠在自己肩头陷入一场甜蜜的长梦,逆着光站在竹枝馆门口,故作炫耀地给自己蝴蝶般轻柔的吻,为她凛冽的眼睛,和柔软的嘴唇。
薛信世看他,洞若观火。
“我不知道陛下对你究竟有意无意,不过,或许我知道她反复无常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沈雁乖乖追问——为了折磨他,为了摆脱他?还是为了先折磨他后摆脱他?这绝对像是他们那位秉性恶劣娇纵的陛下干得出来的事情,薛信世忽然探身过桌子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只是在想,陛下待我反复无常,或许是果真不喜欢我。”
“瞎说。亲近你,为的是打压东府;疏远你,则是为了打压西府。”
“啊?”这个回答可大出沈雁意料之外,或者说,一开始就不在他所能想象的范围之中——他是边塞藩王的小公子,这些事情能知道多少。
世代执掌东府的望族之后坐他对面,笑道,“说到底,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雁心里忽然轻松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的胸膛撞击,撞击紧接着变成狂烈的搏动。
“也就是说,若我去跟陛下表明心意,或许还有……”
“不过那样的话,陛下就不得不站到西府那边去了。”薛信世凑近他,认真地问,“你想如此吗?”
“你想让陛下,站在西府这边?”
可沈雁甚至不知这句话究竟有何等含义,只觉得自己和白无忧之间隔起一道深深的沟壑,有金色眼睛的少女在沟壑边遥遥向他望来,她的骄纵任性只能被闭锁在宫墙四壁,她的自由就像巷中小鸟,他的情感不能许她半分自由,对白无忧而言是一种虚妄的东西。
章十七
沈雁沉吟不语,他盯着手边一道木纹仔细研究,好像没有比那还有意思的东西。薛信世先前说的话在他心里止不住地翻涌,让他不知何以自处。薛信世伸出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
“我不明白……”他踌躇着,“哪一边我都不想让她站。”她应该一直如两人初见之时,骄纵跋扈,神采飞扬。但薛信世突然看着他笑了,好像在看个孩子——虽说他今年比他大不了几岁,
“那可不成。”他说,“即使是陛下,也必须要选一边站,要么东府薛家,要么西府怀家。你虽然不姓怀,可怀家打千里迢迢地把你弄了来,你也就算是他家的了,陛下要了你这份心意,就不得不要你这个人;她要了你这个人,那就是站西府这边的意思。”
他又道,“不过,在陛下这儿,这个主意怕不好拿。”
“怎么讲?”
“东府是太学院做上来的,陛下开蒙的老师,京州十八镇,城主大半是薛家亲戚,内廷外廷这些个官,要不是他举荐的,要不就是他自己家的人,总参议你也见了,是他嫡亲的女儿;西府又是皇亲,连陛下都要叫他一声太舅公,坪州公孙氏是他连襟,孔州梅氏刚把女儿嫁了他小儿子,天下四国,除京都外,两国半都是他的亲族,三十万人里有二十五万倒是听他调遣的。”
沈雁连连点头,薛信世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听懂了吗?”
“一点没懂。”小公子诚恳摇头,薛信世无计可施地挥了挥手,“算了,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
“如果非要支持一个,哪一个对陛下更好?”
“嗯……薛家。”薛信世脸上露出个神秘的笑意,“薛家有东府虎军和缁衣阁,在京都势力滔天,当然是站薛家,陛下会更安全些。”
他将茶杯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不过这样的话,你就得出宫,由我来陪着陛下,也可以吗?”沈雁愣着的时候他已开始大笑,丝毫不顾对面人呆滞的表情,“别信别信,我哄你呢。”
“站谁都一样,没有哪个更好这一说。”他放松地仰靠在椅子里,显出一副无谓的表情,“更何况,咱们陛下的这个脾气实在让人吃不消,除了你这种好性儿任欺负的,估计也没人受得了了。”
薛信世确实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沈雁被他调戏一番,心倒了好几个个儿,气得头顶都要生烟了,他仍旧笑得很灿烂,一边对他笑还一边摆手,“这宠妃的名头我可就敬谢不敏了,留你一个人宠冠后宫,你看好也不好?”
好脾气的沈雁也气得想上牙咬他,薛信世终于稍微反应过来,坐正了身子装模作样地替他出主意,
“至于陛下的心意……”他咬着嘴唇思索,“朝堂之上二府相争,你若不做点什么能动她真心的事,恐怕她始终不会正眼瞧你。”
“我只怕那颗心是石头的,撬也不动。”沈雁挫败道。
“撬不动总可以搬走,搬不走也能拖走,世上无难事嘛。”薛信世一手扶着桌子,将整个手臂放在上头撑住了身子,凑近了问他,“会写诗吗?”
“这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五月廿三,是今年立夏,也是各地国主进宫参议的最后一天。当天在外廷怜奥馆中,三十岁往下十五岁往上的公子小姐,都要在夜宴上隔帘咏歌,席上由诗公点题,给一个牌子,帘子这边写半阙,帘子那边写半阙……没有心仪之人的,递给自家兄弟姐妹,聊表手足之情;若有心悦之人,就用两三句诗传情递意,要已经婚娶,就必须将自己的诗稿递给自家人,文帝朝曾有成州公孙氏长子公孙穆言,写着求爱诗词的诗稿没有递给自己的妻子郑岚,却递给了表妹公孙敬,郑岚受辱,次日便在京城自尽,郑氏与公孙氏从此亦成世仇。”
“不过,你倒用不着担心这个。”薛信世笑道,“要是咱俩的诗歌敢不递给陛下的话,以那位的火脾气,估计咱俩当场就没了,哪来那么多后事操心。”
他接着又说,“就是这样的陛下,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姑娘没有不喜欢辞藻清丽的求爱诗词的。”他玩味地看着沈雁,像是少年决定了一起去做什么讨人嫌的淘气事,“我愿意写得差点,好帮你这个忙,不过究竟怎么表现,还得看你自己中不中用。”
两人说话的当口,太阳已挪到了正上头,薛信世果然留下沈雁,教凝烟传午饭进来,又问他,“这熏鱼是好,可惜是个冷东西,除了它之外,还想吃什么热的不吃?”
日至正午,暑热难耐,沈雁从怀中取了折扇扇凉,想一回,答道,“这大暑天的,也不想什么热的吃。就是有一碗乌鸡汤,不要太腻,做得淡一些,配上甜的熏鱼吃才好。”
薛信世笑道,“怪不得是你,倒底从伯蓝来的不吃盐,口味都清淡,这会儿想起吃这个,得等多少时候。”
“要王兄不耐烦等,换个别的汤也罢了。”
薛信世叹气,脸上又是笑又是无奈,叫凝烟吩咐宫里厨房去做,两人不在外头多等,都移至明月堂中避暑。沈雁进屋四下打量,但看比之竹枝馆,薛信世的屋子倒是素雅得可怜:外厢待客的地方只摆了几张椅子,都铺着半新的团头攒花锦衬;紧贴着里头设了张榻,垫着一张竹床,竹床却是新的,约莫是天热起来的时候才换上的,榻旁边摆了一张小桌,桌上用紫檀香炉燃着龙脑,靠窗下有张写字的桌子;展眼四顾,壁上亦无多余的玩物装饰,只有一副四君子图,底下提着薛信世自己的款。四君子图下横着一只篮子,胖胖的崔娘子正在里头安眠,毛茸茸的尾巴和一只猫脚掉出了篮子外。
“这里简寒,比不得竹枝馆,不过勉强待的。”薛信世道。沈雁好信,便问,“既然简寒,王兄何不派个人去尚司局挑两件好的,拿回来在屋子里摆着玩?听说前两天公孙氏刚打了十几盆的玻璃花送进尚司局,搁在屋里好看。”
薛信世摆手笑道,“我小时候家里大人看得严,管你什么豪奢摆设一概不许进屋。进宫之后虽然再没人管问这些,可我从来也想不起来要,要了也不玩不看,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点也不摆,看了清静。”
他说到这儿,一手把正在睡觉的猫抓了出来,从头撸到尾,“这一年捡了猫回宫里,就更不好放东西了,你放些什么,都给你摔到地上去。”
听了这句坏话,崔娘子在主人怀里伸了个懒腰,在他手臂上蹬了一脚,薛信世索性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双手穿过猫的腋下把它拖起来放在膝头,让沈雁随意□□那张猫脸。
毛茸茸,圆嘟嘟,手感非常好。无视昨日的肇事猫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沈雁一口气捏了个痛快。小随侍们捧了洗手盆上来,薛信世才放开手里的小宠物,崔娘子从他膝盖上流下来,一溜烟地跑走了,两人都洗了手,凝烟才传午膳上来,每人吃了块鱼,又喝了碗汤,薛信世贪鱼肉甜润可口,想要多吃两块,沈雁劝他说午饭不宜用得过多,夏日天暑,吃多了去歇着,恐积了食肚子疼,劝了好几回,薛信世央求着好歹又吃了一块,方才恋恋不舍地叫小随侍送出去了。
两人饭毕用了茶,就聚坐一块儿琢磨联诗会上要送的诗,薛信世自以不争宠爱,诗词上也不甚通,故而不大用心,只写一些“拳拳尽心力”,“孤贞见明君”“光辉耀日月”这样君君臣臣的规制之词,没半点柔情蜜意,倒像是真正君臣之间敷衍应酬。回头一看,却见沈雁叼着笔冥思苦想,纸上整个的诗不见一句,只有零零碎碎几个词,他探过头去细看,写的都是“杏花微雨”,“宝筝空念”这样的咏物词,唯独跟女子有关的是一个“茜裙”,薛信世眼前一亮,凑近了刚要看看他怎么往下续,可沈雁忽然提起笔来,将那两个字抹了。
“又不是写景。”薛信世坐他身边直摇头,“也该写些有人物的,不然怎么知道是传情达意的诗。”
“世人写美人,无非螓首蛾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这样翻来覆去的话。称赏容貌,称赏身姿,这就是寻常的美人儿了,可陛下究竟不是常人。”他忽然间停笔不写,笔尖长长久久驻留纸上,新磨的墨闪了一下,很快干涸,他爱怜地摸着纸上那些凌乱的词语,好像要从中拼凑出什么,或是寻找出什么。
“可有所得?”薛信世问。
“尚还没有。”沈雁不看他,只将字纸漫不经心地揉了,搁在一边与那许多的纸团作伴,眼神却有些恍惚,“王兄,我想了许多的纸,可竟没一个字儿配得上她。”
章节X